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洛的小脑袋探出鹅绒被,警惕地露出一双眼睛。
伯爵背对着他躺在地垫上,没被子,也没枕头,宽阔结实的肩膀有节奏地抽动着,似乎在嘤嘤啜泣……
“不用在意我,我不冷。”伯爵轻声道。
他企图用那弱小,不,绝不,弱……大而悍利的背影勾起安吉洛的保护欲。
演员!他是个演员!别上了他的当!安吉洛的灵魂发出尖啸。
他咬咬牙,理智地缩回鹅绒被,不理睬伯爵。
“……给我一件衣服好吗?”伯爵柔弱地问。
“你请自便。”安吉洛客气道。
伯爵抓起安吉洛褪下的外衣外裤,可怜巴巴地堆在羊毛地垫上,像只在严寒中用破布絮窝的流浪动物。
……可安吉洛压根儿不看他,他白演了。
一阵安静后,伯爵慢吞吞地从地垫上爬起来,笔直地盯向安吉洛。
他冷酷的夫人。
这块小蛋糕根本是从冰窖里拿出来的吧,冻得邦邦硬,他非得把它好好舔化了不可……
忽然,安吉洛耳畔响起一阵oo@@。
那响动离得很近,不容忽视。
安吉洛再次探出脑袋,险些惊叫出声。
伯爵只用下颌搭着床沿,脸庞距安吉洛仅有几公分。
乍一看就像是他的头被谁砍下来丢在安吉洛枕边了……
还有那双璨金色的、亮得堪比煤气灯灯泡的眼珠,它们正直勾勾地瞪着安吉洛。
“我的爱人,你真冷酷……”伯爵沉沉道,他得寸进尺,用双手扒住床沿。
“你有你自己的卧室,你自己的床。”安吉洛朝另一侧床沿退去,与伯爵拉开一米距离。
“你在逃避,可那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你在逃避什么?”伯爵蛇一般游上去,他半截身子都搭在床上了,像条睡床计划即将得逞的大狗。
“别、别再过来了……”安吉洛慌了神,他弹起来,按住伯爵的额头阻止他向前探。
而伯爵捞住他的手,不容抽离地拽到唇边,在安吉洛的手背烙下一枚枚亲吻,神色痴迷。
“你是个坏蛋。”伯爵埋怨道,“我饿极了,你却连一口吃的都不肯给我,你在虐待我……”
安吉洛眸光闪烁,那些令人骨骼酸软的甜蜜情绪源源不断地被充入心脏,心房如皮球般膨胀,安吉洛觉得它就快要裂开了……
“给我吃一点。”伯爵翻转他的手掌,舌尖沾着一星水光,抵在薄唇与掌心之间,只能窥见一线柔红,安吉洛掌纹中沁出的蜜糖已不能满足他,“我想吃点儿更好的,给我吃一点,求你,求求你……”他低喃、恳求,他在饥饿地乞食,他看穿了安吉洛的脆弱之处,“你在怕我,对吗?你怕我丧失理智吗?”
“不……”安吉洛摇头,他知道他不会,“我只是……”
他说着,顿住了。
好吧,他就是在害怕。
刨除狼人的习性不说,他是个男性,身体结构天生就不适合做承受方,而阿昂佐的表现分明就是希望他做承受方。
可是……
安吉洛垂下眼帘,阿昂佐说得对,他得解决,他在压抑阿昂佐的天性,禁止他应有的需求。
伯爵放开了他的手,哑声道:“或许我有办法,等我,我很快就回来。”说着,他深深地盯了安吉洛一眼,“不许锁门。”
伯爵暂时离开了。
“呼……天哪。”安吉洛神色怔忪,僵在那儿,他没去锁门,他就是在这等着,等着伯爵带着那个“办法”回来。他清楚他在等待什么,这使等待中的每一秒钟都漫长得像一段稚嫩的永恒,想象力骤然丰富到毫无必要的地步,他羞耻得快被自己的体温煎熟了。
他真想,他可真想跳下去锁门……
他蠢蠢欲动,朝门边挪了挪,可锁门也没用,能挡住狼人的门板恐怕还没被人类研究出来。
“天哪……”安吉洛面红耳赤地抓头发,小声嘀咕,“天哪。”
最后一步!
