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林敬也转身看了看元帅,雷恩皱眉,似乎极其不悦,但仍是再次对他颔首,得到许可的林敬也熟练利落地拆卸下自己的外骨骼。
这一系列动作流畅快速,一看就知道是常年习惯了使用这类武装,他都不需要低头看,就能完美拆卸每一个链接点。
在这许多年里,二线文职的身份从未阻止他去往战场。
但当他完全卸下外骨骼,立刻又是一片哗然,哪怕以前听过八卦的都瞪大眼睛,倒抽凉气——
身着黑色作战服的青年卷起他右臂的袖口,露出了那只银白色的义肢。
虽然仿照了他本人的手型,但白色的机械造物显得那指节格外修长脆弱,阳光从金属表面反射,竟然泛起彩虹般的虚影。
他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坦然展示了自己身体的残缺,然后说:“我在十五岁失去右臂,因此在蔚蓝军校期间,我不得不常年佩戴一双机械外骨骼护臂,以此遮掩内部同为机械的义肢。”
刘教官在旁点头证实:“确实是这样,军校学习期间,你以‘战士应当时刻保持警惕、枕戈待旦’为由,始终不曾卸下臂甲。”
奥科也恍然大悟地表示:“怪不得那天模拟战的时候伊狄尔特牛皮哄哄地穿了对儿臂甲在那儿嘚瑟!原来是不得不学你啊!”
高台上埃苏娜低声问刘浚:“哎,这小子是咱元帅安排的?”
刘浚摇头:“不是,我每次给元帅送奥科的资料的时候,咱元帅都满脸嫌弃,不知道为啥。”
埃苏娜转头:“特瓦尔,这是你们的人?”
特瓦尔阴沉着脸,和元帅露出同款嫌弃。
埃苏娜:“哦,也不是啊。”
伊狄尔特·维默尔作为蔚蓝军校鼎鼎有名的第一人,他的战斗视频、模拟战记录,都曾频繁出现在各个教官的教案里,甚至还会被其他军校申请借调,这些年学习过那些视频记录的人不在少数。
所以他们都知道伊狄尔特那个常年佩戴臂甲的习惯,甚至有不少年轻人为了激励自己还模仿过。
却没想到那竟然是为了遮掩义肢,不得已而为。
八卦里当然也有林家长子身有残疾这一条,只不过那两场战斗让所有人都下意识遗忘了这一点。
那可是一打二十不败,四面围合仍能将联军逐一击破,甚至没有半分压力。他的对手可不是刚进学校的愣头青,都是军团呆了几年、多少见过真正战斗、舰长副舰长级别的年轻新秀,可居然都被他一个人从头压到尾。
如果说元帅能做到,那没有人会觉得惊讶,元帅可是s级alpha。
但那可是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beta,然后他还缺一只胳膊!
这谁敢信!
维默尔上将孜孜不倦地质疑:“绝不可能,你是图兰朵综合大学毕业的,虽然成绩非常普通,但并没有延期毕业,你怎么可能做到两个学校都毕业,况且蔚蓝军校是全封闭的!”
林敬也点了点头:“嗯,缺勤缺课比较多,也不怎么听课做作业,所以成绩很差。”
“可你没缺考过!”维默尔上将追问,“图兰朵和蔚蓝的学期时间虽然不同,但很多重合,你很多期末考试都是在蔚蓝依旧封闭期间进行的,你不可能做到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吧?既然这样,替你去图兰朵上学的又是谁?”
“没有人替我。”林敬也依然面色冷淡,但声音里多出一丝凌厉,“并不是所有人在发现自己毕业有困难时,都会去强迫另一个人替他。”
全场齐齐倒抽一口气,唯有雷恩缓慢却清晰地抬起双手鼓掌,他孤零零的掌声飘开,慢慢地,927的成员也不再压抑,逐渐跟着雷恩一起鼓掌。
再然后天穹之剑与蔚蓝的教官团全体跟上。
掌声停息后,刘教官慢慢走出阵列,等全场视线集中过来后,他才开口对维默尔上将说:“蔚蓝军校的确是全封闭式,一旦有学生擅自外出被抓,要面临非常严重的处罚与记过,但我们一直有一条特殊校规,因为几乎没有人做得到,所以很多人都不记得了。”
维默尔上将喉头滚动,下意识追问:“什么校规?”
