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不知不觉降临。
月亮爬上山头,清辉从窗外透进来。
床上紧紧挨在一起的两人,现在只剩了一人。
谢孤悬迷迷糊糊睁眼,而房里只有他一个。
灵鹤殿外,沈修瑾避开三三两两下山的人,借着黑夜掩映,御剑出了宗主峰。
他这样匆忙,根本没有心思去管谢孤悬发现他不见了之后会如何。
*
万竹峰,高大的试剑石前,一个黑色身影站定。
剑光一闪,在黑夜中映出一双茫然无措的眼睛,复又归于黑暗中。
长剑与巨石铿锵碰撞,在试剑石上留下深深白痕。
唇上似乎还有那个柔软的触感。
谢孤悬睡迷糊了,半梦半醒间凑过来亲了他,含含糊糊喊着师兄,甚至亲完一下后,又凑了过来。
慌乱之下,他不得不离开灵鹤殿。
握紧剑柄,剑气不绝,朝试剑石劈砍,只是稍显凌乱。
发泄一通之后他又是一剑,没有任何留手,全力朝试剑石砍去。
长剑铮铮响动,沈修瑾被震得手臂发麻,整个人也因试剑石猛然反弹过来的剑气飞了出去。
试剑石无法砍断,而且用多少力气,就会返出多少,一分不留返给外界。
竹林剧烈摇摆,等这股剑气荡开消散后,不远处的竹子全都被拦腰砍断,一地狼藉。
整个万竹峰几乎三分之一的竹子遭了秧,从上空看像是凹陷下去,只剩半截。
沈修瑾身形在空中一转,轻巧落在了最后一株被砍断的竹子旁。
往前全是半截竹子,他身后的完整竹林还在随风摆动,竹叶发出沙沙响声。
值夜巡山的弟子赶来了,见是在这里练剑的同门,并非宵小,因为飞仙令的缘故,大部分人都认得沈修瑾,可前段日子宗门有人闯入,杀害了两名弟子,不得不更加谨慎小心,查过沈修瑾的弟子令后,又将他毁坏竹林的事情记下,等到明日,自会有万竹峰的管事处理。
剑修破坏东西的实力本就较强,试剑石周围的竹林,因为来这里的剑修太多,就没几根长成的,光秃秃一片,平时也会有不小的动静。
不过像沈修瑾这样,毁了这么一大片的还是少见,这里毕竟是宗门的峰头,并非他自己所有,所以不得不告诉管事。
巡山弟子走了之后,沈修瑾依旧站在这里,耳边似乎还停留着那几个弟子跟他说的,明日要来这里找赵管事。
竹叶微微晃动,夜凉如水,月亮也快爬上正中。
修士并不惧怕寒凉,他久久未动,整个人隐在竹林阴影中,不知在想什么。
末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剑。
心中因不解和疑惑产生的郁气,抒发出来后畅快了许多。
而在脑海中浮现出那双天真澄澈的桃花眼后,慌乱无措的心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谢孤悬太小,又被养得如此娇气,懵懂不知事,只是因为自己救了他感到安心而已,至于那个亲吻,也只是睡糊涂了,可能只是胡乱蹭上来的。
沈修瑾这样想着,越想心中越发肯定,他重新提剑到了试剑石前,这次剑术未乱,坚定无疑,眼神也不再茫然。
*
凌晨,太阳刚出来,万竹峰就有了动静。
沈修瑾站在被砍断的竹林里,地上是一桶佛芝灵露,他舀了一瓢往断掉的竹子上浇去。
一滴灵露滴落在茬口处,有生机散开,被浇过的竹子像是被洗涤,焕发出绿意,往上长了半寸。
每根竹子只能浇一滴灵露,多了会让竹林枯萎,也不能用灵力将灵露撒出去浇灌,只能一根根来。
这是对他的惩罚,等到每一根竹子都得了佛芝灵露之后,他才能从万竹峰离开。
毁掉的竹林不说上万,数千根也是有的,但沈修瑾听完惩罚后什么都没说,到炼药峰买了佛芝灵露就过来了。
被砍落在地的上半截竹子也是由他来收拾干净,这些都没什么用,于是卷起周围的竹子,浮在空中就用灵力毁去,化为粉尘落在地面。
沈修瑾神色不变,如同以往一样冷淡。
有背着剑前来试剑的剑修,看见他在这里浇灌竹子,这竹林是被谁毁去的,一目了然。
和这边看来的剑修互相点头示意,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各自忙自己的事情。
竹叶随着清晨的威风摆动,有彩尾巴的鸟飞来,落在竹稍鸣叫。
日光洒下,一切都焕发出生机。
沈修瑾不慌不忙提着桶走,一滴一滴浇在每一根竹子上,心绪平静无澜,倒是从中得了几分耐心。
等到日头高升,他仍然在竹林中,竹子太多,浇完的和没有浇的,完全不能比。
“师兄。”熟悉的怯懦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抬头看去,谢孤悬站在那里,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犹豫模样。
这里并非自己地盘,会有不少人过来,沈修瑾收敛了神识,没有在这里巡视,不过在谢孤悬进入附近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在这里练剑静心,一夜未眠,终是平静下来。
可这样看着昨夜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人,沈修瑾还是沉默了。
被砍断后,这片竹子大多都只在他腰间,无法阻拦视线。
林中除了清脆的鸟鸣声,两人都没说话。
沈修瑾看着对面怯怯不安的谢孤悬,想了又想,终于找出来可以说的话。
“好些了?”
