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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折虹重新醒来时,仿佛从极深的黑暗里?浮了出来。
脖子后还有点疼,但浑身上下没什么别的痛感。他视线逐渐清晰,眼前是一个宽阔得几乎看不到边缘的鸟巢型会场,而他就在场地的正中央的“审判台”上,座下的椅子高高悬浮。
只有审判台上打着暗淡的光,四周的黑暗中全是座椅,像涟漪一样层层扩散,里?面坐满了白袍信徒,郁折虹隐约能看到他们的脸上都戴着银白色面具,面具后,无数双眼睛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直接一睡睡了一天?
这?就是“审判日”了吧,简直就像是中世纪处决女巫时的场面。
他没能跑出去,现在应该已经转换过地点了,不知道是地球上的哪个隐蔽角落。
希望他的阵法能够起效。
椅子太高了,郁折虹低下头,发现锡云和银莎一左一右站在他两侧。
满场只有她们和他没有戴面具,少女年轻稚嫩的脸庞带着十?足的狂热,仰头,看他的眼神带着高傲。
二人今天穿得格外华丽,白裙蓬松如云,长度及膝,覆盖着白纱和宝石。郁折虹回了一个讽笑,转回头,随即蹙起眉,注意到了不对劲。
他身上的衣服怎么也换了?
不是吧,他们审判“罪人”还专门给换一身衣服的?
他穿着层层叠叠的雪白衣袍,几乎和裙子没差了,精致得好像艺术品。比起在地下时,他的束缚少了很多,只有双手被束在身前、放在腿上。
不过依然动不了,也不能说话。
而且……他手上居然还被戴上了白色的手套。
那手套轻而软,半透明、镂空的,长度及小臂。这?怎么看都和审判搭不上边。
郁折虹对衣物的设计十?分敏感。他身上的衣服,居然和银莎、锡云的衣服有些相似。
莫名地,郁折虹产生了一种极其强烈的不好预感,就好像被什么蛇类盯上了似的。
还来不及再思考,一道?声音响起。
“……!”
高亢的男音,说的是神语,郁折虹听不懂。只见一个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走上了审判台,边走边说话,似乎是在向台下致意。
郁折虹眯了眯眼,这?似乎是……他昏过去之前看到的几个人之一。
随着男人登台,台下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甚至还掺杂着笑声和掌声。
?
郁折虹怪异的感觉更强烈了,这?是“审判”的氛围吗?
而在看到金面具男子时,金莎和银莎的脸色同时一变,银莎脱口说了句神语,气势汹汹,郁折虹猜,意思大概是“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是你?”。
……金面具的这?个人,是和少女那一方敌对的B势力?
可郁折虹分明记得,戒灵告诉过他B方势力是想要立刻杀死他的,怎么还会出现在审判台上?
金面具看了眼银莎,并不理会,继续回头对着台下信众说话。
似乎是他的某个词触怒了银莎,她露出了不可思议和疑问的表情,怒气更甚,上前想和金面具对峙。
而就在这时,异变突发!
“啊!!”
银莎尖叫一声,跌坐在地,金面具打了个响指,一具金属的笼子从天而降,把两个少女连同郁折虹一起罩在了里?面!
而金面具发出了两声短促的笑意,做了个弯腰致谢的姿势,他的最后一句话切换成了英语,郁折虹听懂了,瞳孔不可置信地缩紧。
“——拍卖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
明晚9点继续更新。
第69章 虹桥
拍卖会?
戒灵对他?说过的, “每年都会举办的、冬末春初的”,伊甸园的黑市拍卖会!