刘桓看着他,眼中有无法掩饰的骄傲,他说:“如果有学生可以做到在封闭期间,完全不被巡查教官发现,也不触动安全警戒系统的任何示警,或者即便触发仍能不被拍到能够证明身份的特征也不被巡查教官抓住,不为人知地顺利进出,那么这种行为不被视作违规。”
斐迪茨上将也补充:“是啊,不但不违规,还会获得蔚蓝军校的特殊荣誉。这代表学生有能力攻破蔚蓝这样顶级的安保系统,是绝佳的潜入能力的象征,能做到的话,足以被蔚蓝计入史册了!”
“不可能!”维默尔上将正试图说服他自己,他沙哑地吼道,“那可是蔚蓝的安保系统,强度堪比皇庭和一级精锐战舰,他一个学生,能频繁自由进出不被发现?”
林敬也回答:“第一次其实触发了一个警报,但很幸运ai和教官都没追到我,而且有维默尔先生特别提供的高级全息伪装设备,也没有任何能证明我身份的资料被记录到。”
“你——”
老将军嘴唇颤动,而刘教官则完全不再抑制自己的情绪,他不无嘲讽地说道:“任何一种机密的安保系统,都不可能做到全无破绽,只不过有些人怎么蹦跶都突破不了,而天生的战士,却可以抓住那0.01%的破绽。”
维默尔彻底失去声音,反而是斐迪茨上将兴致盎然地询问:“请问刘教官,既然他没有被抓到过,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刘教官回答:“他自己告诉我的。有一天晚上一位出差的同事从第二星区带回当地的特产肉干和蜂蜜酒,我心情好而且还过生日,想喊学生陪我,找了半宿没找到他,第二天我跟他随口一提,这小子有点内疚,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了。”
林敬也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依然是因为高科技,航拍仪器怎么可能错过这样的细节,那个温暖的笑容被无限放大重播,一瞬间星网上到处都是鸡叫。
刘桓的得意已经完全不能掩盖,他说:“一开始我不信,我觉得这小子是好强,躲到哪儿偷偷加训去了,所以我让他现场来一次,我人就到校外等,给他一个小时时间,我到底要看看他能不能顺利出来见我。”
林敬也轻声说:“我用了一小时零八分钟,因为您告诉我计时开始的时候,很不巧工程院长就在我门口堵我,劝了我半个小时让我转去工程学院。”
场地边的女士猛拍(她同事的)大腿:“啊!我记得!所以我那是差一点就成了唯一一个抓住你溜出校园的教官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没有人会继续质疑林敬也蔚蓝第一人的身份,他们开始整齐地鼓掌,甚至在这片掌声的海洋中,看台上原927的不少成员都热泪盈眶。
尤其是厉冉冉、卢娜和罗兰三个omega,他们正搂在一起互相擦眼泪,擦着擦着发现旁边高大威猛的特瓦尔动作敏捷地从他们的纸抽里拽走一张,用力擤鼻涕。
omega们:“……”
厉冉冉递过去一个绣花小手绢:“唉,大大方方哭吧冷宫废妃,憋着不好的。”
甚至刘桓也眼眶微湿,他看着面前这位明明久别重逢、却才刚刚认识的学生,自豪地说:“这是早就该属于你的荣耀,没有人能夺走。”
林敬也回望着他,虽不言语,眉眼却自带温柔。
“但是不对呀,顶替是真的,但他要真是beta,第一次直播的信息素怎么回事?”
“对啊,航拍器收音效果很好的,前排观众都说是朗姆酒的味道。”
“看完直播我当时就下单了一箱朗姆酒……”
这问题不只是星网观众在问,现场也有人立刻提了出来。
提问的人是梅拉。
但这个精明的alpha并非是真的质问,她看得出,既然考官是beta,那么那天的alpha信息素绝对是假的,那也更能说明——考官其实没有受伤,所以他演那么一场,肯定有什么特殊目的。
所以梅拉非常果断地帮未来长官们挑起了话题。
她说:“可是,当日对决时,林舰长负伤流血,alpha的血液里会含有一定量的信息素,我们的确也都闻到了,是朗姆酒的味道没错,那又是怎么回事?”
雷恩转头看了一眼,没有表情变化,不过眼底明显露出赞赏。
元帅顺着这个机会轻松地揭露真相:“噢,那个是安慰你们的,怕你们二十个人上去全扑街,心里承受不住,他装的。”
怕心理承受不住……
安慰你们的……
他装的……
不说还好,说了真就有人快承受不住了。
梅拉配合地惊呼:“所以,竟然是无伤连败二十人?”
