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绞尽脑汁地想让西迪以为它们是两具死亡多日的蛇尸。
这是这种蛇对抗天敌的手段之一。
“嘶嘶,两个坏孩子……”西迪幽幽道,阴险地捏住幼蛇的信子,拽了拽。
幼蛇柔软粉嫩的小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西迪!”约瑟佩惊呼,“啪”地拍开k的手。
“它们是我亲自孵化的,可是它们见到我就会装死,你也不替我管教它们……”西迪口吻中流露出淡淡哀怨,k观察约瑟佩片刻,恶劣地咧了咧嘴,仿佛捉住了约瑟佩的把柄,“你甚至在偷笑,嘶嘶,亲爱的,你可真坏……”
约瑟佩抿唇,压住笑意,斟酌着措辞轻声细气道:“或许是你的压迫感太强,让孩子们觉得害怕。”
“它们只是更喜欢亲近你,毕竟我没有你那样漂亮、温柔……”西迪缓缓说着,探出猩红的蛇信舔了舔那两条幼蛇,而幼蛇们感受到父蛇的气息,嫌弃得一哆嗦。
不得不承认,除去那些鳞片与蛇躯之外,这一幕与寻常温馨的凡人家庭无异……
一个月前约瑟佩娩出的那窝蛇蛋已尽数孵化。
由西迪与他诞下的蛇种与寻常蛇不同,每颗蛇蛋中孕育有一雌一雄两条幼蛇,它们代表着世间独一无二的一个新蛇种,发育至成熟后,它们会结合,并繁衍出一个全新的蛇民种群。这种幼蛇本质上属于蛇魔,然而它们是比真正的、世间唯二的两条蛇魔西迪与约瑟佩低一阶的“亚蛇魔”,在成熟后它们亦可切换半人半蛇之形态,由它们繁衍出的第三代蛇民则是寻常的蛇……
亚蛇魔的体质较寻常蛇民强韧得多,躯体却幼嫩,却也足以承受长途跋涉之辛劳,而记忆逐渐恢复的约瑟佩亦怀念起那属于他和西迪的神国……
西迪和他的神国位于一处以凡人的认知无法理解的时空罅隙中,是k们诞生时造成的巨大能量波动撕裂出的一块时空残片,完全地属于k们。神国的苍穹中遍布终年不散的阴云,地势和气候与凡人生存的国度截然不同,那儿灰暗潮湿,地表遍布形态诡异得难以用几何学理解的黑石,若是有哪个凡人有幸去k们的神国拜访,那么他一定会以为自己正身处苍穹中的某颗其他星辰之上,然而那种环境正符合蛇民的喜好。
一种对故土的眷恋向往伴随着记忆复苏,在约瑟佩心灵中滋长。
他向西迪诉说了这种怀念之情,而西迪欣喜若狂,约瑟佩已彻底转化,寻回了记忆,这一窝幼小的亚蛇魔也度过了最脆弱的新生期,k们该回家了,k们已远离神国太久太久……
然而,在回归神国之前,西迪打算对远在宇宙外层空间的圣灵使点儿坏,那虽不至于对圣灵造成致命的影响,但多少能动摇一番k的根基,西迪阅读过那些狗屁不通的经文,经文中称k为yin邪之源,称k会引诱教民们堕入yu望的深渊,用欢愉“毒害”人们──事实上,爱与欢愉是天赋人权,并不邪恶,圣灵只是用那套说辞豢养纯净的灵魂,而掌握着规则与皮鞭的高阶神职人员们则用这套说辞控制教民,增加圣堂的权力,但他们自己可少不了偷偷享受,看劳伦佐私下里玩儿得多放纵就知道了……总之,西迪不介意索性扮演经文中邪恶的角色,与那些高阶神职人员,与圣灵开个“玩笑”。
……
弗朗西斯圣堂。
约瑟佩生活了十四年之久的地方。
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肃穆与压抑的味道,尤其是存放“心灵毒物”的那间仓库,那地方自带几分令人窒息的气氛,约瑟佩翕动鼻翼,嗅到了那种他无比熟悉的,铁胆墨水混合着羊皮纸的气息……
──西迪带他回到了这里,k用幻术迷惑了看门人,他们手挽着手,堂而皇之地游进圣堂,身后还尾随着十几条活泼聒噪的幼蛇。
仓库磨损严重的木地板上堆积着小山般高耸的羊皮纸纸条,蓬松、轻软,那皆是洁净者们从书籍中切割下来的“毒素”,他们会定期焚烧这些纸片──其中亦有许多整本的禁书,那是洁净者们在突击检查时从教民家中收缴的。
全部需要定期焚烧。
约瑟佩立在仓库门口,凝视着那些“纸山”,沉默了一小会儿,紫罗兰色的瞳仁中流淌着柔亮的波光。
他清楚地记得他曾经是如何将这些语句切割、清扫、焚烧的……
“嘶……”约瑟佩轻轻吐了吐信子,他游向距仓库门最远的那堆羊皮纸条,俯身,抓起满满一把。