随着金面具话音落下,一束雪亮的光“砰”地打了下来,照亮了审判台——不, 现在已经该叫“拍卖台”了——
强烈的光线下, 整个拍卖台一览无余。郁折虹被晃得眯了眯眼睛。
最中央的少年,漂亮得雌雄莫辨, 发丝与肤色黑白分明, 宛如玻璃橱窗里的人偶, 似乎连聚光灯都格外偏爱他。
他?似乎才刚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双青色的眼眸里,照出一瞬惊愕的情绪, 稍纵即逝,很快又变成了愤怒, 像是燃烧的火焰。
那张金属的椅子太高, 配合着外面的银色金属笼,像是鸟笼里供金丝雀栖息的支架。而他?垂下来的纯白衣摆,便是鸟儿垂落的尾羽。
只是,这只鸟儿并飞不起来。
他?垂下来的小腿修长笔直, 但一眼就知道没有力?气。这反而让他有种残缺的奇异美感。
那种生命力和脆弱感对比太强烈, 第一眼, 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一旁的那两个“添头”。黑暗的坐席有许多人甚至上身微微前倾, 痴迷狂热地看着台上。
白光刺目,让人有一刹那的暴盲。郁折虹背后发冷, 他?瞬间想通了许多关窍,为什么“审判日”被推迟了一天,为什么他?偷听到了那样的谈话?内容, 为什么他?穿着这样的衣服……
思?绪奔涌,无数情绪攥住心脏,但也只有一瞬间,郁折虹很快冷静了下来。他?看向了台上的银莎和锡云,银莎还跌坐着,锡云扶着她,在过于炫目的光线中她们脸上的表情早已经变成了茫然无措,还有迟来的恐惧,就像两只瑟缩的小鸟。
……还有,其实根本没有什么A势力和B势力吧?那只是为了骗过这两个少女。
怪不得他?觉得,这两人被养得天真愚蠢,根本不像是被全力培养的高层。
在她们之前的那么多伊甸园圣少女又去了哪里?……
郁折虹咬牙低声道?:“……真是一群疯子!”
他?们怎么敢?
如果?是想杀了他?,那倒有可能抢在铂吟之前成功。但是拍卖他???地球上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过神明的追查?
那几句“被神明眷顾过的人一定?可以带来幸运”、“这是神明赐给我们的福泽”也有了解释,他?们是狂信徒不错,可狂热的、被洗脑的点根本不是什么“为神明献身”,而是为了自己!
以至于正常人用理智想想都不敢做的事,他?们却胆大包天地敢。
“五十亿!”
台下率先响起一个兴奋的叫价女声,但这个报价却引起了一阵嘲笑,竞价按钮开始一声迭一声地响起来。
郁折虹有种荒谬的感觉。
这底下的人非富即贵,恐怕随便一个拎出来,在他原来的世界里都可以轻而易举地买下他?的任何一部作品。他?也参与过自己作品的竞拍会,但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变成拍卖台上的“物品”。
价格滚雪球一样攀升,高到了一个郁折虹无法?衡量的数字,他?有种抽离感,只觉得反胃。
而那个金面具却似乎还是不满意,张开?手道?:“诸位,他?可是神明独一无二的宠物,这数字不觉得太寒酸了吗?”
他?转身,隔着金属栏杆看向郁折虹,郁折虹忽而认出来,这个金面具是他昏过去之前看到的人之一。他?往一个人身上丢阵法的时候,金面具就站在那人旁边。
“郁先生,你知道最开?始那位报价的女士吗?”金面具压低了声音,充满恶意地、用只有台上能听到的声音说,“她最喜欢年轻漂亮的少年少女,但是我们从前卖出去的人没一个可以活过一年的。你知道他?们都遭遇了什么吧?”
“还有那边那位男士、那位黑衣的先生、那位……”他?一一点给郁折虹看,“我真想知道,你最后会被谁带回去呢?‘神明眷顾的人’,在被折磨的时候会不会带来更多的好运呢?”
两位少女开失控地用神语诅咒、谩骂,郁折虹垂眸盯着他?,冷笑:“你是在为你那位同?伴鸣不平吗?在他重伤的时候还要来主持拍卖会,你可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朋友啊。”
他?使用的那个阵法,作用是引爆别人的灵力场,产生巨大的灵波。只是,轻则使人重伤,重则害人性命。那个被他引爆的人现在肯定已经躺在病房里了。
郁折虹知道,戒灵嘴上不关心,但并不希望他?真的使用这种阵法。因为郁折虹还从来没有动手重伤甚而杀死过自己的同?类。跨出这一步,对一个正常人来说是很危险的。
但——他?别无选择。只有这个阵法能引起铂老?师的注意,为自己争取逃生可能。
郁折虹也知道界限在哪里,他?永远不会变成和这些败类一样冷血的人。
哪怕戴着面具,郁折虹也能看到金面具底下的那张脸面色一白。他?恨笑道?:“真不知道为什么神明那么看重你……你就等着吧,我一定?要让你死在他们手里!”
“是吗?其实你有一点说错了,”郁折虹一字一句道,“我并不是他的宠物,你连我真正特别在哪里都不知道,还想拍出高价?”
金面具被郁折虹怜悯的表情激怒了,他?不敢对郁折虹发作,却一把打开?了笼子的门,狠狠拖来了银沙,在她的尖叫声里将她的喉咙一刀隔断!
纯白的台面染上了血腥,更激发了台下的狂性。
郁折虹闭了闭眼,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溅在了自己脸上。他?握紧手,趁金面具转身猛地抓住椅子坠了下去,利用冲力把高高的椅子带倒、砸向金面具!
