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看法,顾星宇是最有发言权的,他没有来,发言的权利自然落在了牧野身上。
可牧野深知这不只是会议这么简单,在这场会议里,总会有些牛鬼神蛇坐不住,暴露自己的野心。
所以他没有急着发言,而是自然靠在椅背上,等待其他人诉说他们的看法。
果然,在片刻后,就有人等不及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的说出来。可惜不是牧野最警惕的大祭司,而是一位有些面生的长老。
“这疫病就和当年一样,是天谴啊。”长老声音颤颤巍巍,说起话来胡子也一抖一抖,“我认为是我们部落里发生了些惹怒火神的事情,所以火神才会降下天罚。”
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出来的老一套说辞。牧野扣了扣指甲缝,只把这当做无意义的废话听。
但大祭司听了之后深表赞同,“当年是因为有人冒充神使在部落里招摇撞骗,可如今我们好像没有冒犯到火神啊。”
听到这,牧野大概知道大祭司在打什么牌了。不过是用当年的事情做引子,想揭穿顾星宇的身份罢了。只要揭穿了顾星宇,为他担保的牧野自然会声誉下降不少。等到牧家人声誉岌岌可危的时候,大祭司自然能坐上首领的位置。
就像是啃食城堡的蚂蚁,一步一步溶解建设百年的防线。
果不其然,那长老说:“这可不一定。当初有人冒充神使,现在的神使也有可能是冒充的。”
满座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牧野身上。
牧野余光看见坐在对面的唐泽正忧心忡忡看着自己。微微点头,示意唐泽不用担心。
“当年我还小,不知道细节。敢问大祭司,当年冒充神使之人有什么表现?”牧野语气不疾不徐,一边问,一边在心里猜测大祭司的想法。
他想不明白大祭司为何还对顾星宇的身份存疑。
“当年的骗子不过是亚诺城的一个流浪汉。他在亚诺城到处发表言论,说自己是神使。”长老的面孔十分阴沉,鹰钩鼻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更显奸诈。
“那么那位假神使是否有为部落做出过什么贡献?”牧野问。
大祭司眼光中闪过一丝不安,接过话:“这自然没有。”
“可是现在的神使有。”牧野没有等大祭司把话讲完,“现在的神使不光带来了新的技术,帮助部落建设基础设施,还为部落带回来了祝融枪这种神器。如果这都不是真正的神使,是不是各位对神使的要求太高了呢?”
唐泽也附和道:“毕竟是神使,能力肯定没有神那般强大。神使的工作只是帮助神传达旨意,其他的我们的确不能要求过多。”
但大祭司却摇头,“神的职责就是让他的子民安全,可是这次的疫病复发,神佑营地有不少人身患重病。神使大人以前对部落的贡献我自然是历历在目,但是锦上添花从不是神的义务,神应该要在困难之际向子民伸出援手才对。”
大祭司已经慢慢脱离了会议前的假设,全然抛开讨论的语境,仿佛确定顾星宇就是冒牌神使一样。
这让牧野很紧张。他不知道大祭司为何如此笃定。
“所以,大祭司对神使的期望是什么?”牧野小心翼翼。
“至少要解决这次疫病。”大祭司步步紧逼。
第17章 骨片瓷铃
“疯了吗?”牧野听见唐泽小声嘟囔了一句,“疫病是部落千百年来都未曾解决的问题,如今竟然开口就是这般。”
连一直保持沉默的牧父都听不下去了,出言道:“大祭司这样是否有些强人所难了,千百年的遗留问题,岂是一朝一夕之间能解决的?”
作为首领,牧父在部落里就像是主心骨一般,部落大小事务都会参与,但从来不轻易发话,也不展现自己的主观意向,只充当一锤定音的角色。
可这次他实在觉得大祭司的要求太过过分,第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在座各人都纷纷点头,“大家应该齐心协力解决的事情,哪里是一个人独自能够解决的?”