伯爵实际上返回得很快,可在安吉洛的感知中自己已经在羞耻的高温煎熬中风化成木乃伊了……而当安吉洛抬起眼皮时,他震惊地发现他的体温居然还能蹿得更高点儿。
伯爵颈子上箍着一条颈带,皮革质地,油黑亮滑,镶嵌着一圈银白铆钉,一枚金属卡扣抵在棱角尖锐的喉结下方。
这乍一看像是一件无伤大雅的颈部装饰品……
可伯爵手中还攥着一条细韧的金属链,两者暂未链接,但看起来像是一套的。
伯爵一抖狼耳,咧了咧嘴,露出森白的犬齿,他扑到安吉洛面前,那体重使垫子狠狠颤了颤。
“害怕的话,你可以拴住我……”伯爵攥住安吉洛的手,引导他触碰那条颈带,“你可以随时命令我停止,我会听你的话,我发誓我一定会听。”
“你、你疯了……”安吉洛夺过伯爵手中的金属链,远远掷开,口干舌燥,“我怎么可能用这种东西对付你?你……”
忽然,安吉洛住了嘴。
他意识到那大概不是伯爵的本意。
他用这玩意儿在安吉洛眼前晃不是因为他真的希望被安吉洛拴住……他只是知道这脖子上的小装饰会使他的模样充满摄人心魄的魅力和冲击力。
他只是在引诱他。
这头狡猾的、厚颜无耻的、为求偶不择手段的公狼……
可安吉洛已昏头涨脑地落进了圈套,他从头皮su麻到了手指尖儿……
他仰起脸,承受着伯爵的亲吻。
他承受一切。
……
第77章 月蚀(二十六)(他是一只小小的、小小的乌鸦。【全文完】
甜香弥漫。
蛋糕滚烫。
一些乳白、浓炼的稀奶油自蛋糕馅料夹层中涌出,黏嗒嗒地滴坠。
从冰窖中取出后,这块小蛋糕得到加热。
升温后,冰碴尽数融化、蒸腾成香甜的水汽。
阿昂佐馋得自唇角溢出涎水。
这样的美味使他胃袋空虚。
因为那灵敏得该死的嗅觉,阿昂佐生存的环境中常常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臭气……
他早已习惯于忍受超级嗅觉带来的折磨。
因此这纯然香甜的、使超级嗅觉都挑不出错处的食物,便如钻石般珍贵。
阿昂佐用指腹抹去奶油,饥饿地含吮、咂摸这稀罕的、纯粹的甜味。
那些淡白乳脂太鲜美、太甜蜜,其中必定溶入了大勺大勺的砂糖。
可他并不觉得腻。
奶油的芬芳甘甜刺激着阿昂佐灵敏的味蕾与鼻腔,使他变得贪婪暴食。
阿昂佐埋首吞吃,大快朵颐。
他吃得毫无形象可言。
……
而此时此刻。
在安吉洛的房间中──
伯爵吝啬地吻去安吉洛额角的细汗。
“……你是我的,安吉洛,我也是你的,你不许碰别的东西,你不许……”伯爵嘟嘟囔囔地,牢牢钳制着安吉洛。
他姿态谨慎,一双小臂铁箍般勒住安吉洛单薄的上半身,不许安吉洛瘫倒。
由于成结导致的、某种扭曲且不可理喻的占有欲,此时此刻他嫉妒任何碰触到安吉洛的死物。
包括地板、水杯、衣物……乃至枕头、被褥。
好在这种间歇性精神病的持续时间不长,仅在成结后短暂发作。
“可是我想喝水,我口渴……”安吉洛虚弱地伸手摸索水杯。
“我喂你。”伯爵执拗道,“我就是安吉洛的水杯。”
他抢先拿到水杯,仰头灌了一口,低头吻住安吉洛。
“唔……我还想休息,我很累,我想躺下。”伯爵显然对喂水不在行,安吉洛的嘴唇与下颌泛起一片湿淋淋的水光,他清楚伯爵这些“病得不轻”的举动是狼人习性的表现,因此他没怎么抗议,只是耐着性子向伯爵提他的要求,“而且我会冷,我需要衣服或者被子。”
“我就是安吉洛的床和被子。”伯爵简直是在耍赖了,见安吉洛眼神中流露出无奈,他环住他,用热烘烘的体温证明他确实有当被子的资格。
在感知到安吉洛的杀气后,伯爵哀怨辩解道:“可是它们会吸走你的汗水,你的汗水也是属于我的……”
“……那我想洗个澡。”安吉洛暂时放弃了休息。
虽然他已经很干净了。
是的,干净得就像个被饿了三天的流浪狗舔过的餐盘……
“可是我要安吉洛沾满我的气味。”伯爵翕动鼻翼,陶醉地嗅闻染了一身狼味儿的安吉洛,那温暖暧昧的甜香气息使他的心脏充盈满涨了起来,“不然我会很忐忑,我会缺乏安全感,我的爱人……你用你的香甜驯化了我,就得对我负责任……”
圈地盘的公狼都是这样的。
安吉洛自我安慰着,他只能盼望伯爵这股疯劲儿快点过去。
为了让安吉洛能舒舒服服地躺下休息,伯爵化身狼形,不必再掩饰身份,他释放出的完全体比“狼王”还大上几圈,是一头能铺满整张床铺的雪白巨狼。
