他知道的,眼前这个人总是由着他来,已经元婴期的修为明明能避开他,却还是站在这里让他抱着。
想问这样做的缘由,却在想起这几天萦绕在耳畔的话后打住了,这段时日的相处,让他对谢孤悬有了些了解,或许问出来后,就会听到那些出格的话。
沈修瑾思索着,尽量忽略怀里越抱越紧的感觉,淡淡说道:“多谢。”
“师兄不要跟我客气,我的都是师兄的。”见他松了口,谢孤悬满意之余想起带来的药材,不舍的松了手,将那堆药材拿了出来。
被各种药材塞了满怀,沈修瑾看着眼前人絮絮叨叨,说这个要炼成丹药,每天吃一颗就好,那些要熬煮成汁,每日各服两次。
听着听着,他就从看见谢孤悬时候的沉默,变为时不时应一声示意知道了。
“师兄,你要记住,每天都要吃药,身体才好得快,师娘给的血参也不要忘记了,心头血很快就能补回来。”
谢孤悬说完,见他垂眸点头,莫名看出种乖巧来,终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沈修瑾头,就像师娘平时喊他喝药时一样。
被个比他小的师弟摸头哄,还是第一次,就算他小时候被师父师姐揉脑袋,那也是小时候,长大后再没有过,沈修瑾一下子就愣住了。
而谢孤悬抬起的手还没放下,此时也颇为尴尬,师兄实在太乖,一时忘乎所以,没忍住就这样做了。素来装作乖巧柔弱的是他,也知道这样的举动并不合适。
“师兄喝药要乖,师娘说了,药虽然苦,但良药苦口,喝了才能快点好。”
天真活泼的话语,一看就是学着长辈来安慰别人,沈修瑾无奈。
“没其他事的话,我先送你回去。”他说完想起空中的灵鹤,抬头看了眼,薄唇微抿起来,是他没想周全,之前总是送对方回去,已经有些习惯。
“那就劳烦师兄了。”谢孤悬压根就没理自己的灵鹤,只对他说道,末了又为难开口:“师兄,我脚疼,得歇息一会儿才能走。”
脚疼?沈修瑾下意识看了过去。
见他皱眉,谢孤悬弱弱开口:“师兄,是我不好,没想到风雪寒意如此厉害,法衣都没挡住。”
脚不比双手,露在外面可以被看见,需得神识探进衣靴之中,这也和神识探进经脉不同,体内只是经脉血肉和骨骼,再无其他。
而探入衣物之中查看的举动,说得不好听就是窥视,沈修瑾犹豫之后,只能让他坐在河边石头上,将靴袜脱掉。
干净白皙的双脚露出来,他长得很白,脚上和脚腕的冻伤痕迹看着较为严重。
“师兄。”惯会撒娇的谢孤悬笑弯了眼睛。
而等沈修瑾为他治好冻伤之后,他却没有穿鞋袜,坐在那里抬头看过来,咬了咬下唇,怯怯问道:“师兄,那天,我问你的,师兄有没有想好?”
周围安静下来,站在对面的人沉默。
在那句心悦于你后,他被谢孤悬问,喜不喜欢他,那天因为这句话落荒而逃,可话语仍在耳边。
“师兄?”谢孤悬小心翼翼的,像是怕声音一大,眼前的人就跑了,回避问题。
沈修瑾薄唇微张,半天后才闷声开口:“我不知道。”
他说完就转身,想离开这里,走了几步又停下,头也不回地说:“这里离寒山涧近,你先回去。”
身后的人如何,沈修瑾不知道,他匆匆离开了这里,再次来到遍布风雪的寒山涧深处,在惯常打坐的地方盘腿坐下。
思绪纷乱如麻,过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没有一片雪花,连风都无法近身,一层温润水汽将其挡在外面。
越发懊恼烦闷,他皱起眉,心中是从未有过的苦闷,措手不及,也不知解法,和以往面对的事情完全不同。
也是在这时,他身旁一个青衣女子缓缓出现。
“师父。”沈修瑾依旧看着风雪肆乱的深涧,语气闷闷的。
天霄同样看向前方,负手而立笑问他:“想不通了?”
一头青丝被风吹得扬起,瘦弱身躯站在崖边,于漫天寒风苦雪之中,比任何人都要挺直,如同一把未出鞘的利剑。
“嗯。”对她知道自己和谢孤悬的事情,沈修瑾并不意外,从小到大,无论发生什么都瞒不过师父。
“小瑾。”天霄将手放在他头顶,笑容掩在雪花之中,她说:“顺应本心就好。”
第68章
本心。
头顶有手掌的温度, 就像小时候每次不高兴的时候,师父总是会摸摸他脑袋。
雪花被一层浅淡水雾挡在外面,他看着十几年如一日的寒山涧, 困苦依旧未消,遵从本心,可本心如何, 他尚未想通。
天霄转头看他, 笑着收回手,问道:“小瑾, 师父问你, 在你看来谢孤悬品性如何?”
