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战甲的老人站在门口，安静地看了许久，弗雷施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并没有注意休息区空了好大一片地方，而他的爷爷正在不远处看他，目光有些许不掩饰的担忧。
　　“你还好吗？”
　　弗雷施如梦初醒，缓缓回头：“爷爷，敬也哥哥是被强迫的吧？”
　　在军中，维默尔上将规定过不可以使用私人称呼，但这会儿他难得没有纠正，只是回答：“这两天你休个假，你的年休假还没用，回去休息吧先不要出勤了。”
　　弗雷施没有动。
　　“他是被元帅强迫的。难道使用不正当手段爬上高位成为元帅了，就可以对任何事既往不咎？雷恩·楚是个omega，军部难道不需要立刻开始调查，他究竟是如何——”
　　“弗雷施·维默尔！”
　　老人忽然怒吼了一声：“注意你的言辞！”
　　弗雷施立刻回答：“对不起上将，我心情有些差，请原谅。”
　　老人看着他，好半晌，神情略带疲惫地摆了摆手：“你去休息吧。”
　　“是。”
　　他似乎在一瞬间就恢复了冷静，只余下眼尾一点点红色能让老维默尔恍惚想起自己这个小孙子撒娇的样子。
　　首都萨尔缇安星上层圈子里最受欢迎的omega——老维默尔忽然想起了这个“赞誉”，每每有宴会场合，总有人围过来赞美地问他怎么能把孩子教育得这样得体，但也就几个月后的现在，首都最受社交圈子欢迎的omega是个中层世家的女孩，好像是什么歌后，而最想被娶回家的，是斐迪茨家那个叫露西亚的养女。
　　没有人再记得几个月前赞美过的弗雷施。
　　完美礼仪和未婚无对象并不是某些值得人念念不忘、久久赞颂的品质。
　　他好像朦胧地理解了这个小孙子对军校的追求。
　　但等老人回过神来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弗雷施已经不在他的视野中了。
　　其实，直到一个星期之前，老维默尔还有些庆幸林敬也与弗雷施没有成功联姻，那个beta和著名的天穹疯子之间的区别仅仅是多了一层谦恭内敛的外皮伪装，随着他在前线的击杀数字指数飙升，他已经在军中彻底站稳，不再需要从前那些藏着掖着的蛰伏手段，有一些过往也不再需要被小心藏匿。
　　第二军团的科诺少将落马了，雷恩以一个伊狄尔特的替学案为借口，整个行星军团被他上下肃清了一个遍，维默尔到现在哪里还会看不出，当初雷恩分明就是故意设计，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那件事，以此作为清查开始的理由。
　　他早知道了伊狄尔特的底细，甚至比他这个爷爷知道得多得多，并且谋划已久。
　　而那个科诺少将，正是与伊狄尔特有所联系，在由雷恩发起的这次彻查行动里，调查组轻易查获——他的弟弟用于残害林敬也副官之妹的药，就是从伊狄尔特那里拿到的。
　　那个女孩作为受害人和重要人证，还是前线军人的军属，现在已经被蔚蓝军校的医学院接走，全权负责所有治疗。
　　等这位少将锒铛入狱，莫里·科诺和他四十余个党羽究竟是被谁所杀，也就不再需要小心隐瞒。
　　动手的是林敬也，竟然也只是林敬也自己。
　　这件事一经见光，轰动不小，顿时有心思敏锐者立刻得出和维默尔一样的结论——雷恩与林敬也分明早有准备。那位考官看似不可能地一挑二十，实际上，早在这之前，他已经有能力对上四十余人的战斗编队。
　　那不是个即兴考核，那是计划的一环。二十个人对林敬也来说压根就是减压活动。
　　维默尔欣赏这样的将军。
　　但是他并不太敢让这样的人成为维默尔家孙辈、他唯一一个继承人的丈夫。
　　在他还犹豫思考的时候，万万不曾想，另一位omega已经把人拖进了自己屋里，这两个人在前线过得像蜜月。
　　*
　　弗雷施也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慢慢地关上房门，坐了一会儿，忽然从储存柜里拖出他的行李箱。
　　那是一只非常大的星际旅行箱，他打开那个箱子，里面赫然抱膝坐着一个人。
　　“开饭了？”那人微微闭眼躲避突如其来的光线，声音却不咸不淡，清冷干净不带一丝情绪。
