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知道他在找什么,沉默把手机塞给了他,说:“七点多了,海鲜套餐赶不上了。”
江鉴开苦笑,下午的遭遇太诡异,沉默不提的话,他都忘了这茬了。
沉默注视着他的小动作,忽然问:“你很讨厌我吗?”
“啊?”
“你好像在梦中还跟我吵架。”
“不是吵架,是被你骂……也许你骂得对,我的确不适合待在队伍里。”
一只手掌按在他后背上慢慢揉着,像是在缓解他的不适。
沉默说:“你可真够记仇的,骂你一次,你做个梦都还记着反骂回去,我被你杀了,都还没说什么呢。”
你说的还不够多吗?那频率简直都赶得上一日三餐了。
江鉴开张张嘴想反驳,可沉默帮他按揉的动作太温柔,让他很难把他和梦中的教官联系到一起。
难得享受这样的服侍,江鉴开决定还是不和他硬着干了。
不远处传来清亮的响声,像是玻璃风铃被风拂动的声音,好像还有呼吸声,听呼吸状态和频率,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那是谁?”他问。
“拉面馆的老板,我挺喜欢吃他家的面,就借了个地方让你休息,也算是一举两得了。睡了这么久,饿了吧?”
沉默拉着江鉴开站起来,带他去外面,经过房门时,他提醒道:“小心门槛。”
“现在家里还有这种设计啊。”
江鉴开有点新奇,任由沉默牵着自己的手走到饭桌前坐下。
店里没人,老板正趴在柜台上看电视,看到沉默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他挑挑眉,说:“总算是醒了,小伙子你可真能睡,早知道就该跟你算休息费了。”
老板中气十足,隔了老远江鉴开都觉得耳膜被他的大嗓门震到了,说:“不好意思,多少钱,我付给你。”
“算了算了,我就那么一说,反正我这个店面一整天都没个人来,有你们在,还不会觉得太冷清,来碗面吗?多吃点,把身体养好了,就不会动不动晕倒了。”
江鉴开一楞,沉默凑近了小声说:“我跟他说你贫血,天热就晕倒了。”
“你就不能找个更好的借口?”
“总不能说你痛经吧?”
江鉴开突然想揍人了,拳头刚抬起来就被顺利按住了,沉默哼哼冷笑。
“小样,忘了当初是谁训练你的。”
江鉴开笑了,听着沉默去倒了水,又对老板说:“两碗兰州拉面,一碗多加肉少加辣子,别放香菜。”
“好嘞。”
水杯放到了江鉴开面前,里面泡了柠檬片,江鉴开喝了一口,清香冰凉的味道充斥了口中,也让他的神智逐渐恢复了清醒。
手掌没有抓扯草蔓留下的伤痕,他摸摸掌心,问:“你帮我修复伤口了?”
“不用太感激,我会加在你欠我的账上的。”
“你好像还用时间静止了。”
“用了,但没有效果。”
“是不是还把怀表扔给我了?”
虽然当时意识模糊,但江鉴开隐约听到了表链碰撞的声音,问:“没撞坏吧?”
“当然没有,你也太小看我们灵界的东西了,都有三包呢,别问了,先吃饭,回头慢慢说。”
老板做事麻利,很快就把两碗面端了过来,有外人在,江鉴开就没多说,拿了筷子低头吃面。
面里肉块很多,没有香菜也不太辣,就是沉默特别提醒老板加料的那碗,他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吃香菜?”
“你可以不了解朋友的喜好,但绝不能不了解敌人的——这也是我教你的,忘了?”
江鉴开当然记得,所以他很想问——你对每个敌人都这么好吗?
拉面味道不错,奇怪的是完全没客人上门,所以老板也无聊,继续靠在柜台上看电视,一个很古早又老掉牙的言情剧。
吃完了饭,沉默又倒了柠檬水给江鉴开,江鉴开喝着水,一不小心又被他塞了块薄荷糖。
江鉴开没有很喜欢吃薄荷,可是最近被塞糖的频率有点多,他慢慢开始习惯了,啜着糖问:“你报复的手段不会是想让我长蛀牙吧?”