“软弱好欺,时常掉眼泪。”沈修瑾没有犹豫,缓缓往下说:“但纯真良善。”
听到他的话,天霄眼神微动,最终露出个淡笑, 继续问他:“那他对你如何?”
再次陷入思索之中,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他对我,很好。”
“那你待他又如何?”天霄站在旁边,眼神看着被狂风卷起的漫天雪花似乎陷入回忆之中。
想着想着, 沈修瑾就窘迫起来。
论修为, 十个谢孤悬都不是他的对手,可对那人搂搂抱抱的行为,他鲜少会避开。
以前没有细想过, 因为他总觉得谢孤悬修为低,要是剑气外放或者灵力外泄, 会伤到对方, 只能克制自己。
而且有很多时候, 情况不是他说避开就避开的,这个师弟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娇气爱哭,骂不得也推拒不得。
然而他也知道,若是真想躲一个人,是不会这样放任下去的。
天霄见他脸颊微红,模样羞窘,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小瑾,师父从不约束你,但记着人心难猜,是好是坏尚未知晓,随心就好,只求无憾二字。”
“他若对你始终如一,那最好不过,但若是发现任何端倪,要记得及早抽身。”
无憾。
虽说对感情依然懵懂,但这两个字让他明悟,顺应本心,无论结局如何,只要无憾就好。
这与修行路何曾相似。
周身灵力涌动,沈修瑾只觉这三天的困扰一下云消雾散,顿时心境开阔,气朗神清,积压在心中的郁气随着呼吸徐徐吐出,神思明朗,识海翻涌,勾连天地间一丝冥冥之力。
见他顿悟,天霄及时出手,在周围布下聚灵大阵,寒山涧上空的灵力被疯狂吸纳而来,涌入沈修瑾体内。
天霄站在一旁看他闭目修炼,无奈笑了笑,原本只是想开导他,莫要再被感情困扰,万事都能过去,一个情字而已。
既已看出他动了初心,不然也不会任由那个姓谢的纠缠不清,这个徒弟的脾性如何她再了解不过,成也好不成也罢,这条路他总会走上,做师父的,只愿他高兴无憾。
他也确实懂了,但她还是没想到,竟在心境修为上也得以提升。
捡回来时就知道是个根骨绝佳的天生剑修,今日又在一番话中顿悟,当真是修炼奇才。
修为在离破婴涨至化神时堪堪停下,沈修瑾睁眼,眸中神光一闪而过,他抬头望天,视线穿破寒山涧风雪。
天上云雾开始翻卷,不多时就见电光闪动,雷声轰鸣。
当第一道雷霆降下时,横放于腿上的长剑铮鸣不断,出鞘声铿锵凌厉,寒光一闪便飞到山涧上空。
沈修瑾捏诀,隔空于玉佩中取出一物飞往长剑,正是那□□日峰浮屠醉酒,给他的贺礼海神石,难得一见的锻剑材料,只在幽冥海底才有。
雷霆震动,整个云岚宗都能听见,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视线都望向了寒山涧这边。
灵鹤殿外,谢孤悬刚从鹤背下来,立刻转身看去。
师兄。
他眼神几经变化,最终归于平静,无论如何,人都是他的。
三十六道雷劫过后,雷云消失,天朗日高,连寒山涧上空常年覆盖的厚重阴云都被劈开,金色阳光照耀下来,属实少见。
雷光电弧于长剑周身跳跃闪动,沈修瑾抬手,长剑就朝他飞来。
“灵剑已成,该认主了。”天霄笑着说道,还是她不敢想,这个小徒弟不止天资奇绝,连天道都眷顾几分。
手掌在剑刃上抹过,留在剑上的血迹被长剑吸收,剑身嗡嗡震动,与他心神相连,自此这把剑就是他的本命剑了。
“雷霆正气最克妖魔邪道,记着,凡事不可一味冲在前面,天道既赐你神兵利刃,但你的命也重要,若是没了,还有谁能用这把剑降妖除魔?”
