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却仿佛什么都没意识到,放他进入教堂。但他知道牧师肯定与粗心大意沾不上边,所以他是故意的。
薛曲柠以为自己在演他们,恐怕牧师也在演他。
顿时休息室内的空气凝滞起来,让人喘不过气,仿佛随时会有一把刀从他头顶落下。
这个副本给他的违和感太过强烈,这和他之前所见到的不一样。不论是他经过的几个副本,还是从其他人那儿打听来的,没有副本会在一开始陷入绝境。
设计副本的“神”——姑且这么称呼,应该非常在意体验感,他会给玩家留下适应时间,增加背景展开的条件,而不是一开始就上来一场屠杀案,不仅给玩家造成强烈的心灵冲击,败坏了游戏体验,还会破坏游戏平衡——作为一个设计者,“神”应该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况。
所以哪里出问题了?
突然之间大难临头,给他造成了一丝不真实感。尤其是,现在表面上看来,他所处的环境相当安全。
不出意外,他明天早上应该还没死。
但应该不能完整地躺在休息室里了。
等休息室外的脚步声停止后,他不再坐以待毙,悄悄贴近了房门。
果然还有人在监视他。薛曲柠这么笃定的原因是,他在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的时候,听到了对面传来清晰的心跳声。
有人贴在门板上。
于是他毫无预兆地突然敲了敲门,把门外的人吓一跳。
“哎呀!”他也佯装受到了惊吓,“是谁?谁在我房间外?!”
“没事……是我。”修女的声音传来,不过听上去似乎有些咬牙切齿,“您把我吓了一跳。”
“我只是在找路。”薛曲柠说,“不小心撞到了门上。”
也不知道修女有没有相信,总之后半夜安静了下来,薛曲柠可以确定没有人在监督他了。也许有,不过肯定守在了大门口,如果他们不相信自己,肯定会猜测后半夜自己会从大门逃跑,于是在门口守株待兔是最好的做法。
但他偏不。
黑暗中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人影闪了出来,跑向了教堂的最深处。
不出意外在一间祈祷室中找到了尸体堆。
那些人处理尸体的方式也相当粗暴,直接往这房间里一塞就完事儿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会闻到一股难闻的腐臭味,然而没有,他依旧只能闻到血腥味。
带着疑惑的心情,他从门口进入,反手将门关上,越发清晰地感觉到违和。
他真的不害怕,也没有任何负面情感,从教堂进入那一瞬间产生的恐惧已经烟消云散,内心只留下一片宁静平和,而祈祷室中仿佛自带滤镜,他看尸体堆居然都觉得干净。
疑点太多,他暂时想不出头绪,只上前翻了翻尸体。
他怀疑有一大部分是玩家的尸体,毕竟这游戏里的居民对玩家相当不友好,不是吃就是杀,不过他的怀疑是多余的,这些尸体中,没有任何一具属于玩家。
差点忘了,游戏中的人不仅对玩家不友好,相互之间也经常打打杀杀。
松一口气的同时,也难免紧张起来。
没有任何玩家,说明这副本的确从来没有玩家攻略过,这里人迹罕至,连人的影子都很少,他大概率不能希望下一批玩家进来援助。
同时也打消了躲在尸体堆里被运送出去的想法。
这里的尸体大多不完整,他一个完整的人混进去,不出三秒就能被认出来,而且他是玩家,被认出来的危险系数很高。
正打算离开的时候,余光突然瞥到了一具尸体。
……咦?完整的?
是一个女人。薛曲柠走上前,用力将她翻过来,女人的脸被划烂了,面目全非,但薛曲柠可以看出莫名熟悉的感觉。
他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人。
更恐怖的是,她居然说话了。
女人动了动嘴唇的时候,薛曲柠松了手,脑袋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瞬间的惊悚瞬间又被迷幻的气氛抹去,变得平和。
但是被他摔了的女人并不平和,她面目全非的脸抽动起来,连带着身体四肢也抽动起来,就像一个干瘪的木乃伊突然上了发条,在薛曲柠的注视下,扭曲地爬动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薛曲柠嘴角抽动,“你还好吗?”
