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魔君攥紧的拳头松开,强行冷静道:“……尽力就够了。”
明亮的烛火摇曳,照清古籍上群蚁排衙的魔文。
元照随手揉揉小在衿柔顺的雪发,翻了页古籍,眼神霎时间变得凌厉,专注严肃。
古籍上果然有取出异族体内紫电珠的方法!
他的心不断下沉,直至没入深渊。
取异族体内紫电珠,必灭三道。三道乃经脉、骨源和……丹田。三道尽碎,宝物遁无可遁,定能取出。
先瓦解经脉,使经脉中紫电珠的力量流入骨源和丹田,即使经脉重塑,珠子力量也不会逆流回经脉。
再打碎骨源,使珠子力量皆汇聚丹田,最后,废除修炼者最动不得的……丹田。逼出紫电珠,否则,取出的紫电珠无论如何也会残留部分本源力量在其经脉与骨源内。
丹田被废,修炼者的一生也就废了。孔在矜已修炼入门,会一辈子甘于平凡?
而且灭三道后,体质孱弱的孔在矜能活下来?
若是不取,等孔在矜寿命终了,就得等个千百年,才等到紫电珠意识到宿主死了,须转移阵地。那时,紫电珠才会收回它残余在孔在矜身上的所有力量,再度出世。
元照放下古籍,陷入沉思:这个法子不行。
可说起三道,他倒是想到了三道血梅。
天魔出世一道雷劫,千岁时一道雷劫。千年雷劫极其可怖、避无可避,熬不过即被天雷灭三道。历史上仅寥寥几位天魔成功渡劫,其余熬不过雷劫的,便服用以自身精血将养的三道血梅,如此三道即可被重塑。
献出精血越多,血梅成熟得越快。若是悠闲地养血梅,便是每年施与血梅一滴精血,如此将养千年,即可只付出最低限度的五成精血作代价。
就算他大方至极,把三道血梅送予小在衿,孔在矜也活不到三道血梅成熟之时。
除非,他愿意付出全部精血使血梅即刻成熟。
元照正忧心忡忡地想烦心事,而烦心事的主角却搂住他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在他下颚。孔在矜下巴抵着他胸膛,扬起小脑袋,眼睛亮如白昼,唤:“哥哥,你在想什么?”
元照扫他一眼,心叹:我在思考,要不要为了一个珠子付出生命。
“我记得,你尚未逛过魔都”他神色复杂地揉揉小在衿的头发:“明日带你出宫,顺带买几件衣服。”
小团子眼睛又亮了:“哥哥要送我新衣服?”
元照见他如此兴奋,无力感深入骨髓。他笑不出来:“对。”
死囚最后一刻能大吃特吃,肆意疯狂一场。那在孔在矜最后的日子里,他尽力使其不留遗憾罢。
翌日。
元照带小团子走进魔宫直属的布庄,定制了孔在矜剩下日子里一天换三套也穿不完的衣服。
元照与老板商量好细节后,感到衣襟被孔在矜轻轻一拉。
元照:“?”小在衿手指一件暖白衣袍,眼睛巴巴地凝望他。他挑眉:“成年的衣服等你变回去了,我们再来挑。”
小在衿却是摇头,手指卷魔君垂下来的一缕发丝,睫如鸦羽微颤:“我想看哥哥穿。”说完,他期待地抬眼瞻望元照,眸子宛若风动清潭,搅了一池春水。
一年四季皆是黑衣的魔君忽地想到小孔雀化作的清隽郎君,默了半晌,目光复杂地凝视那暖白深衣:“你怎会想让我着白衣?”
小在衿眨眨大眼睛:“就是想。我觉得哥哥穿白衣会很好看。”
元照:“……别胡说。”你夸魔君吓:人我还高兴点。
小在衿扁嘴:“没胡说,哥哥一身黑也好看,可我……就想看哥哥穿白衣服。”
掌柜一听,笑嘻嘻道:“公子不如试试?”
小在衿继续撺掇道:“哥哥,你试试嘛,在矜想看。”
元照揉揉额角,勉强答应了,暗道:看在你将与世长别的份上,就圆了你这要求。
这日龙游殿内,文武百官惊掉了下巴:那真是魔君,而不是哪家仙君?!
