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段比狐族铁血强硬太多,又偏偏占去了仙道圣山,因而这些年来,妖族与仙修之间的龃龉极多,甚至爆发过几次小规模的仙妖战争。
仙修恨雪豹一族,恨入骨髓。
……更甚,如果人族抓到妖王之子为质,对整个妖族都是巨大的打击。
“不会被发现的,即便发现了,我也会当场自尽,绝不拖累大家。”荆雪尘念及妖族人族之争,情绪有些低落。
不过他很快便振作起来,硬气道:“再说了,我怎么可能乖乖等着被抓,等商梦阮吃我?在他扒我毛之前,我早就跑路了。”
“可是,殿下打不过他啊。”狮子猫又趴了回去,懒懒道,“虽然他现在实力受限只是个仙君,远远没有妖王陛下厉害,但殿下这样的幼崽,他一口能吃十个。”
“……”荆雪尘被彻底惹怒了,但奶猪说的是事实,他没什么可以反驳的理由。
于是他用出了怀柔政策,挠了挠狮子猫的下巴,撸得他翻出肚皮,爽得眯起眼。
“就让我呆在这里吧,奶猪。”荆雪尘柔声道,“你知道,我一定要找到狰,救他回来——不管要吃多少苦,饿多少回肚子。”
少年眸光微暗,“毕竟,当年如果没有他,我甚至连爹的面都见不到,更不可能活到现在。”
“都怪那个冰块脸人族!”他气得双颊鼓起,“捉走狰不说,居然还自夸自耀封了‘章莪君’?章莪山是狰的家,怎么能被用作仇人的封号?”
“人族固然可恶,但殿下也不该以身犯险。”狮子猫劝道。
“我能有什么办法?狰肯定被封印在朝云处,这里易守难攻,半只虫子都飞不进来。”荆雪尘皱眉道,“幸亏商梦阮贪求我的冰灵妖丹,我才能名正言顺地进入朝云处。”
“太冒险了,太冒险了。”奶猪从他肚子上跳下来,绕着他的脑袋团团转,“殿下大可以等陛下统一三界,到时候吃掉这个人族,救回殿下的恩兽,岂不是轻而易举?”
“等渚风雨统一三界,比等我给你找小鱼干还遥遥无期。”荆雪尘嘲讽道。
“……殿下,臣还真以为您要给臣吃小鱼干呢。”奶猪的胡须耷拉下来。
荆雪尘毫无愧疚之心。
奶猪转着转着,忽然凑近他的脖子,道:“这是什么?”
灵契纹隐匿在荆雪尘细白的皮肤下,常人看不到,但奶猪在符阵方面天赋异禀,登时认出了这一纸“卖身契”。
荆雪尘心觉不妙,连忙一巴掌按住了狮子猫的头。但狮子猫妖全身的毛发仍是剧烈膨胀起来,一双碧眸迸射出焰光。
“竟敢对殿下如此不敬——”他嗓音粗重沙哑,“罪不可恕——”
第5章
狮子猫妖的身体如吹气球般膨胀到四五倍大小,但猫头却被荆雪尘按在手里,不能变大。
一颗袖珍猫头嵌在庞大的身体里,显得格外滑稽。
“嘘,没事的,小声点。”荆雪尘连连安抚。
奶猪泄了气,变回小小一只猫,奶奶地吐出粉舌道:“臣把那大不敬的符文舔掉吧。”
他身具破除符文的力量,这也是为什么只有他一只妖能够爬上朝云处,找到荆雪尘。
“现在还不是时候,会打草惊蛇。”荆雪尘轻轻挠着他的下巴,“我们今夜就去找狰,找到了,你就舔掉灵契,然后我们一起回昆仑。”
奶猪尾巴尖轻摇,蹭着他的下巴,幽怨道:“那殿下可要说话算话。”
————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荆雪尘双眸泛着金橙色的光芒,趴在悬崖边缘向下望,只能望见一片黑暗。
“只能是在这里。”他道,“除了这儿,朝云处没有其他能藏妖的地方……”
有奶猪领路,他们避开了所有阵法机关,几乎寻遍了整座峰。整座朝云处比老豹子的脑壳还秃,根本没什么可疑之处,只除了这一面的悬崖。
云雾于黑暗中浮沉,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
他得顺着崖壁向下爬。
云雾间像是有什么响动,荆雪尘跳到一块巨岩之后,脑袋上“咕嘟”一声竖起圆圆毛毛的灰色豹耳,转向云雾间。
“……怎么就选中他当徒弟呢?”一个少年音忿忿道。
荆雪尘:“?”