他开口问道,声线冷冽如常,然而却只有他知道,自己那份不自然。
“好些了,师兄。”
谢孤悬连忙答着,见他没有生气的迹象,这才往这边走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较为简单的白衣,若是只看那个纤细背影,周身气息淡雅出尘,可再看他微红的眼眶,委屈的神情,分明就是个还没长大的美人,想要撒娇。
沈修瑾看见这个熟悉的表情,在心中轻轻叹口气,无奈之下想到,昨夜的事情既然已经想通,就不应再受困扰。
于是在谢孤悬走到他身边时,只淡淡开口:“若是没有事情,回去歇着,我这里还有事情要做。”
他没有过多的表情,对这个娇滴滴的师弟除了和以往并无二致的无奈以外,再没了其他情绪。
“师兄。”谢孤悬见他对自己这样冷淡,软软的声音里带着委屈。
其实沈修瑾声音一直都是这样,冷淡平静,并无过多的热切,可在他看来,昨天师兄让他抱,也陪他睡觉,怎么也得该更亲近。
心中思绪转的飞快,想到昨晚自己没忍住,装着睡糊涂了偷的那个香,谢孤悬心里有些后悔。
本来想逗逗师兄,看他会如何,没想到把人给逼急了,不想理他,又回到和之前一样。
“师兄,我帮你。”他走到另一边,就要接过沈修瑾手里的水瓢,也不敢提昨晚的事情,试图蒙混过去。
以他对师兄的了解,若是自己不说,师兄也只会当做没有发生过。
“不必,我身上有禁令,不浇完这些出不去。”沈修瑾避开他的手,说得也确实是实话,这是对他的责罚,其他人帮不了。
谢孤悬无法,只得作罢。
两刻钟过去,沈修瑾浇完的依旧只是一小部分,他低头认真做事。
而谢孤悬则坐在附近一块石头上,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捧着脸乖巧又可人,视线眼巴巴跟着他转,时不时就问他热不热,渴不渴。
他颇为无奈,却也赶不走谢孤悬,只能让他待在这里。
“师兄,太阳毒辣。”
谢孤悬嘴里的话停不住,一声声师兄叫着,娇滴滴的,跟撒娇一样。
而他这样熟悉的语气,也让沈修瑾逐渐适应,不再像刚才那样不自然,和以往一样“嗯”了声,虽说冷淡了些,可也是认真回答他。
一片阴影遮在头上,感受到龙骨伞的气息,沈修瑾抬头看了眼。
对面坐在石头上的谢孤悬笑得又乖又甜,十分讨人喜欢,他软糯糯喊:“师兄,我给你挡太阳,好不好呀?”
昨晚发生的事情,谢孤悬好像没有记忆。
于是沈修瑾放下那些,对向他撒娇的谢孤悬感到无奈,却也没有拒绝一直赖在这里不走的人,他垂下眼捷,再次淡然答道:“好。”
第38章
明月清辉洒下, 照亮了竹林。
伴着竹叶沙沙响声,沈修瑾浇完了最后一根竹子,眼神平静冷淡, 抬头往前方看去。
谢孤悬坐在石头上已经睡着了, 双手撑着脸颊,脑袋微微朝左边歪着。坐在那里都能睡着, 可以想出他有多困。
清冷月光照在他脸上, 本就明艳漂亮的脸更加牵动人心。
看着他睡熟了,睡颜恬淡安静,不再是白日里的过分热切,那双桃花眼也不再灼热地看着他, 沈修瑾也不知为何,就这么静静看向月光下的人。
竹林中十分安静,他也没有说话打破这份宁静。
心中曾经泛起的细微波澜早已平息下来,他知道, 谢孤悬长得好看, 于是便多看了几眼。
而这时, 许是睡得太熟,谢孤悬身子晃了晃, 整个人就要朝左边倒去。
没有犹豫, 沈修瑾往前一步,却是立刻出现在他身边,将人扶好。
“师兄。”
因着刚才的摇晃, 谢孤悬在睡梦中受了一惊,揉着眼睛醒来, 看见沈修瑾站在他旁边, 就习惯性叫了声, 嗓音稍显沙哑。
这个声音和以往听到的娇软怯懦不同,倒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低哑阶段。
等到再长大一些,大多数男人声音都会变得低沉磁性。
竹林里太过安静,沈修瑾听的分明。
不过随即谢孤悬就站起来,拉着他的衣袖娇滴滴问道:“师兄,完了吗?”