“你想多了,这是木糖醇,不加糖的。”
沉默难得的正经回应,江鉴开倒有点不习惯了,感觉他的气息有些不稳,欲言又止,便说:“没你想的那么可怕,我只不过是在重复别人的经历罢了。”
也可能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只想着反击,没时间去害怕。
江鉴开回忆着当时的情况,详细讲述了一遍,一直到感觉有人拿着重物击打自己的头部。
他的头痛得厉害,想反击,却使不上力气,只觉得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向死亡,直到听到沉默的呼唤,他把怀表丢给了自己。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重生了,是沉默把他从地狱里拉了回来。
“那块怀表很重要,对吧?”他问。
“还行,没你重要。”
江鉴开不喜欢他这种油腔滑调的语气,冷下脸来,说:“我在说正事,请不要开玩笑。”
沉默嘟囔了一句好可怕,收起嬉笑,低头喝起水来。
江鉴开觉得自己太严厉了,可他真的很怕听到这样的话。
也许沉默只是随口说说,可他会当真的,一边说着要报复他一边又说重视他,类似的话说得太多,他已经无法分辨出话中有多少是可以相信的。
“那个……”
为了掩饰尴尬,他放缓语气,换了话题。
“我想我有点明白当时的情况了。”
“喔?”
“其实和上次一样,都是时空错位导致的,起因还不清楚,不过我听到了女人的求救,我还感受到她所感受的恐惧和绝望……
山麓那边不是第一现场,山上才是,有人抓住她往下拖,又用重物狠命击打她的头部……”
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直至死亡。
因为时空错位,他的意识和被害人的意识重迭到了一起,他努力想看清凶手的模样,可是四周景物摇晃得太激烈,他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像,高大魁梧,是属于男性的躯体。
沉默认真听完,沉吟说:“所以,凶手是个男人。”
“是啊,可能我之前想多了,一色会追踪香水,大概是经过现场的人留下的,女学生就住在附近,她会经过现场也不奇怪。”
说到追踪香水,江鉴开反应过来,问:“一色呢?”
“跑丢了,我没心思找它,反正它戴着项圈,早晚得回来。”
“希望它没事。”
“放心吧,没人会在意一只猫的,它长得又不好看。”
“……”
江鉴开为那只死灵猫鞠了一把同情泪,就听沉默说:“你有一点说错了,你不是意识和被害人重迭,而是差点被恶灵的力量拉去那个时空。”
他说了自己当时的情况,江鉴开听着听着,不寒而栗,说:“我的身体变透明了是指我要被拉去那个时空吗?恶灵的力量这么强大?”
“不是恶灵强大,是你的问题。你有过濒临死亡的经历,比普通人更容易接触到灵体,尤其现在还是七月半,再加上恶灵伤过你,这其实也是一个灵力转嫁的过程。
简单地说,人体感染病毒后,病毒和人体细胞本身的遗传物质结合到了一起,这就是所谓的病毒复制,有些病毒可以自愈,有些不行,就变成了病毒携带者。你自身已经产生了抗体,不用担心再被病毒伤害,只是可能比普通人更容易感染其它病毒。”
“你这不叫‘简单地说’,这是‘很复杂地说’吧?”
江鉴开苦笑。
不过意思他听懂了,就是他的失明是死灵病毒造成的,他是携带者,所以容易被死灵的力量干扰。
现场的怨念越强大,他受影响的程度就越高。
所以三起连环案看似相同,其实差别很大,从怨念来看,山间那次最凶残,陈小玲的案子其次,最后是女学生的家附近。
原因是什么呢?
第36章 共生 17
沉默付了钱,两人从拉面馆出来。
刚好有一个人进面馆,江鉴开听到老板在里面热情地打招呼,夜晚热风拂过,他猛然想到为什么这里不受欢迎了。
大夏天的里面连个空调都没有,只有几个老风扇在那儿吹,难怪大家不愿意来了。
“你的车在哪里?”他问。
“没车,你当时的情况挺糟糕的,我就随便找了个落脚点……这是哪里?”
听着沉默左右转身看地形,江鉴开都无从吐槽了。
他用手机搜索了一下,居然就在江家包子铺附近,所以离陈小玲的命案现场也不远。
“我知道了,往那边走,到了公路再直走就到家了,要我用灵术吗?”