“姚弟莫急,即使他资质再好,也是血脉次等的凡人,肯定没有姚弟厉害。”另一个声音稍粗重的少年道,“只要入门大比上见了真章,章莪君必定慧眼识珠,选姚弟当徒弟!”
哦,原来是在说他。荆雪尘了悟。但徒弟是怎么回事?外界都是这么传他和商梦阮的么?
呸,还徒弟呢,明明是储备粮。
不过话说回来,朝云处禁使用灵气,这几个人族是怎么飞行在云雾里的?
荆雪尘猫眼中的金色变得更加璀璨,照向云雾之中,但那云雾似乎有某种隐匿的特质,即便是豹眼都看不穿。
他低头看狮子猫妖,奶猪也为难地摇了摇头。
云雾间忽有少女娇软的呼声传来,那个姚姓少年似乎扶了她一把,道:“阿襄小心,紧跟着我,别踏错了地方。”
“谢谢姚哥哥。”那少女软声道。
荆雪尘豹耳上的毛炸了炸:原来云雾中有落足的地方,只是他看不见。
一行人慢腾腾地走到了悬崖边缘,粗糙少年兴奋道:“不愧是姚弟!竟然连奇门遁甲都解得出来!据说朝云处从来没有活人踏足过,咱们应该是第一批!这下,章莪君一定会赏识我们!”
“雕虫小技。”姚姓少年骄矜道,“多亏阿襄点醒我,这些石柱不过就是个八卦阵而已。”
“我不过随口一猜。”那少女谦逊地说,然后忽然指向一边:“诶,那里为什么有两盏灯?”
……这少女也太灵敏了些。
荆雪尘立刻熄灭了眼中的金芒,但那姚姓少年已经向他跑来。
他只得烦躁地收回豹耳,让奶猪缩小体型收入他袖口中,从巨岩后站了起来。
这几个人族来的真不是时候,如果放任他们在这里吵吵嚷嚷,商梦阮一定会过来,还会发现他的小动作。
啊,可恶的人族幼崽!
“你就是章莪君带回来的那个凡人?”姚姓少年显然也很讨厌他,鼻子都皱了起来。
那少年其实长得还挺英俊,荆雪尘自己的相貌也非常出挑,但二人头回见面就是相看两厌,怎么看都不顺眼。
荆雪尘直接忽略了另一个声音粗糙长得也粗糙的少年,被那个叫阿襄的少女吸引了目光。
少女艳若桃李,顾盼生辉,在妖族的审美看来也格外明艳动人。
此时她正缩在顾姓少年身后,脸上带着害怕的表情,荆雪尘却没在她身上嗅到恐惧的气息。
……有意思。
他心生一计,扬起下巴,大大咧咧道:“没错,就是我。怎么着?”
信心满满,十足挑衅。
“区区一个凡人,还妄想当章莪君的徒弟?”姚姓少年冷笑,“哼,痴人说梦!”
荆雪尘抽了抽嘴角。
凭什么他一个妖王之子,有着十座大山的肉不继承,非得跑到连只鸟都没有的秃顶峰,当一个小小的冰山仙君的徒弟?
他愈发怀念自己在昆仑山的温暖的草窝,顿时豪情万丈:“我才不稀罕拜他为师呢!”
他一指身边的悬崖:“我就是饿死,死下面,从这跳下去,也绝不会做商梦阮的徒弟!”
他这一番豪言壮语可谓是真情实感,震慑得三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呆滞不已,半晌都没说话。
他们奉若珍宝的拜师机会,在这卷发少年心中,就一文不值?
那个姚姓少年先反应过来,面红耳赤道:“你真不稀罕?那章莪君为什么还带你回来?我从小修习炼器一道,比你哪点不如?”
说着还有点委屈的意思。
“他没用心魔发誓,不作数,姚弟别被他骗了。”粗糙少年道,“不如姚弟和他比试一场,如果赢了,就证明姚弟更强,就能名正言顺地取代他,成为章莪君的徒弟!”
荆雪尘往悬崖边退了一步,抱着胳膊道:“我没有异议。”
姚姓少年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正有些发虚,却听他身后的闻人襄道:“姚哥哥,不要打了,他看起来好厉害,阿襄怕姚哥哥敌不过受伤。”
眼眶微红,我见犹怜。
被她一激,少年顿时全身上下都是勇气:“打就打,谁怕谁?我名姚潜澍,铜静姚氏族长之子,凡人,报上名来!”
不是凡人,是凶兽。荆雪尘默默纠正了一下,念着对方的名字,总觉耳熟。
姚潜澍……念出来不就是“摇钱树”?
