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林隐约感觉到这大概是歌利亚或者阿波罗的“某种”能力，他一个纯粹的现实向人类已经没脑子思考“先驱”这种生物到底是什么了。
　　三个人如临大敌似的对着玻璃外面的画面有些滑稽，叶林边念还边努力擦着流下来的鼻血，深海底的水流波动令人心头惶惶，“散步”的人就在这浴缸一样的房间外面，叶林看到他随手扔了那只探照灯，然后抬高掌心碰到了蓝色的玻璃上。
　　“趴下！”阿波罗大吼起来。
　　仿佛是一场魔术表演，叶林压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面前的玻璃突然就消失了一块，海水泄洪般的倾轧而入，歌利亚喊了一声“乔治”，叶林外骨骼的防御系统已经自动打开，他被阿波罗按着脑袋，因为海水的冲击过大，他甚至被撞得晕了有两三秒。
　　室内的水压释放的很快，应该是还在外面的乔治的功劳，玻璃面不知道是如何恢复的，等叶林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还被阿波罗按着。
　　海水未完全褪干净之前，叶林整个人都沉没在水里，外骨骼有水下呼吸功能，他透过防护镜才算是看清了来人的脸。
　　现今生物学的改良和进化已经达到了能够筛选父母优良的面部五官，从而保证后代既外形优越又不失特色的程度，但像叶林看到的这张脸，已经到了一种如梦似幻，难辨真假的完美境界。
　　“克洛诺斯。”歌利亚的声音是温柔的，她的灰色眼珠像两颗玻璃球，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人，她真诚地道，“克洛诺斯，伟大的天父，我祈求您的谅解。”
　　阿波罗将叶林的脑袋拽出了水面，他还在流鼻血，歌利亚的能力类似“精神安抚”，可能会对先驱有用，但对普通人类来说简直是神经性的强度干扰。
　　阿波罗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就像食草类哺乳动物面对高威胁猎手一样，他明明也不是什么安全牌，但此刻就像飞了耳朵的犬类，略显得单薄又可怜。
　　歌利亚的祈求显然并未得到任何允诺，克洛诺斯已经离两人很近了，他没发出任何声音，表情像一副无画面的胶卷带，长臂一展，如同拎一只小鸡仔似的，掐着叶林的脖子将人半提了起来。
　　“不要杀他。”阿波罗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能握住了克洛诺斯的手臂，“好好看看他像谁？”
　　叶林头晕脑胀的，他不太能呼吸，脸色白的吓人，浑身都湿淋淋地往下滴着水，室内的海水已经渐渐褪尽，从上往下的视野里叶林模糊能看到对方赤裸的脚，他很想在此刻发射一枚航机导弹，但嘴里只能发出类似“呵呵”的气音。
　　突然一滴鼻血，“啪”地轻轻一声，落在了底下人的脸上。
　　阿波罗：“……”
　　歌利亚：“……”
　　叶林眨了眨眼，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下意识想伸手去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闻到了血的味道，克洛诺斯的目光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稍稍松开了掐着对方脖子的手，下一秒，又一滴血，落在了他的唇上。
　　“……不好意思。”叶林气若游丝，他觉得自己特别像外卖盒子里的那块炸鸡，只能勉强替自己解释道，“我控制不住。”
　　克洛诺斯自始至终都静静地抬头看着他，就在叶林绝望的以为他就要被这么掐死的时候，男人突然微微张开嘴，伸出舌尖，缓慢地舔干净了唇畔他留下的血迹。
　　叶林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彼方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他脖子上被缠了类似绷带的东西，想要动一动脑袋都很困难。
　　歌利亚第一个发现他醒了，表情是不作伪的惊喜。
　　“感觉怎么样？”她担忧地问。
　　叶林靠着枕头，他发现不止是脖子，胸口往下好像都不太能动。
　　歌利亚抱歉道：“你肋骨断了两根，盆骨扭伤，小腿肌肉撕裂，这几天就先别动了。”
　　叶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其实挺庆幸的，最起码比刚从极寒之地挖出来时要好多了。
　　“克洛诺斯。”叶林说一句话就得喘口气，“他到底是谁？”
　　歌利亚似乎很清楚他会问，并不打算隐瞒：“他是初代先驱，我们的天父。”
　　叶林：“你们有血缘关系吗？”
　　歌利亚摇了摇头：“没有，我们完全不同，当然我和你也不一样，只是克洛诺斯更加特殊一些，他是唯一的，道标计划的终极形态。”