他温顺地仰躺,露出柔软温热的白肚皮,示意安吉洛躺在肚子上。
安吉洛累坏了,他急需休息,因为他明天还有工作要做──这群狼人中仅有的两位狼人医生在几个月前意外丧命,那群低阶狼人积累了许多健康问题,有几个担任粗活男仆的狼人甚至跳蚤缠身,这太可怕了……安吉洛这几天正在用闲暇时间为这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仗着愈合力强便不注重健康的家伙们体检。
要当好亚利基利家族的专属狼人医生,安吉洛得拓展知识范围,他对一些犬科动物常见病了解得不够深入,因此他正在恶补兽医知识。
安吉洛整个人扑进那蓬暖融融的雪沫──伯爵的肚子。
不得不承认,这比床垫舒服得多,在扑上去的一瞬间安吉洛就爱上了这种感觉,他像是陷在一团云朵中,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雪花擦过黯蓝宝石般沉静冰冷的玻璃窗,堆积在窗棂。
又是一个雪夜。
这使即将来临的温暖沉眠显得愈发惬意。
窗外,偶尔传来三两声乌鸦聒噪的嘶叫。
这座古堡外墙的各种凹陷与缝隙处被见缝插针地筑了许多乌鸦巢,安吉洛初来古堡时就察觉到了这一不同寻常之处──在泰蒙王国乌鸦算不上惹人喜爱的鸟类,贵族们不大会容许乌鸦在自家古堡外墙筑这么多巢。
出于好奇,安吉洛询问过伯爵关于这些乌鸦的事情。
伯爵解释说这些乌鸦担任着哨兵的职责,它们数量庞大,狡黠灵活,能遍布岛屿与山峰的每一处角落。当发现月球怪物的踪迹时,它们会飞到有狼人驻守的t望台嘎嘎大叫示警,作为回报,狼人向它们提供可用于筑巢的古堡外墙与能讨乌鸦们欢心的肉食……
据说这是一种古老的互助关系。
狼与乌鸦形成的联盟在森林原野中屡见不鲜。
乌鸦凭借高空中的视野优势寻觅猎物,并为狼群指引方向。
等到狼群解决了那些倒霉的猎物后,乌鸦便翩翩而降,啄食血肉。
而狼自幼年期便会得到长辈教导,懂得不能伤害那种黑漆漆的狡黠生灵……
混混沌沌地,安吉洛沉入梦乡。
他又在做那个梦了……
自从伯爵不再夜夜把他拖进里层世界后,他经常会做这一类的梦。
他对伯爵讲述过这些梦,因为它们给他的感觉十分真实,对梦境多少有点儿阴影的安吉洛不由得怀疑伯爵是否又在搞鬼什么的……伯爵委屈吧嗒地否认了这一点,他没搞鬼,如果他搞鬼他会承认的。而据安吉洛查阅的秘密文献显示,长期居住在表里世界的重叠处会使人类的灵性直觉得到滋养,他有可能只是在梦境中回忆起了他“生命前的生命”──他这颗灵魂经历过的、另一段更早的生命历程。
不过这个说法太玄了,安吉洛仍然在搜集足以说服他的证据……
梦中。
他翱翔在天际。
他是一只小小的、小小的乌鸦。
他周身覆盖着一身油黑丰沛的羽毛,翅翼扑动得强健有力,看来他平时吃得不赖。
下方是一片雪原。
经过换毛季的寒带动物们大多通体雪白,但安吉洛飞得太高了,视野的优势使他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到地面上的风吹草动。
终于,他发现了一小群警惕的食草动物。
他要去报信了。
他是一只顶坏的、顶坏的小乌鸦。
安吉洛扑了扑翅膀,循来路飞回去。
他落在一颗蓬松雪白的狼头上。
这是一匹孤狼,安吉洛不知道它为何会远离狼群,它的体型和战力能让它在任何一个狼群中担任头狼,或许它迷路了(这头笨家伙真的很会迷路),可无论如何它看起来活得还不赖,他们已经合作很久了。
“嘎!”安吉洛飞向半空,盘旋几圈,为孤狼指路。
“嗷呜──”那体型健硕的白狼引颈长嗥,疾步跟上。
可安吉洛飞着飞着,身后就没了动静。
他扑着翅膀回头看……
白狼正愚蠢地在雪堆中弹跳嬉戏,它瞄准一个地鼠洞,纵身一跃,狼头直直扎进洞口,又“啵”地拔出来。
“嘎!嘎嘎!”安吉洛在梦中火冒三丈,他飞落到白狼头上,用翅膀抽它,用趾爪踩它硬邦邦、空荡荡的狼脑壳,用娇嫩的喙啄它的头毛……
他是一只很凶的、很凶的小乌鸦。
终于,那家伙放弃了娱乐,夹起尾巴乖乖尾随安吉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