碎纸如雪片般从他的指缝中漏出。
“吻”、“爱火”、“柔荑”……
承载有华丽哥特体文字的纸片飘散在木地板上。
这些被切割下的纸条中详细地描写了一位男子如何亲吻恋人的指尖……约瑟佩还记得那句诗,他曾亲自参与对这本诗集的阉割,显然洁净者们偷懒了,他们还没有焚烧掉这批违禁的纸片,或许他们打算等这间仓库堆满再说。
“这是一首美丽的情诗。”约瑟佩凝视着那些字句,口吻轻柔而笃定,“非常……美丽。”
他终于敢说出来了。
“它十分动人,它描写的爱情热烈、真挚,令我眼眶酸胀……”约瑟佩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着,他捻着手指,纸片滑落的速度加快了,“它曾触动过我的心灵,我为书页上那些丑陋的空洞感到抱歉……”
“我的爱人……”西迪温柔呼唤,蜿蜒游向约瑟佩,与他额头相抵,k用那五根长度微妙超出正常范畴的骨白色手指拢住约瑟佩抓握纸片的手,“这绝非罪恶。”
“这绝非罪恶。”约瑟佩轻声呢喃,“人类永远需要爱,需要表达爱……”
下一个刹那……
自约瑟佩指缝与掌缘纷扬飘落的纸片们渐渐变得雪白一片……
那些碳黑色的、纤丽的字母如蛇般自纸片边缘蜿蜒游出,脱离了依凭,摒弃了载体,轻盈地漂浮在虚空中。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字母游出纸片。
这些违禁词,这些美丽的情诗,这些描写着炽烈感情与yu望的字句,这些根植于人类灵魂深处的、对爱的渴望……
它们扑腾着、飞旋着,如雀鸟,如秋叶,它们飘出门扉,升腾至高空,与来自四面八方的、各个圣堂违禁品仓库的字句交融、汇合,如积雨云般凝聚于半空,又纷纷扬扬地、裹挟着铁胆墨水的气息,洒向泰蒙王国全境。
这些承载着爱意与yu望的墨迹在王国引发了一次严重的群体谵妄……
人们在这一夜集体犯下无数的()罪行……
妻子与丈夫……(亲吻)
恋人们着魔地向彼此倾诉被禁止的情话……
因宵禁早早上床睡觉的少女赤足奔向门外,披散着柔软的长发……
她用她那新月般洁白的手臂拥住踏月而来的情人,踮起脚()情人的嘴唇……
他们爱,他们……他们受到蛊惑,神志不清地放任爱火燃烧,肆无忌惮地让爱意交融……
其中也有少许煞风景的家伙──
某些圣堂的高阶神职人员,他们整个儿地精神错乱了,某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带着……公然在他的府邸门口……
……
……
……
许多教民都看见了这一幕。
在这次群体谵妄过后,他们的信仰是否会坚定如初呢?
答案无人知晓。
而西迪与约瑟佩亦不关心。
他们离开了弗朗西斯圣堂,在浪漫的夜色中,领着十几条幼蛇游走在这座城池中──充溢着玫瑰色爱意的城池,那些欢愉之声透过窗栏传出,无人阻拦,无人逮捕,无人禁止,某条暗巷中,两个巡夜的洁净者吻在一起,圣堂统一发放的手提风灯滚落在水泊中……
“我们该回家了,亲爱的。”西迪牵过约瑟佩的手,温声道,“回到我们的神国,嘶嘶……”
“嗯。”约瑟佩轻轻地说,“我们回家。”
k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k们那青金色与珠白色的两条尾巴尖儿牢牢缠在一起。
像一双十指紧扣的手。
……
【单元完】
第52章 月蚀(一)(鸟嘴医生。)
皇家学会首席占星师兼天文学者理查?艾诺尔曾在不久前预言过一种“超级月亮”现象。
他在皇家学会诸位高贵的绅士与科学家面前展示了他那堆奇形怪状的天文学公式,并声称经过一番缜密的计算,他确信月亮将在1793年6月23日抵达所谓“近地点”,并呈现为满月状态。
“这将是68年以来满月距离地球最近的一次,它的视直径与亮度将得到大幅提升,我确信这将增强我们的灵性体验……”艾诺尔喋喋不休。
一个月后,超级月亮如期而至。
王都掀起狂欢的热浪,贵族们在府邸中举办露天舞会,平民们涌去高地,顽童则攀上树枝与房顶……
精神贫瘠的人们热切地观赏苍穹中那阴冷惨白的月轮,可渐渐地,他们的激情不约而同地退潮了──
