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晚上十点多了,正是梦貘的活动时间。它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发出一声叫声,看着偷偷摸摸出了自己房门的郁折虹。
铂吟就在走廊另一边的客房里,按理说离得并不远,但郁折虹走着走着,发现了问题。
……周围的场景不知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沈寻花家的走廊,而变成了万花筒般的错综过道。
郁折虹眉心一跳。
他当然记得这里,这就是他刚见到铂吟没几天时、误闯进的那个迷宫空间,也是在这个空间里,他看到了那扇白色的门。
梦貘似乎有些不安,奶里奶气地叫道:“Mo?”
郁折虹安抚地揉了揉它的背,道:“没事。”
他和铂吟有一个真身之间距离不能超过一千米的限制,现在他忽然被拉进了迷宫空间里,也就代表着铂吟此时真身在这里。
不过也好,只有他们两个人,更适合谈心!
郁折虹静下呼吸,仔细听了一会儿。空灵的音乐声传入耳中。
他犹豫了一下,循着细微的机械碰撞声过去。
这里的走廊地面上都铺着厚厚的地毯,轮椅的轮子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郁折虹转过了好几个拐角,终于来到了那个熟系的走廊尽头。
白色的门就在眼前,半掩着,机械乐声透过门缝传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寒意刺骨的冷风。
郁折虹手碰了下门,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推开,门就无声地被推动了,轻得好像根本没有重量。
郁折虹:“……”
这门未免也太灵活了。
门后和上次一样,是一片浓郁的黑暗,如同宇宙,空间中央漂浮着发光的阵法组合。但让他意外的是,这一次……铂吟不在里面。
郁折虹还记着自己现在是个菜鸡,不能直视过于高阶的阵法,否则魂魄都会有损伤。他低下头,想起书中讲过的一个办法,从口袋里拿出一面小圆镜子倒映着看。
镜子照出了阵法,耀目的光让他眼睛几乎有些刺痛。
这一回,郁折虹终于看清了它的模样。
它的中心阵是白色的,像是给人站立的圆台;圆台周围一圈,漂浮着五个颜色各异的球形阵法,是金、木、水、火、土五种颜色。
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白色圆阵将这六个大阵连接、嵌套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就如同一座严密精确的机械,也如一个恒星和星云的组合。
上次郁折虹看见这个阵时,那五个球形阵还是空的,现在里面已经有两个被填上了颜色。是蓝色的“水”,和灰色的“土”。
正好对应着彩伞市和白蜀市。
郁折虹虽然表面上不说,但他一直都记得铂吟是有目的的。神明去往各地,为了收集五色的灵力。
这趟“旅行”对他来说,就真的只是旅行,像前世那样到处游玩、寻找灵感进行创作。
他隐隐觉得铂吟要做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就算戒灵不阴阳怪气地提醒他他也会这样推测。但郁折虹不知道,他在这些环节里又能做什么——既是为这个世界,也是为自己和铂吟。
任何一个阵法都是有气质的,那是在它被描画出来时、画阵者赋予它的。
而眼前这个阵,带着强烈的、死亡的气息,仿佛一个绝望的人最不甘心的嘶鸣。它在说,我要报复,我要毁灭。
华美的音乐从阵中飘洒下来,让人感觉身在天堂,又如同聆听地狱。
黑暗里不知何时弥漫起的春冰尾的香气。
……
郁折虹不由扶住门框,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它有种奇异的吸引力,让他不知不觉就想触碰、被那种气息带着往下坠落——
“你被蛊惑了。”
突然一道冷清的声音传来。身后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音乐声骤然破碎。
“……!!”
郁折虹猛地惊醒,心脏剧烈跳动着,满身冷汗。他条件反射地抓住铂吟的手,整个人近于痉挛地躬身,开始干呕。
“呕……咳、咳咳咳!”