沉默说着话,拉住他的手。
江鉴开感觉到他的手比平时要凉,不知道是不是过度使用灵术导致的,便说:“不用了,反正也不远,步行回去吧。”
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沉默提醒道:“你走错了。”
“没错,我知道一条捷径。”
“你说的是很多年前吧,现在你走的地方连路灯都没有。”
沉默好像不太想走,试图说服他,可是江鉴开已经走出去了,在前面悠悠地说:“反正我又看不到,有没有路灯对我来说都一样。”
沉默苦笑了,作为教官,江鉴开的犟脾气他深有体会,几步追上去,拉住了他的手。
“那你做我的盲公杖吧,这黑灯瞎火的,就算是死神都看不清。”
他们挺幸运的,江鉴开选的小路还在,和以前一样弯弯曲曲的。
这里绿荫很多,所以感觉比大路要凉爽,夏风迎面拂来,也变得凉凉的,带着叫不上名字的花香。
走了一会儿,沉默咦了一声,江鉴开问:“怎么了?”
“看到一只萤火虫,没想到在大都市还能看到萤火虫,有点稀奇。”
江鉴开也听到了小虫子扑簌翅膀的声音,微笑说:“那附近住家应该很少了吧,我记得都是老房子,早晚会拆迁的。”
沉默环顾四周,只隔了几条街,这里却明显陈旧得多,他看向远处,眉头不显眼地皱起,加快脚步要走过去,江鉴开忽然说:“等等!”
他停下来,看向刚才沉默看的地方,临时折了个方向,往那边走去。
沉默提醒说:“你走错了,我们该朝前走。”
“我想去那边看看。”
“看什么?”
沉默问,江鉴开也不知道,那是一种本能的直觉,在牵引他走过去。
步履在无形中加快,越往前走,心房鼓动得便越激烈,他紧张得呼吸都拉长了,忽然反应过来。
那天假彭姐带他去仓库时,他也是这种感觉,就像沉默所说的,他体内携带了病毒,所以在接触到相同的病毒时,他就会反应激烈。
目的地终于到了,那是栋独门独院的房子,外观陈旧,由于长期没人住,屋檐下结了不少蜘蛛网,院子里也长满了杂草。
这些江鉴开都看不到,他径自走到门前,伸手碰触房门,门没上锁,随着推动,吱呀一声往里打开。
“这里很久没人住了。”沉默打量着周围,说。
江鉴开充耳不闻,迈步走进去,沉默只好跟在后面,进去后随手带上了房门。
屋子里没有拉窗帘,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没有想象中的黑暗。
不过有没有光亮对江鉴开来说无关紧要,他已经习惯了黑暗,屋里没有长年空置应有的霉味,而是充斥着其它怪异的气息,明明应该没人的,他却能感觉到人影在眼前晃动。
有人在吵架,声音缥缈模糊,听不清楚,好像是一男一女,起先是普通争吵,接着双方大打出手,脚步声杂沓,很快跑到了楼上。
江鉴开不加细想,朝前走了几步,摸到楼梯,也跟着上去了。
可是等他上去后,楼上却是一片寂静,反而是楼下响起争吵声,这次吵得更激烈,江鉴开侧耳倾听,感觉和刚才听到的声音不太一样,这次的声音更加清晰更加尖锐,充满了杀机。
他要杀人!他要杀了那个女人!
“方糖?”沉默在耳边轻声叫他,“你发现了什么?”
随着他的呼唤,争吵声消失了,一切归于寂静,江鉴开的心却突突跳个不停,就像白天他在山间感觉到的那样。
手被抓住,属于沉默的沉稳气息传达给他,江鉴开逐渐冷静下来,说:“凶手好像来过这里……”
“你确定?”
“只是一种感觉,当时还有个女人……”
江鉴开正要讲述自己听到的情景,沉默突然拉了他一下。
“嘘,有人来了。”
江鉴开的情绪被影响,听觉迟钝了半拍,被提醒,他屏住呼吸,就听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很快,房门被推开,两个人一先一后走了进来。
“咦?门怎么没锁?”
是个年轻女孩的嗓音,这声音江鉴开再熟悉不过了,却不是蔷薇又是谁?
大晚上的,她怎么会来这里?
江鉴开不由得疑惑,就听另一个女人说:“看看就走吧,这附近都没住人,可能是小偷来过。”
这个女人的声音比较老成,大约五十出头,蔷薇说:“可这里有什么好偷的啊,都这么荒凉了。”
她不仅没走,还在一楼来回走动,发出感叹,女人没再劝解,在一旁站着等她。
江鉴开觉得那女人的声音也有点熟悉,以前应该听过的,突然之间却想不起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