百官议政的时候,总错以为君座上是仙界位俊雅脱俗的仙君,而不是威严肃然的魔界之主。特别是小殿下和魔君一同出现的时候。他们深觉,魔君之座上不是魔君,而是哪家仙君正抱着唇红齿白的小仙童出来喝茶听戏。
魔君不仅换了穿衣风格,还总带小殿下出宫,几乎事事都依小殿下,对小殿下的宠爱可谓是无以复加。若是魔君没抱小殿下上朝,大臣们都心知肚明:那是因为小殿下变回青年形态,魔君不好抱他上朝罢。
入夜,一豆烛火微黄。
元照给孔在矜掖好被角,神游天外:一月之期还剩最后五天了。
元照听他气息,总觉得下一秒,这孩子的生命就会微弱至融入死寂的夜,再无风动。
自己拿不拿到珠子无所谓,可珠子不取九长老便无法为其解毒,真取了珠子他也无法保这孩子三道。
烦躁。
这日下了朝,元照面对长老们“魔君当真疼爱小殿下”的打趣中,啼笑皆非。他照例去了学府,要将孔在矜带去玩,了结其一桩遗愿——小孔雀昨日说,想去看烟花。
可一踏进学府,学官面露惊讶:“君上,小殿下早离开学府了,说是要去给您准备惊喜呢。”
孔在矜向来乖觉地在学府等魔君,怎会一人离开?!
元照眉头一跳,不安油然而生:“离开多久了?”
“半个时辰!”
元照翻身跃上玄光剑,御剑速速回到桃源殿:“孔谨?!孔在矜!”
侍女匆忙跑来,惊恐万状:“君上,小殿下没有回来过!”
“没回来?!”那孔在矜到哪准备惊喜?!或许,压根不是准备惊喜,而是被人……!
恐慌的浪潮汹涌地撞击理智高筑的围墙!
霎时间,一向以淡然示人的魔君青筋跳起、目眦尽裂。一声巨响!只见玄光剑恶狠狠地没入土地,余半柄乌漆墨黑的剑身,倒映出侍女栗栗危惧的花容失色!
“暗部尽数遣出!”元照紧攥剑柄,面如沉云,“寻回孔在矜!”
暗卫:“是!”
玄光回鞘,魔君立于苍穹之下,以神识鸟瞰魔宫。一袭深衣广袖如墨旌猎猎,一缕散落的碎发翻飞打卷。
他,失态了。
炽日终得老态龙钟,盖了夜被,于群山之拥入眠。
纵使魔君已经动用了骇人听闻的暗部,下达最高级搜寻令,将魔都每户人家都翻个底朝天,也没有半点孔在矜的消息!反倒是因为魔君突如其来的彻查,查停了不少罔顾王法的商铺,还意外抓获了几个在逃的罪犯。
魔君的属下却比未被查出问题的商铺主人和未被抓住的罪犯还要紧张胆颤,因为,每过一刻钟,魔君的气场就越骇人!
属下们瑟瑟发抖地听魔君吩咐,每听魔君吐一字,都像听冒白气的冰雹冷然砸落!他们心惊胆战,恨不得立马揪出绑走小殿下的人,将其按在地上暴打一顿!!
过了两天,搜寻范围不断扩大,任何一点风声鹤唳,都能引得魔君亲自带人调查。可仍旧一无所获。
小殿下失踪的消息闹得魔都满城皆知,就连魔界边疆之居民竟都有所耳闻!
举界上下,都在为失踪的小殿下费心尽力!
毕竟找到小殿下的奖赏太丰厚了!提供小殿下踪迹的消息,就可以当上新封地的封主了!一个封地有数座城池,拥有一块封地,就相当于掌控了数座城池啊!位高权重,万贯家财那都不是梦了!!
魔宫内,九长老担忧地说道:“君上,你休息片刻吧,你己经三天没合眼了。”
“更得抓紧时间了。”魔君马不停蹄地赶去四长老处。本来,他说好使孔在矜最后的日子过得怡情悦性,可到头来却把人弄丢了……
苏仲施不敢说,过了今晚就四天了。他只道:“君上,四长老伤势刚见好,还不能占星寻人。”
魔君噎语,还是步入了星算子的伺星殿,将苏仲施留在四长老殿外。
星算子咳了一声,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君上。”
元照拉了把椅子坐,开门见山:“如何再次感应紫电珠?”
星算子声音虚浮:“紫电与玄光之间本就有联系,臣已唤醒它们的联系。”
元照蹙眉:“玄光没反应。”
星算子:“玄光、紫电并未共事一主。它们虽有联系,却只有本质力量之联系。其中一方感知到危险,它们才可发生感应。”
元照:“现在还不够危险?!紫电珠都快消失四天了!”那少年都快死了!!
星算子又病恹恹地咳了两声:“……君上,恕臣身体不能,暂时无法占星。”
元照知道自己冲动,吐出口浊气,缓声道:“没责怪长老之意,只……只是有点担心。四长老好好休息,无需勉强占星。”
星算子望着魔君匆忙的背影,低声道:“君上啊,你的红鸾星……咳咳咳——!”未说完的低语随着咳嗽声消匿于苦药之内。
苏仲施拦住了焦灼的魔君:“君上,你又是要去哪里?”