　　叶林叹了口气：“我觉得他是个疯子。”他感慨道，“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歌利亚的表情复杂，她看着叶林的眼神总会让人有错觉似乎他们俩很早就见过面，叶林不是傻瓜，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现在的长相一定很像某个人，否则乔治他们也不会带他去R区。
　　“你知道我的脸是假的吧？”叶林心平气和地问道。
　　歌利亚难得笑了一下，她又变得温柔了起来：“我知道，你刚从生命仓里被救出来时，我看过你的脸。”
　　叶林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感觉自己脏了伟大先驱的视网膜。
　　歌利亚注视着他，目光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但是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过去我们制造了无数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类人型AI，仿真程度有的甚至高达百分之三百，可都没有用，克洛诺斯不会让他们存在超过一分钟。”
　　叶林打断了她：“所以我就成了你们第一个真人试验品？”
　　歌利亚有些愧疚，她说：“抱歉。”
　　叶林张了张嘴，他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缓解这一刻的尴尬，最后只能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我能拒绝这份工作吗？”
　　歌利亚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叶林生无可恋地躺着，他过了许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我陆家嘴的房子要是没了，你们能免费送我一套么？”顿了顿，他补充道，“还有，我要三个火枪手中那只24寸的行李箱AI工程机器人。”


第5章 Act5:24寸（一）
　　叶林再度进入R区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他这次除了外骨骼外还穿了一件防护服，并且带着刚申请下来的24寸AI机器人。
　　说实话，24寸非常老古董，它里面的资料早被之后的白鹤们研究透了，留在工作区也没什么用，所以叶林很容易就拿到了手，相比如今占领大市场的类人型AI，24寸甚至连语音功能都没有，它的发声管道类似小黄人语音，不是“啊巴巴”就是“咦呜呜”。
　　乔治非常好奇他为什么会想要24寸。
　　“我以为你会要个社会服务型AI。”乔治说。
　　叶林震惊了：“可以要吗？！”
　　乔治微笑道：“现在要不了了。”
　　叶林：“……”
　　乔治除了是一名优秀的脑神经外科医生还是时下白鹤派的生物基因领导者之一，先前就说过，白鹤和先驱如今的关系既矛盾合作又孤立冲突，歌利亚与他还算能处的来，阿波罗却完全不感冒。
　　“初代和一代的先驱只对最早的白鹤有感情。”乔治解释道，“如父如母，如师如长辈，如兄弟姐妹，如挚友爱人，这几乎能概括他们之间的所有关系。”
　　叶林不明白了：“所以之前关系不挺好么？”
　　乔治看了他一眼，那表情有些像在看小孩儿：“哦，亲爱的叶林，你要知道，按照最优的生物演化过程来说，神性的存在不该被束缚，现代白鹤并不希望与二三四代的先驱继续建立过于亲密的关系，那会让神变得自私，懦弱，沉溺与肤浅的感情伦理中，他们会变得只想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叶林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他反问道：“所以你们希望先驱成为AI？”
　　乔治做了个摇头的姿势，“当然不是，我们希望先驱伟大，成为神，保护人类，保护地球的神，而神不能有私欲，他要爱所有的人。”他顿了顿，又说，“就像最早的白鹤一样。”
　　叶林没有任何关于最早白鹤的记忆，甚至那么五个人——其中之一还是三个老古董AI，他连他们的性别都不是很清楚，当然他也没有进过荷马的门，无法得知找寻奇点有多么困难，可拯救地球这么重要的事情，在叶林的潜意识里不该只靠那么几个先驱去完成。
　　“克洛诺斯。”叶林在踏入R区的长泾之前，终于提到了这个名字，“他又是什么角色？”
　　乔治坦白道：“从生物角度来说，他是最完美的先驱。”
　　叶林有些好奇：“他进过多少次门？”
　　乔治为难道：“你不会想知道的，那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数字。”
　　整个R区的长泾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乔治的声音在玻璃间显得异常空旷，深海的颜色令人觉得压抑，只有微微的蓝折射出了一些室内的光晕。
　　“克洛诺斯太像人了，他的灵魂强大又脆弱，在最早的白鹤牺牲后，他情绪崩溃的速度是我们始料未及的，一个危险的疯子，堕落的神明。”乔治比划了一个炸弹爆炸的手势，“就跟世界末日一样可怕。”