窥伺高阶阵法的反噬很快体现出来了,郁折虹脑中刺痛,冷汗淋漓。他这时才发现,那面小圆镜子不知何时掉在了他轮椅边上,镜面上全是裂痕。
而他的轮椅已经小半部分都压在了门槛上,双脚已经悬空,再进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铂吟轻轻叹了口气,是那种“为什么我饲养的人类又乱动不该碰的东西”的无奈。
他稍一带,轮椅就后退到了安全位置,门也自动关上,不留一丝缝隙。
“咳……咳咳!”郁折虹咳得脸都红了,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
铂吟神色无波无澜,没有悲喜,就像最完美的一个壁画里的神明。他握着郁折虹的手腕,给他输送灵力。
郁折虹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他睫毛颤了一下,与铂吟对视,问:“……是我想象的那样吗?”
比如毁灭世界之类的。
铂吟淡淡地:“差不多?”
郁折虹心里骂了一句,不知道该说什么,郁闷地捂住脸。
他之前就有猜测,但现在被证实了却还是有种恍惚感。
……他只是一个被灵研所找来的无辜的志愿者罢辽。他是来和铂老师抵足夜话的,怎么就变成来偷窥机密的了!
郁折虹头痛地低下头,发现梦貘已经被吓晕了。
“……”他举起这小东西,用最开始想的借口,说,“我本来是想找你一起给他取个名字的。”
铂吟摸了一下梦貘的耳朵,说:“你决定。”
郁折虹早知道铂吟会这样回答,他本来也只是想让这人多一点参与感:“那就叫小沫吧。”
叫起来“mo”、“mo”的。
铂吟:“嗯。”
他放下小沫,牵起了郁折虹的手。
郁折虹歪了歪头:“?”
然后恍悟,噢,是屏蔽做好了。
铂吟咋一看像在给他戴戒指一样。他垂着睫,神色平静而认真。
这个动作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手指内侧温软的皮肤,郁折虹皮肤很敏感,有种酥麻的感觉。他指尖颤了一下,肩膀绷起来。
似乎是觉得郁折虹的反应很有趣,铂吟抬眸看他,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放下手说:“好了。”
郁折虹原本有点走神,在焦虑地想要怎么留下铂吟说话,此时骤然呆住了。
如果说之前那个笑是带着雨夜寒意的、属于神明而非人的,那么,这个笑要温和太多。
就像一朵花很浅地在他面前绽放,毫无预兆,令人猝不及防,心笙摇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单更(恶魔低语)
等7号统计学考完就解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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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谈心
铂吟直起身, 嘴角还带着一点点笑意, 不像上次那样稍纵即逝。
他看着郁折虹,眼睛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就像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温柔的湖水。
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 能看见铂吟这样的表情。
郁折虹又一次心跳加速了。
他脱口而出:“下次要禁止你对我进行美颜暴击……”
铂吟:“你也有。”
郁折虹:“嗯?”
他反应过来,铂吟的意思是说, 他也有美颜暴击。
……他心跳又开始飚速了。他有美颜他知道,但是,铂老师也会像他这样心动吗?
这个人真是……真是太犯规了。
铂吟推着他的轮椅边走边问:“你有话想和我说,是在担心什么?”
郁折虹觉得今天的铂吟特别日常, 就像一个表面冰冷、但实际上很温柔的人类一样。他在迷宫空间里虽然还是那身机械之神的打扮, 但却卸下了神明的光环。
“我担心的那可太多了。”郁折虹小声说——现在还多了个担心你会毁灭世界。他反问道, “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好, 是因为收集到了土灵力?”
这是铂吟来白蜀市的目的。
铂吟想了想,说:“并不全是,有三个原因。这是第一个原因。”
他道,“第二个原因是,我刻好了屏蔽仪。”
郁折虹看着手上的所谓“屏蔽仪”:“……”
素银戒指上镶嵌了一颗透明的无色宝石, 两边还分别有一颗更小的青色辅钻。他大致感觉了一下宝石里的阵法, 发现还有个“开关”,他想听戒灵说话的时候就能强行把它拉出来。可谓是贴心至极。
唯一觉得不贴心的可能只有那个戒灵了。
这么漂亮的装饰品, 铂老师叫它屏蔽仪。
但是听铂吟说这也是他心情好的原因,他又有点高兴。
“那第三个原因呢?”
铂吟:“你还没有回答我。”
郁折虹:“……”
铂老师不好骗了。他往椅背上一躺,说, “我听说,如果我在高阶修士的阵法空间里的话,那空间主人是可以感知到我的思想的。你说说看吧,我心里在想的是什么?”