林敬也回答她:“也不算的,与奥科对战那一场,他的确有伤到我的腰部。”
雷恩哼了一身:“是啊,衣服给扯裂那么大个口子呢。”
——要不是林敬也本身带着那么严重的旧伤,大约真的就是划破衣服,蹭破一片皮而已。
奥科立刻脸色红得像滴血,他激动道:“好强!能在林舰长手下服膺是我的荣幸!!!”
林敬也向他微一点头,但他却没有对自己的事再做评论,他忽然提高声线,清越的嗓音如同一道裹挟着冰爆的凛风。
他喝道:“特瓦尔·肖恩,出列!”
席间特瓦尔立刻站出来:“到!”
林敬也继续说:“当时的血液是真血,但不是我的,是我原927运输舰的大副特瓦尔·肖恩的血。他是一位a级的alpha,实力卓越,为人严肃可靠,并且曾有大小战功,在原部队被称为他们基地空军的王牌。他在两年半以前,因为意图猥亵一名omega不成,被革职调离,到了我的运输舰上。”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那么跌宕起伏的故事硬是让他说得仿佛和“今天天气不错”差不多。而特瓦尔也面无表情地站着,高大的身影挺拔有力,半点都没有情绪波动。
——他已经把所有自怨自艾,留在了滴着血被舰长从星寇窝里拖回来的那一天。
林敬也的平稳的声音传遍全场,也顺着航拍器,传到了联邦每一个正在看直播的观众耳中。
“当时判定他罪名成立的理由——是当事omega表示,他闻到了朗姆酒味道的信息素,而整个基地内,只有特瓦尔的信息素接近朗姆酒味。”
场地中的舰长微微侧头,遥望高台上的特瓦尔。
“但是用信息素味道来辨别一个人真的可靠吗?我是一名beta,在我的感官里,酒味的信息素与喝醉的酒气毫无区别,甚至特瓦尔刚刚调入927运输舰时一度自暴自弃,借酒浇愁,被我发现时竟然狡辩说是易感期信息素不稳而已,若不是舰上有严谨负责的军医,我可能就被他骗过了。”
林敬也说着,心里忽然想到——当初元帅那满身的巧克力味,也是同样一个伎俩啊,自己居然还用了那么久才拆穿。
在众人注视下,特瓦尔绷着的一张俊脸透出耀眼的红,然后他大吼:“报告!请求舰长不要接续揭我老底了,这事儿您当年就罚过了,我被您在训练场亲自练了一周,最后是让队友抬出去的!”
现场到没什么,但星网从一开始的各种猜测变成了整齐的哈哈哈。
“为什么我觉得这位副官提起被舰长揍,语气特别自豪呢?”
“同感哎,你不说你挨过揍,我们上哪知道呀!”
“哈哈哈关键是舰长好像没准备说他被揍了……”
林敬也的眼角也染上了一丝笑意,随后他继续说:“我使用了特瓦尔的血,所以你们就认定了我是alpha,我的信息素是酒味,但实际上我并不是。”
斐迪茨上将挑着眉,对这个心思缜密、布局深不可测的年轻舰长又有了更高的评价,于是她也乐意帮一个忙,所以她问:“那当初特瓦尔·肖恩所犯罪行的真相,你调查清楚了吗?”
林敬也回答:“我已经把书面报告提交军部与元帅阁下,物证、人证的视频口供以及其他证据也已经一并送到。真实情况是一位名叫莫里·科诺的基地指挥官,他威逼特瓦尔放弃竞争晋升的机会,但担心事情败露,一直想除掉特瓦尔,一次醉酒后他从背后袭击试图侮辱一位omega,但幸好有人路过,他没能得逞,而他当时喝的酒恰好是朗姆酒。”
斐迪茨点点头,但继续说:“可是,如果是omega,他是能分辨出信息素与单纯酒气的区别的。”
“这就是我所提供的证据之一了。”林敬也回答,“有一种非常罕见的药物,可以消除信息素的气味,但需求量十分低,所以需要专门向药厂定制,因而事发当事压根也就没人想得到这个。信息素毕竟是个人象征的一部分,除非极端情况,没有alpha想让自己的信息素变成无味的。”
斐迪茨:“你的意思是,那位莫里·科诺当时散发了信息素,却用了药物没有味道,于是信息素和朗姆酒气味叠合,被omega误认为是朗姆酒味信息素。但他为什么这样做,是提前设计好的吗?”
林敬也摇头:“或许并不,只是一次碰巧吧。因为我同时有从药厂调查到,科诺是长期使用这种药物的,因为他的信息素,是鲱鱼罐头的味道。”
这可太有说服力了,毕竟一提鲱鱼罐头,众人觉得都条件反射地闻到臭味了,常年用药去味太正常了。
观众们忽然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