　　弗雷施看着神色冷淡、甚至还有心情问食物的青年，忽然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将他从那个箱子里拖了出来，恶狠狠地丢到地上。
　　失踪多日的林净然顺着他的力道往地上一躺。
　　——他手上脚上都铐着电子锁，想动也不是很能动。这种过于冷静的态度无异是火上浇油，弗雷施几乎想也不想一拳挥出，林净然神色微动，恰到好处地侧头，于是那威胁大于实质的一拳准确地砸在了林净然脸上。
　　咔嚓。
　　碎裂的镜片划破他的皮肤，血迹顺着眉骨跌落，林净然半眯着眼睛，防止血液进入眼睛。
　　弗雷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收起怒火，忽然笑了：“你是准备等敬也哥哥来救你，然后顺势卖一波惨吗？”
　　林净然岿然不动。
　　他的目光一直显得冷淡而无所谓，浑然看不出任何一丁点被塞在行李箱好多天的痕迹，所以弗雷施也并没有注意到——
　　那枚碎裂染血的镜片在落地后，某个碎片上有淡淡的光芒一闪而过。
　　“我不明白。”林净然忽然开口，“你为什么会觉得，回声如果摧毁了联邦，会满足你的愿望？”
　　弗雷施看着他，慢慢勾起嘴角：“你理解错了。我没有希望回声能满足我什么愿望。”
　　林净然这回是真的有点困惑了，比他发现原来弗雷施一直在暗中联络回声、出卖第一军团和伊狄尔特时还要让他惊讶。
　　“我只是想让他们的愿望和我的一起破灭。”
　　“这个‘他们’的指代太宽泛了。”林净然说，“你对你爷爷不满意，就该回家关门自己说去。再不济你像搞你哥那样也把他搞了去呗。”
　　弗雷施的笑容和从前一样，甜美、娇憨，透着十足的青春可爱，他歪着头避而不谈，转向另一个话题：“大概你快要当叔叔了呢。”
　　林净然的眉梢扬起，眼神像是在看白日梦游患者。
　　“唔你不知道啊？雷恩快要当你嫂子了，真难想象，天穹之剑挺着大肚子得是什么样啊。”弗雷施说着，但演出来的感慨调侃之态在下一秒破功，他在被他抓来当泄愤工具的林净然面前几乎没什么掩饰，林家夫妻和黎江反应太快了，让他所有的计划都落了空，不得不推翻重做，于是林净然也就只剩了树洞功能。
　　弗雷施的表情扭曲了片刻：“联邦的民众脑子里都灌了和伊狄尔特一样的药渣吗？天穹之剑伪装性别成为元帅，居然没有什么人对雷恩那些军功提出质疑，一个两个……都他妈在猜雷恩什么时候怀上？”
　　“……”林净然反思了一下，他和哥哥差得真不是一点半点——听到这话的时候他直接破功笑场，实在做不到像哥哥一样始终面不改色啊。
　　“雷恩元帅……咳咳咳……”林净然笑得咳嗽，“想什么呢，他才怀不上呢，况且他看着就不像是准备好养孩子的人啊。”
　　弗雷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早知道他是o？敬也哥哥这都告诉你？”
　　“我不知道，但不是很难接受。”林净然回答，毕竟雷恩那反复无常的奇怪脾气……是个长期不合理使用抑制剂的omega一下就解释得通了！
　　“那你该知道，s级omega的受孕能力非常强，就算敬也哥哥是beta也无所谓。”
　　林净然奇怪地反问：“谁给你说omega就只能在下面了？”
　　——我哥他一看就是搞不过元帅的呀！而且我哥平时训练那么刻苦，上了床还得努力，这也太不是人过的日子了，一看就知道他是不想努力的那种人嘛。
　　林净然表情狐疑地看着弗雷施：“你真喜欢过我哥？”
　　你这啥都不了解的样子，你喜欢的怕不是空气吧？


第128章
　　大约是被刺激太狠了, 弗雷施砸掉了本来准备好的营养液，将林净然重新塞回了箱子，并且还把他手脚的电子锁都锁得更牢固了几分, 原本只是几乎动不了，现在成了真的完全不能做任何反应, 甚至不能把自己被打碎的眼镜捡起来。
　　弗雷施在锁上箱子之前看见了林净然的目光，嘴角噙着冷笑，抬起脚把另一片镜片也踩得粉碎。他看着林净然骤然愤怒的面孔哈哈大笑, 扣上箱子把他塞回了衣柜。
　　但他并不知道, 林净然在陷入黑暗后的表情一丁点恼怒痕迹都没有。
　　甚至还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他是故意的。
　　这间屋子看上去很像弗雷施在首都星维默尔府邸的卧室, 家具陈设温馨熟悉, 灯光暖黄, 床上的被子起床后懒得叠, 桌边还摆着吃剩的夜宵。