天霄说着,抬头看了眼天幕,寒山涧上空的阴云逐渐合拢,照下来的阳光越来越少。
“谨遵师父教诲。”沈修瑾手握长剑起身行礼。
“名字可想好了?”见他听进去了,天霄才不再那样严肃。
原本认主和起名都想放在重新铸剑之后,所以一直都没细想过,没想到机缘今日便到了。
沈修瑾想了一会儿,沉吟道:“师父,天罚。”
“雷劫天罚。”天霄重复了一遍,就笑着说:“不错。”
意随心动,长剑森寒剑身上缓缓出现“天罚”二字。
当阳光彻底被挡在云层之外,寒山涧狂风呼啸,大雪纷飞,崖边师徒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
*
两日后,云岚宗藏书阁。
虽说以“阁”相称,但这座藏书阁恢宏无比,占了整座山,里面也以芥子乾坤术扩大,容纳的古籍书典当真是浩如烟海。
藏书阁内禁止喧哗,是以到处都静悄悄的。这里又极大,若非结伴而来,或是找寻同一类书籍,否则转上半天都难以遇到其他人。
沈修瑾一路行至地下二层,这里是存放记载妖邪魔族书籍的地方。
云岚宗弟子众多,清晨来藏书阁的人数十分可观,与他一起进来的同门认出他,因为藏书阁内的规矩,只能悄声问好,或是点头示意。
这让沈修瑾轻松许多,两天前引来雷劫后,宗门里不少人都陆续送了贺礼,包括宗主和各个长老,他不得不寒暄应对。
进来的人分往地上地下,总归来地下查阅典籍的人还是少些,二层人就更少,他一路看着各个同门分散,走进书架之中的人越走越深,直至成为虚影,最后消失不见,俨然已到了另一处乾坤天地里。
来到二层深处之后,他站在花草典籍的书架前,抬手召出第一本书来,停在这里翻看。
从兔妖巢穴里带出的花始终是个困扰,虽说宗主会让人去查,也问过了师父,但总不能坐等功成,反正近来无事,不如到这里找找线索。
四周安静极了,没有任何人打扰,他一本本翻看着,书上所记载的魔族妖邪的花草植株却都没有类似的。
小半个时辰后,他合上看完的一本书,将其放回原地,刚抽出另一本,就听见远处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那人还未靠近,他站在原地,拿着书的手捏紧了几分。
不多时,来人出现在书架入口,眼中全是欣喜:“师兄。”
谢孤悬尽量压低了声音,笑眼弯弯,快步朝他这边走来,双手背在后面也不知拿了什么,一脸的雀跃兴奋。
第69章
明珠散发出柔和光芒, 在藏书阁各个地方照亮。
沈修瑾握着书,看向朝他走来的白衣美人。距离朝日峰宴席那晚不过十来天左右,他知道谢孤悬比之前长高了些, 同样的,相貌也发生了变化,较以往更为明艳动人。
可现在他好像刚意识到这点, 眼神微怔, 直到那人在身前站定,笑吟吟和他对上视线后才回过神。
“师兄。”谢孤悬轻声喊道,这一声软糯乖巧, 明明只是为了压低声音, 却更胜撒娇。
“师兄猜猜我手里有什么。”他微仰起脸, 眼神亮晶晶的。
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暗恼,听他这么说,沈修瑾才勉强压下不自在, 其实若是他想知道,早在谢孤悬没靠近这里的时候就知道了,可不知为何, 在发觉来人是他之后,就下意识收敛了神识。
不过不等他思考, 从谢孤悬背后传来一声细微稚嫩的“啾”。
幼鸟?沈修瑾不解。
“唉,露馅了。”状似可惜的叹了口气,谢孤悬继而又笑了起来,将身后的东西捧到身前,一只羽毛淡红的幼鸟出现在两人眼前。
“枳火鸟?”他看着谢孤悬手里又啾啾叫了两声的幼鸟, 也看出它翅膀有伤。
枳火鸟生下来就是二阶妖兽, 寻常鸟类连枳火幼鸟都不是对手, 它长成就是三阶,若是资质好甚至还能更高,但同样的,这种火属性的禽类在成长时控制不好脾气就有些危险。
不过这是对健康的幼鸟来说,这只瘦弱又有伤的幼鸟,多数情况下只能止步于二阶。
“嗯,我在后山捡到的,它被另一只大的啄伤从窝里推出来,掉到地上了。”谢孤悬小心摸了摸幼鸟脑袋,抬眼说道:“师兄,它受伤了,可我不敢乱动,只能来找师兄了。”
听他这么说,沈修瑾无奈,只得将幼鸟接了过来。
两人接换幼鸟时,双手不可避免碰到了一起。
谢孤悬的手修长白皙,他到底是个男子,指节骨感自然比女子要强,只是因为做惯纤细娇弱的姿态,连手上动作都学着女修,添了几分阴柔气。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甚至还会被嘲两声娘娘腔,可他不同,美色总是让人更加宽容,尤其这样的倾城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