娇娇气气的软糯嗓音,将刚才那种异样感冲散。
可能是他刚睡醒,声音听起来沙哑。
沈修瑾这样想到,没有在这件事上多留心,他点头:“嗯,完了,我送你回去。”
谢孤悬陪他到现在,此时夜深了,送回去也是应该的。
冷冽却让人心安的声音让谢孤悬眼里带了笑意。
“师兄。”
沈修瑾听到这个娇娇气气的声音,心内已没了多少无奈,甚至听出谢孤悬只是想喊他一声。
可手上忽然传来一点触碰,随即就被握住了。
温热柔软的手握着他的手,让他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维持着那份淡然。
他看着和他相对而站的谢孤悬,那双映着月色光芒的桃花眼里全是得逞的笑意,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止住了。
沈修瑾状似自然地垂下眼捷,避开了那个亮晶晶的视线。
“你我同为男子,这样不妥,以后,别再这样。”从谢孤悬手中挣出,他声音虽冷淡,可说着就看向谢孤悬。
“也莫与他人这样。”沈修瑾不放心,怕再有萧元徵那样的人骗他,便又叮嘱道。
看着这个认真的眼神,谢孤悬神色落寞,他咬了咬唇,试图辩解:“师兄,我没牵过别人的手。”
可他这样一说,反倒让沈修瑾不知所措。
他与谢孤悬并无越界的可能,也知道谢孤悬缠着他,无非是因为他救过他,可就算这样,他也不能放任谢孤悬这样下去。
若是以后有别人救了谢孤悬,要是那人心术不正,骗了他该如何是好。
在他眼中,这个天真懵懂的师弟,就算再娇气柔弱爱哭,也不该被人骗了,所以必须告诉他,这些是不能随意做的。
在他简单说完后,谢孤悬眨眨眼,乖巧点头说:“知道啦,师兄。”
可话虽这么说,答应得很好,但下一刻,他衣袖又被拉住轻轻摇晃,娇气的谢孤悬黏糊糊又对他撒娇。
沈修瑾心中再次生出无奈,有些头疼。
罢了,只要不被其他人骗了就好。
夜已经深了,他不欲在这事情上纠缠下去,召出背后长剑,推拒了想要抱着他的谢孤悬,将人用灵力轻轻推到后面,就御空而起回了宗主峰。
“凌云阁的牌子,有没有动静?”
到了灵鹤殿后,沈修瑾没有立即离开,示意谢孤悬让其他人退下,便低声问道。
闭关之前,他将那块牌子给了无比好奇的谢孤悬。
其实说是闭关三月,不过只是大概说法,他提早出来了几日,到今天才满了三月时间,也到了和凌云阁说好的时候。
“有,师兄闭关半个月之后,牌子就闪了下。”谢孤悬点点头,眼神透着认真,边说边拿出了牌子。
“这几日本来要说的,结果忘记了。”他有些不好意思,还挠了挠耳后。
接过牌子,沈修瑾听他这样说,就知道凌云阁那边得手了,他稍一思索,就开口问道:“明日我去东流城,你去不去?”
谢孤悬没见过血,可这件事既然他知道,当初也是想让他能增长些胆量,尽管看起来没有成功,但还是问了句。
“去。”
犹豫着点头,谢孤悬脸上明显有着害怕,可当他看向沈修瑾的时候,又说道:“有师兄在,我不怕的。”
“好,我明日再来。”沈修瑾说完,就在谢孤悬恋恋不舍的一声声师兄中离开了灵鹤殿。
而在他离开后,原本胆怯柔弱的谢孤悬,眼神转瞬间就变了,摩挲着手里的茶杯。
松昆被凌云阁杀手杀了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看着”,利用元一残魂,附在一只飞鸟身上。
灵乐峰多了个陌生的杂役弟子,萧元徵利用他爹的令牌,给松昆弄了个外门弟子的身份,在其他人眼里,是松昆走后门进了云岚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