他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那笑容爽朗明丽,看得姚潜澍怔了一下。
“我叫雪尘,不是凡人。”
比试一开始,他学着姚潜澍的样子微微一拜,然后挺直胸膛等对方攻过来。
姚潜澍从背后取下一只巨大的画轴,噌然展开,其中释放出万道金光。
荆雪尘满以为画卷中会出现金莲之类的圣物,微微眯起眼睛,却见一枚枚铜币闪烁着金光,咻咻朝他射来。
荆雪尘木了。
再怎么闪亮它们也是铜钱啊!修仙者哪个把铜钱当圣物?这也太油腻了!可以说真不愧是“摇钱树”吗!
“‘家财万贯’,玄阶,发射类法器,其中|共铜钱三百八十一枚,我自己炼制的!”姚潜澍骄傲道,“凡……雪尘,小心了!”
哪个修士斗法的时候会把自己的法器全暴露出来啊!等着对方做好准备然后反制吗?这人族小崽子究竟是什么迷惑行为?
荆雪尘满心迷惑,表现在脸上,只是一双猫眼茫然了些。
只见他信步闲庭,临危不乱,在满目铜臭味的金光里错开一步,然后转身跳下悬崖。
……跳下悬崖。
风止了,云停了,所有人都默了。
“……他即便想做章莪君的徒弟,也不能真跳下去啊。”姚潜澍呆呆道,“我又没逼他发心魔誓……”
悬崖万丈,猿猱不度,飞鸟难登,修士不能使用灵气,一旦失足,便是粉身碎骨。
“死人了!”粗糙少年颤抖地抓住姚潜澍的肩头,“你杀人了!还是章莪君用天阶法器换来的人!”
姚潜澍脸色煞白,立刻奔向峰中:“我得去告诉章莪君!朝云处很高,说不定他还没掉下去,还有的救……”
“你疯了?告诉仙君,我们怎么可能赔得起天阶法器!?”粗糙少年惊惶道,“你自己犯的事自己去!不要拖累我!”
姚潜澍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话,运起灵气飞奔离去。
待最后一丝声音消失,闻人襄注视着粗糙少年逃走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云雾之中,收起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眯眼看向悬崖深处。
她和刚才那个柔弱的少女判若两人,浅褐色的瞳孔中满是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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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剥夺了所有视觉,荆雪尘牢牢攀附在崖壁上,手足皆弹出坚硬的利爪,深陷入岩石之中。
山风呼啸,穿过两峰之间,卷起他背后的小辫子。岩壁在常年狂风中变得脆弱,一阵风过,削去无数碎石,落入深渊之中。
对于人族来说十死无生的悬崖峭壁,却对常年生活在山地间的雪豹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崖顶上的大呼小叫荆雪尘自然也听到了,他颇没良心地想,吓到了也活该,反正也是他们先惹他在先。
荆雪尘当然不是脑袋一热玩跳崖找刺激。他早就想好了要死遁,藏在暗处寻找狰,商梦阮理当是找不到他的。
不说此处禁灵,商梦阮一个瘸腿的人族,根本不可能像他和奶猪一样爬上爬下;
就算是商梦阮能解除禁灵阵,派人飞下来巡查,只要奶猪提前预警,荆雪尘自己也有独门方法能藏身于石缝之间,保管没人能找到他。
袖珍狮子猫从他袖口中钻出,跳到他肩膀上,幽幽道:“刚刚殿下说,如果拜人族为师,就跳下悬崖……现在这意思是,殿下真兴起了拜师之意?”
“我不是,我没有!”荆雪尘急忙申辩,仿佛沾上商梦阮是多么恐怖的事,“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嘴快而已。”
“那就好。”奶猪纵身一跃,灵巧地跃到岩壁上,“找罢。找到了,殿下好跟着臣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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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莪君的家在哪?
虽说要找章莪君求援,但姚潜澍对朝云处的地形全然不知,如无头苍蝇般乱转,绕了小半柱香之后又回到了悬崖边。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心脏几乎停跳:完了。那个少年真的没救了。
他失力跌坐在悬崖边,激起一片尘土。
耳边传来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姚潜澍回头一看,只见皎洁月色下的阴影中坐着一个人。
商梦阮用衣袖遮去尘土,现出冰冷的面容。
“章莪君……”姚潜澍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带着哭腔道:“雪尘!雪尘他掉下去了!求章莪君救他!”
“姚潜澍。”商梦阮准确无误地叫出他的名字。
少年呆怔。
“今夜同你一起来的另外两个人,是谁?”商梦阮的脸在阴影中不可辨认。
姚潜澍发起抖,艰难地保持沉默。
“本君会知道的。”商梦阮冰凉的嗓音在暗夜中回响,“你该回家探望父母了。”
直到商梦阮离开,姚潜澍才从梦魇中清醒过来。他浑身打了个激灵,冷汗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