“但是我们的神使大人可不是人啊,他是神使。”大祭司勾起嘴角,脸上的皱纹更深几分,从眼角却丝毫看不出笑意。俨然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得牧野心里直发毛。
目光稍稍下沉,牧野避开了大祭司,落在大祭司胸前佩戴着的铃铛上。这铃铛是骨片做成的,洁白如玉,随着身子小幅度晃动就会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依稀记得当初牧缘去世时,他的胸前好似也带着这么一个铃铛。后来牧野想起再去找时,只有满地的灰烬,铃铛怎么也找不到。
牧野一时被夺了神,竟没有听见大祭司接下来说的话。待到有人呼唤他的名字让他回过神来时,全部人的目光已经盯着了他。
“怎么样?不过是个小决定而已,应该不需要思考这么久。”大祭司用手握住铃铛,“护民官你与神使关系最为紧密,不如就由你与神使交涉,让他发动神威帮助部落渡过此劫。”
随后,话锋突转:“还是说,这个冒牌神使根本没有神力,也没法帮助部落。正如占星预言的那样,他不是神使,而是灾星。”
牧野有些慌乱,渐渐离开椅背依靠,挺直腰板。他不明白自己不过走了一会儿神事态居然就没有控制住。
慌忙中瞥向唐泽,唐泽冲他摇了摇头,用口型告诉他想办法推辞掉。
牧野明白了唐泽的用意,不过是把这件事情往后无限期拖延。可是临近开口又犹豫了。他想起顾星宇的努力,也想起了牧缘当年在火中的绝望。时间越长,部落就越走不出疫病的阴霾。
“我同意。”牧野站起身,“明日我就转告神使。”他多看了一眼大祭司胸前的铃铛,然后头也不回走出房门。
他相信顾星宇能解决这个问题。他相信顾星宇绝不是他自己口中那种什么都做不好的人。
唐泽追出来,“你想什么呢?你还没有搞懂大祭司的目的吗?他们都等着看你的笑话呢。”
牧野瘪瘪嘴,抬脚踢走地上的石子。
“大哥,你倒是说句话,你接下来想要怎么做?你不会真的指望着顾星宇的那口锅吧。”
“我什么都不用做,我只需要相信顾星宇就行了。”牧野一本正经,“那不只是一口锅,那是药。”
回到神佑营地时太阳已经落下了。侍卫们正用油将火把润湿,让神佑营地灯火通明。
牧野在火光中穿梭,来到锅釜旁边。顾星宇还坐在椅子上,背对着牧野,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轻手轻脚走过去,想要吓顾星宇一跳,手还没拍下去,顾星宇却摇晃了一下,差点摔下椅子。
牧野赶紧扶住顾星宇的肩膀。顾星宇实在是太困了,困得连自己快要掉下椅子也不知道。牧野也没有忍心把顾星宇叫醒,便绕到正面将他拦腰抱起。
有几个侍卫走过来要和牧野打招呼都被牧野给制止了。顾星宇几乎在这里守了三天,牧野想让他能真正休息一下。
这一切都被站在角落的巫槐看得一清二楚。
牧野把顾星宇抱回了家,帮他盖好了被子才离开,一出门,撞见站在门口的巫槐。
巫槐双手叉着腰在等他。看到牧野出来便迎上去,询问道:“今天你们会议说什么了?”
牧野不自然地后退一步,与巫槐拉开了距离。他打发道:“没说什么,就说了下部落接下来的计划。”
他不再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巫槐。他暂时还不知道大祭司是如何笃定顾星宇不是神使的,所以,大祭司身边的人他都要留心。他没法再像平常那样什么东西都和巫槐说,只能一字一句斟酌。
“是吗,我还以为会说关于疫病的事情呢。”巫槐的情绪没有多大的波动,“之前亚诺城的情绪一直挺紧张的,我还以为会说关于这方面的事情。”
牧野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转移问题向来有一套,通常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够把话题巧妙地转移走,“你这么晚找我干什么?”
巫槐还是局促起来,她揉了揉自己的衣角,“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最好不要。”牧野上下打量了一下巫槐,“现在整个部落的形式都比较紧张,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最好还是想一想如何渡过这次危机才好。”
“我也不是没有在想。”巫槐说,“只是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就去帮帮侍卫们,你是巫医,能做的事情有很多。”牧野随口说了两句,“没事的话你走吧,我们也别在这里聊天了,顾星宇睡着了,让他休息会儿。”
说完,牧野转身就往房里走,全然不管自己本来是要出门去锅釜旁边看着药的。
他只是想摆脱巫槐。
可是就在侧身进门的一刹那,巫槐拉住了牧野的手腕。
“等等。”她叫住牧野,然后又飞速放开牧野的手。
牧野转过头,透过门缝看向门外的巫槐。巫槐力气有些大,牧野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掐得生疼。
他活动活动手腕,把门开大了些,站在门框后面低声询问:“又有什么事情?”