“呵……呵……”女人仰着头,从被割裂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拉……位……塔冷……”
她似痛苦似欢愉,即使在移动一步全身都要崩坏的情况下,还在往薛曲柠身边爬。
没有恐惧的驱使,薛曲柠相当平静地在原地等着她说下一句话,他觉得这是线索,当然他更像弄清为什么其他人都死了,她却还活着,还能够说话。
听了老半天,他才听清楚,女人说的是“那位大人”。
这四个字,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简直就是怼在他脸上,告诉他这是重要角色快去找。
“你怎么躲过一劫的?”薛曲柠问。
女人不知道听没听懂他的话,总之一直重复着“那位大人”四个字,很显然她已经神志错乱了。
“不如我送你一程吧。”薛曲柠叹了一口气,这样活着简直生不如死,不如他来帮她解决痛苦,一劳永逸,反正除非奇迹,她绝无活着爬出这里的可能。
“你……你是……”女人的指甲扣在地上,剧烈喘着粗气,像沙哑的风琴箱。
在薛曲柠朝她靠近的时候,女人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像野兽一样扑在他脚边,发出惊喜的呼唤:“是您……您……”
“不是!”薛曲柠闪到一边,疯狂闪避,“你干什么??你认错人了!”
他以为女人要攻击自己,一边闪避,一边观察她,更加确认她神志不清。
然而女人听不进去,她又惊又喜,显得整张脸越发恐怖,在薛曲柠惊恐的注视下,她对着他所在的方向,跪拜了下去。
薛曲柠:“……”
长久的安静,让薛曲柠感到荒谬和毛骨悚然,他觉得女人脑子铁定是磕坏了,但又不确定是不是给自己的提示,于是僵持在原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双方都没有动作,他这才感觉到了异样。试探着上前探了一步,女人还是没有动作。等他更接近一点,发现女人这才彻底断气。
与此同时,一张卡片似的东西掉了出来,并且碎成了两半。
薛曲柠脸上的表情更加难以形容,他捡起来,借着昏暗的烛火灯光,仿佛神经跟着这张卡片一起撕裂。
这是一张“签证”。
属于玩家的签证,和他虚拟界面看到的,代表签证的图片一模一样,以实体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但女人分明不是玩家。
随着“签证”碎裂,她的身体也仿佛失去了保护,沉闷地倒在地上。
*
玩家之间相互辨认,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感觉,就像同种生物之间莫名的吸引力,他们对人类无比熟悉,可以从细微的动作和表情上区别,几乎没有认错的可能——除非遇到了列车副本上可以取代玩家的存在,副本偏偏要为难玩家,那也没有办法,只能破迷题。
何况游戏世界的这些“人”本就对玩家垂涎不已,眼神里都写着吃人的渴望,根据趋利避害的本能都会远离。
第二种就是自报家门。游戏世界的“人”和玩家不一样,他们没有完整的名字,因为不需要,与解谜无关的信息会处理消失,而无关路人连名字也没有,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获取信息的困难。玩家往往可以通过这种方法确认副本涉及人物的范围。
女人的名字他不知道,这里的死者他都不知道名字,但他感觉不会错。既然不是玩家,她的签证哪里来的?
想了半天,他也意识到一点,似乎当时管理员的确没有告诉他,只有玩家允许拥有签证。
如果签证的作用就是保护呢?对所有存在无差别的保护。
女人彻底成了尸体中的一员,面色青灰,他将人翻过来,发现她眼睛瞪大,就像充满了希冀。
大胆推测一下,女人会那么崇敬“那位大人”,也许签证就是那位大人给她的,在最后关头还能保护她一息生命。
那人是不是玩家?
思考无果。薛曲柠又在这里走了一圈,期间门外静悄悄的,仿佛一切动静都消失,他便也放心地逗留了很久。
再也没有新发现了。
临走前,他将高出的一扇小窗打开,期待明天会产生那么一丝腐臭味飘出去,让那些信徒察觉不对,虽然他不抱希望那些信徒会救他出去,但起码会出点乱子。
嗅到窗外冷空气的一刻,他清醒了不少,被强行压下去的心悸浮上来些许,他心道果然这间房子有问题。
因为是祈祷室的缘故吗?