　　“荷马一旦开门，我们就可以把他送进去，发泄他的愤怒。”乔治叹了口气，“但荷马两年半才开一次门，凭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找到奇点，并且安全地出来，而且我们也不希望他真的死在里面，毕竟他很好用。”
　　叶林听到“很好用”三个字时下意识皱起了眉，他不算同情心泛滥的人，但此刻听到这种话仍旧会觉得有些恶心。
　　乔治很聪明地换了个话题，他表现出了高兴的模样：“但现在你来了，上次你也看到了，他对你感觉还不错。”
　　叶林面无表情道：“说不定他只是喜欢血，换了你滴几滴鼻血到他脸上，效果可能也一样。”
　　乔治眨了眨眼，突然问：“你什么血型的？”
　　“？”叶林，“O型，怎么了？”
　　乔治松了口气：“太好了，我是A型血。”
　　他们又在最后一道门前停了下来，叶林感觉这就跟某种仪式一样，穿上外骨骼，套上防护服，仿佛是要把他这份外卖重新包装一遍。
　　“你看上去还不错。”乔治说的很喜庆。
　　叶林被裹得严严实实，表现不出来太多情绪，他最后只好说：“我能加工资吗？”
　　乔治很有义气地安慰他：“放心，保险都是按最高比例交的。”
　　“玻璃鱼缸”没有任何变化，角落里仍旧放着一架复古钢琴，不过这次遮光板已经提前升了起来，他能直接看到外面的海水以及不远不近飘飘荡荡的探射灯。
　　克洛诺斯站在正对他的玻璃窗前面，他在外面，在深海里，在鱼群中，好像是在喂鱼。
　　如果不是有生命危险，叶林是打心眼里愿意承认这幅画面美的能上教堂天花板的壁画墙的，海水流动的曲线附着在男人的身上，像贴满了蝉的翅膀，叶林不知道这么形容到底准不准确，但克洛诺斯的确像在发光。
　　身为一份外卖，叶林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厚重的防护服令他的移动也很艰难，他最后选择盘腿坐在了地上，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书，尝试去读几段。
　　“我不知道克洛诺斯先生您喜欢听什么。”叶林自顾自地加了一段开场白，他随意翻着手里的诗集，决定读一些耳熟能详的。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叶林的声音很平，但并不是毫无感情，相反，他叙述地缓慢，沉稳，就像在人耳边慢声细语似的。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就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去，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他读到这里时断了一下，抬头却没有看到克洛诺斯的身影，叶林有些惊慌，刚准备站起来，就听到“咔哒”一声，一对白鹤翅膀一样的拘束器掉落在了他的脚边上。
　　克洛诺斯不知何时进来的，他戴上了银色的口套，微微低着头，脑袋上的海水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
　　叶林在进来前戴了单向耳麦，算是紧急情况下保持与外界联络的唯一工具，乔治的声音从里面传了过来。
　　“帮他穿上拘束器。”
　　叶林只得把地上那双翅膀捡了起来，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帮忙，颇为尴尬地原地站着。
　　克洛诺斯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叶林深吸了一口气，他上前一步，举高手臂，那对翅膀就像被什么吸引了似的，接口处突然延伸出了两把锋利的机械栓，划破了克洛诺斯的肩胛骨，叶林听到了钝器入肉的清晰声响，血的铁锈味瞬间弥漫了开来。
　　乔治的声音很严肃：“离他远一点。”
　　叶林浑身僵硬，他一步一个指令地向后慢慢退开，直到克洛诺斯转回身来，雪白的双翼展开又合拢，将他整个躯体牢牢地包裹住。
　　叶林：“……”
　　乔治感慨道：“你要不要再念一首诗？”
　　叶林的脸色相当难看，他果断把蓝牙耳麦给关了，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先驱。
　　因为整个被裹住的情形，克洛诺斯此刻看起来就像一副随时准备躺进棺材的木乃伊，当然相比之下他要美丽的多，白色翅膀更令他增加了梦幻的神话色彩。
　　叶林趁机仔细打量起他来。
　　先驱大概都有“巨人”基因，克洛诺斯也不意外，他颀长的身材很容易给同性造成压力，这迫使叶林无法坐着与他对视，和阿波罗不同，克洛诺斯的金发要更加浅一些，这让他眼珠的颜色也很特别，同时他又像是混了些东方的血统，五官线条并不显得有多么锋利。
　　叶林意识到自己离对方似乎太近了一些，他往后仰了仰，说了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