　　但林净然一直知道这不是。
　　——这是一艘星舰，整个房间是由全息投影模拟而来的。
　　弗雷施的行李箱是特制隔音的, 甚至弗雷施会在把他弄出来的时候打开声音模拟，要么放音乐要么搞雨水打玻璃一类的音效，但林净然一直都不曾被骗过，他第一次从那箱子里出来就发现了这一切。
　　林敬也在第一年进入舰队时只是运输舰的一个普通军需官, 在伊狄尔特的大规模泼脏水收效之前, 林净然并不知道他并没能进入战斗部队, 缠着他讲战斗故事。林敬也的撒谎技巧和他的指挥能力一样出众，因为他从不凭空编造，他只是隐瞒一些关键信息, 在仓库整理货物就被描述得和前线作战一样激烈。
　　林净然听得认真，林敬也是负责运送战斗物资的，有些货物比如曲速核心, 在战舰颠簸时是不可以打开暴露的，所以林净然听着，就学会了如何从细微的震颤判断星舰的运行状态。
　　这是一艘前线战舰，尽管弗雷施在刻意隐藏。只有一线军团的精锐星舰能有这样的隔音和稳定性。
　　弗雷施和他一样，只是蔚蓝的二年级生，居然就已经到军团前线做实习军官了？
　　林净然的脸上露出一点嘲讽的冷笑。
　　听说弗雷施训练特别努力，但那个养尊处优十八年的omega少爷，林净然不相信他以前在除了算计结婚以外还进行过体能或军事训练，不过一年多，弗雷施如果纯凭自己，真能做到进入精锐军团？
　　蔚蓝二年级就开始送学生去真正的队伍里历练了，甚至很多人在这中见习任务期间会得到所在部队赏识，从而提前拿到邀请函。
　　老维默尔的确没有对这个孙子有提点偏护，但……
　　他只要还姓着维默尔，这何尝不是一中天然庇护。
　　林净然扪心自问，他能在二年级进入黎江的团队，看起来和弗雷施二年级进入前线是一样成就，可他自己知道，他不是一个在生物医学才混迹两年的新人。
　　他从七岁那年开始，就在为这一切努力。
　　他曾经对自己许过一个承诺。
　　他想让哥哥的手臂和眼睛得到最好的照顾。
　　林净然收回思绪，他猜到弗雷施的所处位置，只不过他不能判断这艘战舰上有多少人已经成为了弗雷施的党羽。
　　只有伊狄尔特一个前车之鉴，还不足以瓦解军中所有以贵族子弟为核心形成的小势力团体。
　　判断出这一点，林净然就安安心心等在柜子里了，如果这是弗雷施家，或许还好办，但这是战舰，弗雷施敢把他弄上来，就是在赌灯下黑，他必然有各中手段、甚至是不计代价的手段来阻拦他被舰上其他人发现。
　　林净然非常惜命，他不准备冒险。
　　甚至他靠着箱子笑了笑——有个哥哥可以依靠，这可是他面对弗雷施时巨大的优势，林敬也不需要他弟弟用拼命的方式自证能力，那种行为非常的傻，充满小孩子不懂事的赌气意味。
　　搞科研的就该乖乖等着战斗精英来救援，不要自己作死。
　　……
　　林敬也正看着面前的屏幕，雷恩在低头给他扎腰带。
　　“……您是在往我腰上挂呼啦圈？”林敬也低头看着一松手就能坠落地表的腰带，无语。
　　雷恩凑过来亲了亲他的耳垂：“怕你不舒服。”
　　说完，还特别真诚地揉着他的腰窝。
　　林敬也：“……扎好，谢谢。您应该去旗舰了，元帅。”
　　话一说完雷恩脸整个黑了，每一根头发都散发着“我不想去”的意思。
　　omega太粘人了！林敬也扶额。
　　“元帅，您知道联邦都在猜您这次会怀男孩还是女孩吗？”
　　雷恩戳着林敬也薄薄的腹肌：“你还有这个功能？”
　　……不我没有。林敬也嘴角微抽，忽然理解了雷恩为什么提起z就咬牙。
　　他百分百肯定这是z故意的，但也不能怪他，z只是没有专门点破罢了，联邦民众下意识地以为雷恩虽然是元帅，但在某中运动中也还是遵循omega通常惯例的。
　　但林敬也不怀疑，z正乐呵呵抱着茶杯，等着看民众惊恐地猜测元帅是不是不孕不育。搞不好还是由于长期为了联邦拼命而导致的生育困难。
　　呵。
　　按了按自己酸痛的腰，林敬也觉得，z干得好，就让雷恩先得意着去吧，早晚有一天要让眼眶红红的民众淹了他。
　　林敬也面无表情地抓住他的手指：“您再不回指挥席位，记者就真的开始猜小元帅的出生日期了。”
　　由于当事人忙于关门解决“私人问题”，都没出面接受采访，等回过神来林敬也才惊奇地发现——联邦民众对这个石破天惊的大新闻非常关注，只是关注的重点不知不觉跑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