吵闹声、大笑声、呼吸声、心跳声,这些好像一下子变得离他很远。在他往下坠落的这万分之一秒间,他?听到了风和撞击的声音。
叮叮——
那是机械演奏出的乐曲,从半空中飘落下来。
在场没有一个人听不出来这是什么声音。只是,它在任何人耳中,恐怕都是恐怖而不详的,哪怕是这群自诩神明信徒的人,在听到后也错愕地一静。但在郁折虹听来,却是刹那间眼眶一热。
金属的笼子、高椅,忽然像是融化的冰层一样迸裂成了银白液体,而后又在空中交织成曼妙的银枝,托住了郁折虹,轻轻把他?放到了台上。
郁折虹从前听到的都是华美轻盈的音符,可这一次机械乐声却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狂乱零碎,仿佛狂风骤雨、滔天海啸,带着吞没一切的恐怖。
嗡嗡、嗡嗡,台下宾客都站了起来,流露出迟疑,满场响起细微的议论声,似乎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信奉的神明骤然降临。有人欣喜,有人恐怖,只是这些情绪都还来不及完全转换,就被猝然切断!
“啊!!”
远处传来一声恐惧的尖叫,只见大厅黑暗处的门砰地爆炸开来,几只巨大的机械触手撕扯开了墙壁,从天而降,抓起了最近的一名信众!
——支配者!
人类的血肉在机械之躯面前是如此的脆弱和柔软,轻易就被穿透,那名信众的面具掉了下来,是一张布满慌愕的平庸的脸,鲜血从他胸口的大洞低落、染红了白衣——
直到这一刻众人才像是翻然转醒,恐惧瞬间像潮水般扩散开来,尖叫此起彼伏!
支配者把尸体一甩,快速地在会场中开?始扫荡,会场中,另十几处墙壁也纷纷碎裂,银白色的巨大章鱼在场内横行无阻,到处都是杀戮和惨叫。银白的枭鸟从洞口处飞了进来,在巨大会场中优雅盘旋,如同?死神派出的幽魂。
郁折虹费力?地撑起上半身,这是他从未亲眼见过的支配者暴/乱的姿态,在他面前,这些机械章鱼永远笨拙而温顺,干的都是洒扫卖萌的活,以至于他?都要忘了,它们本来就是作为杀戮机器而存在的。
铂老?师呢?他?……来了没有?
金面具被剧变骇得倒退几步,一双疯狂的眸子胡乱看了看,盯紧了郁折虹。但不等他?抬脚,他?就突然捂住脖子跪倒了下来,皮肤上不知何时长出了细小的金属刺!
金属在他体内蔓延,穿刺,形成酷刑!
机械白鸮们一只只无声地停了下来,平展羽翼,在郁折虹头顶上方架起一座银白色虹桥,遮挡住他?的视线。
郁折虹指尖微颤。是了,他?的神明,总是不愿意让他看到太过血腥的场景的。
“铂老?师?”
他?轻声道?。白鸮们搭建出了一个半圆。只有细细的光从它们羽翼的交叉处透出来,郁折虹很快连尖叫声都听不到了,只有深海般的乐声在空阔的大厅里回?荡。
他?的心跳开始变快,越来越快,他?又喊了一句,“你在哪?我想见你——我现在就想见你。”
郁折虹指尖都有点抖,他?现在什么其他的都不担心了,唯一担心的是——现在铂吟的精神状态恐怕非常之差!
几只与郁折虹相熟的栖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蹭着他?的脸。郁折虹闻到了空气里惨烈的血腥味,仿佛让人肺都变得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闻到了花香。
春冰尾的香气。
郁折虹一下抬起头,根本忍不住了,拨开白鸮们的羽翼钻了出去。台上的灯光仍是雪亮,然而已是一片寂静。他?挡了下眼睛,一道?白衣的身影晃动了一下,视线逐渐清晰。
——他?的神明站在他眼前。
铂吟的长发和衣袍依旧工整,但从来洁净如雪的衣角沾了血色,两只眼睛全部变成了灼灼如烧的金色,神情极度苍白和寒冷,仿佛刚刚从深渊里走出来。那只单片镜的链条上也滴了血,在脸颊上拖曳出细细一条。
他?向郁折虹走来。
“铂……”
郁折虹话音还未落,视线便一阵翻覆。
银白的长发垂落在郁折虹脸侧,金眸相距不过咫尺。直到这时,铂吟眼中的瞳孔才重新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