这次他的语气不再那么客气,只要看到巫槐,他就会想起大祭司。巫槐是大祭司的女儿,是为数不多知道顾星宇真实身份的人。牧野笃定巫槐就是背后的那个告密人。
对待告密者,牧野的语气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那个……”刚刚主动拦下牧野的是她,现在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人也是她。巫槐支吾了好一阵,直到牧野脸上出现不耐烦的情绪后,她才鼓起勇气开口,“你和顾星宇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句问得牧野有些莫名其妙的。从来没有人问过这种问题,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在不知情的人那里,他们就是护民官与神使的关系,不过碰巧住在一间房子中,在知情人眼里,顾星宇是流落到岛上的外来者,而牧野则是为了保护顾星宇不断编织谎言的不称职的护民官。
“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命运指引到一起的人而已。”牧野回答完,也不管巫槐的反应,随手一勾门将其关起来。
可巫槐的手却扒住了门框,“这不是真的。”她说,“我是说在你心里,在你的心里顾星宇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牧野愣住了。在自己的心里顾星宇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也是他时常会问自己的问题。自己为什么会为了顾星宇着急,为了顾星宇心疼。
在雨中会去追,在火前会去拦。
牧野扭过头看了一眼顾星宇房间所在的方向,“是兄弟,他就像我弟弟一样。”
“不,你不是这么认为的。”巫槐推开门。这次牧野没有再阻拦她,他想听听她要怎么说。
“你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吗?”巫槐眼神空洞地看着牧野,“你很冷漠,也很严肃。这从我第一天就发觉了。但是当你和顾星宇在一起的时候,你身上才会有更加独特的气场,你会更加温柔,更加活泼,这是你从来没有过的。目光触及到他的时候便柔情万种,目光离去时又冷漠如冰。”
“你到底要说什么?”牧野皱起眉头。他听厌了巫槐没头没尾的诉说,想要开口把巫槐赶走,巫槐却扬起嘴角,笑道:“你看,你又这样了,这才是大家应该要认识的你。”
“够了!”牧野很烦躁,就像是被巫槐的一席话点燃了引线随时会爆炸,“我和顾星宇是什么关系与你没有关系。”
本来就被大祭司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现在巫槐又跑过来捣乱,牧野实在拿不出耐心。
“怎么就与我没关系了?”巫槐向前走了一步,“我爱你,你的事情就与我有关系。”
她向前倒去,牧野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
“你喝醉了。”牧野没有伸手去扶巫槐,而是轻轻一推,让她能够靠住门框,“快回去吧,我也得睡觉了。”
“不管你想不想听,这就是事实。”巫槐靠着门框站直,“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你与顾星宇的感情就不是兄弟情。”她伸出食指,用手指指着牧野的肩膀说:“你就是爱他。”
这句话就像是个巨石落入牧野心窝,激起阵阵漩涡,把牧野心中所有的情绪搅乱。
这……是爱吗?
第18章 洋槐花语
“真没想到,我爱的人居然爱上了另一个男生。”巫槐开始胡言乱语起来。牧野觉得她应该是喝了部落里还没有完全酿好的果酒,所以才神志不清的。
还好有一个巡逻的侍卫正好从门外经过,牧野叫住那个侍卫,让他把巫槐送回家里。
知道看不见巫槐的背影之后,牧野才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今晚为什么突然就上演了这么一出闹剧。
不过也就是这出闹剧,让此时牧野的心理波澜涌动。爱这个词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一件封存着无数秘密的盒子,满的快要溢出来,只要打开一次,就再也关不上了。
这是爱吗?牧野一步步上楼,走到顾星宇房间时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他想打开门看看顾星宇在干什么,又不敢打开门,只好背靠在门板上,感受着环境中的温度。
这种背后坚硬的支撑让他感觉很安心。
也只有这种支撑能让他安心。以前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中回想,的确,自己和顾星宇的关系好似已经不想兄弟那么简单了,与其说顾星宇是牧缘作为弟弟的替代,不如说,顾星宇在牧野的心中就和牧缘一样重要。
甚至比牧缘更加重要。因为失去了牧缘,牧野不能再失去顾星宇,他已经失去过一个挚爱了,他不能再失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