郁折虹觉得自己很飘,还可以再飘一点,用这种教导主任的口吻和神明对话。
铂吟低头看他。
“我看见你心里想,”他慢慢道,“想和我抵足夜话。”
郁折虹:“…………”
居然还真的能听见!!
但是,但是抵足夜眠什么的,这么说出来,未免也太羞耻了吧!
“这……这还是不用了!”
他捂住发烫的耳朵,愤愤地扭头看过去,对上了铂吟眼中的笑意。
那双浅蓝的眸子此刻不像是冰川,而像是化开的湖面,湖水里映着蓝天,岸边开着片片野花。
郁折虹意识到,铂吟现在是真的心情很好。甚至都不用看他的心,他都可以确信这一点。
他耳朵的热度不降反升。
“我是想和你谈话的……”郁折虹嗫嚅,不敢再让铂吟复述出来了,“我感觉,自从我说我的寿命只有你的一点点零头之后,你就在疏远我。”
他舒了口气。终于说出来了。
这是他自己一直在揣测,而又不敢直接问的。
毕竟,他能以什么立场问呢?他尚且还不知道铂吟有没有把他当成朋友。
所以铂吟退一步,郁折虹就只能进一步。主动开始插手规划铂吟的路线,带着他去做义工,主动试图去影响他。
平心而论,如果他站在客观第三方的角度,会给出的建议也是远离那个人类。
没有更深的交集,也就没有更深的难过了。
可郁折虹毕竟不是第三方,而是当事人,是要被“疏远”的那个人类。
他也是会难过的。
但他又有点泄气,因为他的这些“进一步”,似乎并不见什么成效。
尤其是在见过梦境里的铂吟之后,郁折虹发现,铂吟在内心里可能还有他不知道的偏执病态的一面。
“我不知道你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郁折虹说。
他们现在已经穿过了万花筒长廊,进入了一个房间里。郁折虹来这里两次都只见过那扇白色的门,没见过迷宫里的其他房间,此刻一看,不由有些黑线。
这肯定是铂吟按照他的喜好临时弄出来的。
房间里摆着一张沙发,中间茶几上放着热茶,靠垫地毯都是低饱和度的、让人舒服的颜色,看起来就很适合谈心。
铂吟在他对面坐下了,茶壶自动飞起来,给郁折虹倒了杯花茶。
郁折虹:“……”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强迫我改变行动。”铂吟说,“我会改变,就证明我想。”
郁折虹抱着靠垫,盯——
“……”铂吟微顿,说,“梦貘对我作用很大,能克制我的梦魇。如果你还想听别的理由的话,那么,我感觉到动物园里可能存在着会对我产生影响的东西。”
郁折虹放松下来:“果然如此。”
他就说,铂老师愿意跟着他是有深意的!
不过到底是什么呢?竹渝比较特别的除了梦貘还有什么,毕方?
铂吟看着自己茶杯里漂浮打转的茶叶,心想,这就是人类心理学里所说的不安全感?
他对其他所有存在、包括自己的心理都漠不关心,但似乎独独对郁折虹的情绪变化感觉很清晰。
很奇妙。
郁折虹感到不安,如果这样说能消除他的不安,他愿意这样说。
——但是,如果没有郁折虹的话,动物园里会有什么东西他根本就不在乎。
这世上他每时每刻能感觉到的波动太多了,难道要一样一样地看过去吗?
同样的,还有……
“我对白蜀,对彩伞市确实都不感兴趣。”铂吟平静地和郁折虹对视,“是因为你,它们变得有趣。”
因为郁折虹在,那些地方也都有了别的意义。
郁折虹一愣。
铂吟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在我的梦里看到了什么,从而产生担忧。但那只是梦魇,某种意义上来说既是我又不是我。你不需要因为他而多想。”
郁折虹都没听过铂吟一天之内说过这么多的话,甚至还下意识数了数字数。就听见他又说:“第三个原因。”
——他今天心情格外好的第三个原因。
“是因为我在做完屏蔽仪的时候想通了。我试过想疏远你,但发现不行。”铂吟垂睫轻声说,“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