元照看了眼玄光,绕过九长老:“五玉殿。找罗玉长老问些事情。”他要请教魔宫的炼器宗师,如何让玄光感到危险。
苏仲施只好撑着把老骨头,跟了魔君一路。他弯腰喘了个气的空档,魔君忽地神情大变,御剑玄光,直冲云霄,直奔宫外!
他张了张嘴,才自言自语道:“君上,那不是五玉殿的方向啊。”
市井之地,热闹非凡。
元照用术法隐去身形和光芒大作的玄光,目光冰冷地四处寻觅。
他兜兜转转,确认玄光在布庄屋顶处反应最烈。
可屋顶上,除隐晦的夜色、黑斜的横枝、脚下的琉璃瓦外,空无一物。
他为了寻找取出紫电珠的法子,博览古籍,刚好对芥子空间有所了解。冷笑一声:“藏身芥子空间?倒是聪明。”
他运转玄光剑的力量,劈空一斩,飘了几缕烟云的空气扭曲断裂!玄光一拨一抵,挑明了老鼠腌臜阴暗的下水沟!!
“找到了!”
暗卫如训练有素的猎狗,闻到猎物的味道,迫切地将其践踏于脚底,断绝其自杀、反抗的可能性!芥子空间的人或物通通压回暗部!
红色的血阵,阵中黑焰卷火舌。阵中十字架上,是重新变回小孩子的孔在矜。他毫不犹豫地一剑斩碎阵法和十字架,将浑身血污的小孔雀,小心翼翼地搂进怀里。
魔宫医师殿。
苏仲施为孔在矜诊脉,面色大惊,翻箱倒柜好一阵,才颤巍地将雪白通透的丹药喂予孔在矜。
他叹了口气,自责不已:“君上,小殿下-身上的毒因为和其体内某物一齐扰乱经脉,难以诊断是何毒,更是难解,可……小殿下如今经脉已经瓦解,那毒没了掩护,我已为小殿下解了毒。只是小殿下经脉消散,怕是不能……”
元照一顿,眼神深沉:“……三道血梅。”
“这!君上,万万不可!”
“本座还有余力再养一株。”
“君上!养一株血梅代价多大,您不是不明白……”
元照打断他:“暗部用真言丹拷问得知:孔谨是早被发现体内有宝物,本是应碎其三道,取出宝物即可。但那组织误以为他是本座手足,想拿他炼天魔血珠,借血珠使用天魔血术。因我疏忽,让他多遭罪了,血梅当补偿罢。”
他应该看好孔在矜的。
苏长老一时不知惊讶小殿下居然不是魔君亲弟弟,还是讶异魔君居然用了极为珍稀的真言丹拷问,又或是惊愕有人要练天魔血珠用血术,最后万千震惊与后怕噎住了他再劝阻的话语
元照垂眸:“拿孟婆汤给他吃。他不必记得梦魇。”
“是。”
“还有那些白衣,我会束之高阁。衣服太白,沾血就脏,不适合魔君。”
“君上……”
“还有,以后严令禁止唤他‘小殿下’。”
九长老叹息:“老臣明白。”
魔君自认的保护,却是害了孔在矜。
日落的余晖夹杂一刀芒的血色,怪让人心生悚然的。
“喝完药,病就好了。”元照将三道血梅熬出的药汁递与孔在矜。
孔在矜接过,一口饮尽,眉头一拧:“哥哥,这药……怎么有股血味?”
元照将药碗放于桌上。药碗与桌面碰出一声不妙的轻响。他道:“以后,禁止称我‘哥哥’。”
孔在矜一僵,极困难地扯出一抹笑:“哥……哥哥?”
元照起身,背对他道:“本座重申一遍:禁止。以后也没人会叫你殿下,你今后只是桃源殿的客人。”
孔在矜睫羽发抖,半晌,才呐呐地问:“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魔君、君上皆可。”说完,元照便毫不留情地走出客卧。
此时,黄昏幽僻的角落,传来若有若无的呢喃——【执念已激活百分之五十,准备激活执念任务。】
第4章 魔君:任务开启
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眼即是半年。
潮涨潮落,理性被剥离。
眸底如覆天之海,映出红梅落白雪。
修长的羊脂玉扣住汪洋的小舟。
水漫金山之际,迎合的花蕊狠狠颤栗,绽放之音漾开春泉沸腾的涟漪,
罗绮被浪,云颠雨晦。
【执念激活百分百,执念任务开启。】
【危险,危险!红色警告、红色警告!检测到违规行为!滴,滴滴……检查记忆中……滴滴滴!检测到违规情感!采取防护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