站在窗户外吹了点冷风,等他觉得自己实在受不了要感冒了,才把头缩了回去,回到房间的一瞬间又进入心平气和的贤者模式。
他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他得找到“那位大人”的所在。
悄悄在门口贴着等了一会儿,他才小心转动门把手,又隐入黑暗中。走廊又窄又长,他还要防止不小心和那几个匪徒撞上,相当吃力。
按照假修女所说,那位大人应该还在教堂之中。
这么尊敬的人,应该得住最好的几间房吧。
不出意外,他找到了一间房门被雕花装饰的房间,不过正打算打开的时候,里面突然传来声音。
薛曲柠的手僵在半空中。我天,大意了!
那几人居然都聚集在这儿!
怪不得他运气这么好,在祈祷室折腾了那么久也没有一个人来查看,他还以为这些人为了蹲他都守在大门那儿。
看样子这些人……并不怎么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
他尴尬地把手收回去,站在门口冷静地权衡,现在是偷听还是赶紧走。毕竟如果这些人都在这儿,他完全能够从大门离开。
但这也意味着放弃副本。
如果是几分钟之前,他恐怕会毫不犹豫离开,但是从他看到那张签证后,他觉得有些事不一样了。
如果离开,有些重要的事恐怕再也没机会知道。
于是他尽量放平了呼吸,动作轻巧,一点一点后退,退到一个他觉得足够安全,却也能够偷听的位置。
“为什么会这样……”
“我都说了不能留尸体!”
“明天……下山……处理……”
“还会有新的人来吗?”
说完这句话,房间里诡异地安静起来。薛曲柠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丝抽泣。
一个女人,除了修女以外的另一个女人。
他粗略一算,应该是七个人,两名女性。
这种组合有点熟悉,不会是巧合吧。
薛曲柠在走神分析的时候,里面又有人说了一句:“肯定还会。”
这句话说得相当绝望,而且他很熟悉这人,是在前厅的时候还想坑他的假牧师。
薛曲柠一头雾水,来什么人?他们觉得还有玩家会来,还是新的信徒?
不论哪一种,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为什么会绝望?
椅子搬动的声音和小声的嘈杂混杂一起,薛曲柠觉得自己应该走了,于是趁着他们打开门之前转身就跑。当然他动作小心,没有引起警觉。
这些人太过古怪,让他都有些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有病。
先是放着自己这么一个可疑人物不管,又表现出和之前形象完全不一样的姿态。
这是一群心机深沉的匪徒无疑,这些人会害怕什么?怎么也不可能怕被人发现,所以他们担心的并不是被外来人发现。
他们应该害怕的是外来者“本身”。
但这又说不通了,自己也是突然闯入的外来者,并不见他们害怕。
总而言之,今天一晚上他将自己的设想推翻了好几次,现在都不确定自己处在哪种局里。
这让他有些挫败。
教堂像一个迷宫,明明出口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是他却觉得自己像绕进了一个圈子,迟迟绕不出去。
斜地里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掰住他的肩膀。薛曲柠一惊,转身就把那只手打开,他没有留手,下了大力气。来人似乎确实被他甩开了一大步,但另一手又追了上来。
“来这里!”
一个脑袋探了出来:“是我啊。”
薛曲柠想了一会儿,第一时间没想起来这谁,又一拳挥了下来。宋观雪都惊了,这才几天,难道薛曲柠就认不出他了吗??
这是何等塑料的队友!虽然他们只当了不到一周的表面队友。
就算这样,他还是想办法抓住了薛曲柠,带他进入了另一条路,这条路更为狭窄,就像是运送清洁工具和垃圾的通道。
薛曲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倒是没有再动手:“你这是……”
“什么形象?”
宋观雪“哎?”了一声,没明白他在说什么,自顾自把他拉到了一个地方,弯下腰打开一扇小铁门,催促他:“把手伸进去。”
薛曲柠顿了顿,眼神一扫,将他从上到下扫视。
不怪他警惕,因为他不明白对方的目的,不能不认为对方没有陷害自己的可能。
何况宋观雪在一个极为不可能的时间出现在一个不可能的地方,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这是许可。”宋观雪自己把手探了进去,又缩回来,表示没有危险,“我害你没好处,你也看到了,这个副本有多古怪,靠我一个人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