月亮常予人以美感,诗人们从不吝惜用顶华丽的辞藻歌颂它,歌颂它那矢车菊般宁静的淡蓝光晕与它身侧神秘的伴星,可不得不承认的是,那一夜的月色并不美丽。
安吉洛还记得那晚,他从医院三楼的值班室向窗外眺望──
他看到了那所谓的超级月亮,它离地球太近,实在太近了,近得会令人忽然在某个瞬间心生骇怖。
月轮苍白、胖大,许是气候缘故,面纱般的蓝色光晕消失不见了,它白得活像浮尸泡肿的脸。
那个月夜过后,坊间流传出一些博人眼球的惊悚故事,格调低俗的《半月奇谈》小报在头版印刷了一张生有狰狞五官的超级月亮吞噬人类的怪画,还有人称自己在王都贵族区听见了狼嗥,且不止一只,关于狼人、血族、食尸鬼之类的谣言甚嚣尘上。
可很快,人们就没心情谈论这些东西了。
超级月亮为王国带来了灾厄。
……
七月。
一场诡异的瘟疫在王都蔓延。
病院中人满为患,因此修士们在病院旁额外搭建了一座临时医疗棚,用以容纳那些绝无康复可能的重症患者。
他们在惨烈的煎熬中等待死亡。
医疗棚里,腐臭在阴湿中发酵,浓稠得辛辣,臭气堪比钢针,密集地戳刺着粘膜。
无防护状态下,人在这间医疗棚中停留三分钟以上便会感到眼珠与喉咙微微灼痛,臭气会黏附在鼻腔中,此后几天此人都会被那萦绕不绝的恶臭所折磨。
然而这些可怜的患者并无选择,这场瘟疫的传播方式尚未明确──皇家医学院目前掌握的证据表明它的传染性相当微弱,新病患更有可能是接触到了某些受污染的水源或食物。但是,在确认患者们对其他人毫无传染性前,他们仍旧得被集中隔离起来。
安吉洛身披防油布质地的黑大褂,头戴一顶宽檐扁帽,左手抄一根细长的、用以拨弄尸体的棍子,右手攥着半瓶珍贵的阿片酊,穿梭在遍地惨嚎呻吟的病患之间。
今夜不是安吉洛值班,正因如此,他才有余暇四处奔走。他使尽浑身解数,从瘟疫管控所讨来半瓶阿片酊,这玩意儿对他来说比黄金还贵重,他得珍惜地使用,妇孺优先,至于那些壮年男子,或许轮不上……他想给所有人用药,若是有途径,他宁可用他的血液去换同等分量的药剂,可药品严重短缺,说什么也没用了,他实在没法子。
“嘿,小家伙……”安吉洛温声招呼道,半跪到一个小男孩身侧,轻轻揉了揉他油腻肮脏的头发。
小男孩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眸光癫狂而恐惧地凝视着棚顶,犹如陷入了某种谵妄中──这是晚期患者的症状之一。他纤弱如苇草,疫病已侵蚀他全身,几枚大得骇人的毒疮使皮肤肿胀发亮,他的母亲是健康人,她徒劳地抱着他,面孔枯败、疲惫。
安吉洛怜悯地瞥了那母亲一眼,压低嗓门对小男孩道:“这种药剂会帮助你对抗病魔。”
旋即,他给了他一点儿阿片酊用以止痛。
是的,这玩意儿的唯一作用就是止痛……
除此之外安吉洛做不了多少事。
他为男孩的毒疮消毒,用手术刀的薄刃割开那足有拳头大的玩意儿,黄绿相间的脓液从中涌出,弥漫着炼狱般的恶臭……安吉洛咬了咬嘴唇,这些都是病患体内溶解的组织,他有时甚至能从里头翻捡出少许器官残片。
──这种疾病会使人“融化”,从里到外。那些无人填埋的尸体甚至会在死亡几天后化为血浆,连骨头都不剩。
这简直使安吉洛联想到某些剧毒的蜘蛛……
他从未目睹过如此烈性的瘟疫,医书上倒是有一些关于恐怖瘟疫的记载,可他活了二十年,这是头一次亲眼见到。
男孩的神色渐渐放松下来,割开毒疮清理创口会减缓痛楚,皇家医学院前阵子就发现了这一点,可这一过程麻烦又令人作呕,早已精疲力竭的医师们更愿意把精力和耐心花在有可能痊愈的患者身上。
安吉洛明白这个道理,他在做无用功,他浪费了宝贵的休息时间,却半个人也救不活,他只能让这些患者死得不那么疼,但无论如何,他……他就是无法袖手旁观。
哪怕少一些痛苦也是好的。
照料完小男孩,安吉洛又去为其他病患割除毒疮,视情况给他们阿片酊。负责轮值医疗棚的修士又去躲懒了──圣堂修士们大抵是这路货色,安吉洛早已习惯。前些年教会高层闹出过几次大丑闻后,圣灵教日渐式微,修士们渐渐不再受到教民们的敬重与供养,他们也索性破罐破摔,酗酒、宿娼、偷奸耍滑、顺手牵羊……他们根本就是一群无赖和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