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乐颤着声，眼泪又要往外冒：“如果有一天，我不记得你了怎么办？”
　　“……”原缪一顿，他轻轻拍着余乐的背，“不会。”
　　“只要你不离开，我们就会一直产生新的记忆，你就会永远记得我。”原缪耐心地哄着怀中的人。
　　“真的？”余乐吸了吸鼻子。
　　“真的。”
　　余乐破涕为笑，他扒拉着原缪的脖子，他昨天留下的草莓印已经淡了很多，余乐对准这个印子，覆在上面用力地吮了一下。
　　几秒后，他满意地重新变深的印子，搂着原缪的脖子看着他眼睛：“你这样算不算假公济私？”
　　“不算。”原缪在往星舰站的方向走，“学员状态不佳，我有义务帮助调整。”
　　余乐舌尖抵了下虎牙：“别的学员你也会这么帮忙？又亲又抱，还说情话？”
　　“……不会，只有你。”原缪轻叹，顺着他的意哄他。
　　余乐这才满意，他回头看了眼：“我们去哪？”
　　“上次不是说带你去看星海？”原缪单手拖着余乐的臀，用光脑全息卡刷开了行梯的门。
　　星海在星舰站的另一边，是地下行梯足以到达的距离。
　　这边并非完全不对公民开放，前几年也有拍自然风景片的节目组来过这里。
　　余乐从原缪身上下来，他望着不远处的星海有些看呆了。
　　星海里的水源颜色不知道是因为星空反射，还是本身便是这颜色，单看着非常浓厚，呈现黑蓝的状态。
　　水面近乎静止，似乎是视觉效果，星海另一面的分界线看起来格外地近，并和星空的边际线连接在一起，像是一道厚重的水墨画。
　　余乐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星空压得很低，似乎触手可及。
　　但伸出手，却又什么都摸不着，只能眼看着星空里金色星星忽闪忽闪，像是在眨眼睛。
　　单是用肉眼来看，余乐甚至觉得这道星空就在自己头顶。
　　原缪握住了他跃跃欲试的小爪子：“别摸了，看着近，其实离你很远。”
　　余乐哦了一声，缓缓靠近星海的浅水区。
　　一个小时前，余元基告诉他，你基因名义上的母亲跳入星海，尸骨无存，她是个虫族。
　　余乐愣愣地望着海面，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发自内心而言，他万般不情愿接受自己是个半虫族的事实。
　　且当初那个女人接近余元基是为了什么呢？应该不是爱情，甚至可能仅仅是想要借一颗精/子这么简单。
　　而余乐的出生不过是她为族群所创造的工具，除此之外毫无价值。
　　可她毕竟让自己出生了。
　　余乐开导着自己，如果不是她让自己出生，哪里还有机会遇到原缪呢？哪有还有机会和余元基那个老古董来一段父子缘分呢？
　　“哥。”
　　“嗯？”
　　余乐蹲着身体看海，原缪便站在余乐身后垂眸看他。
　　他听见余乐轻声问：“你说那些虫族，有了人类的身体结构，有了高智慧，他们也有情感吗？”
　　“……经研究表明，超过一定体积的生命体都拥有情感因素。”
　　所以哪怕虫族没有经过这几万年时间的进化，它们也一样拥有情感，只是较为淡薄、只争对族群而已。
　　余乐啊了一声：“也是……”
　　情感可是构成高度文明不可缺少的元素之一。
　　原缪站到余乐身侧，侧垂着眼眸看他：“你碰碰水面试试。”
　　余乐一愣，即便他站在浅水区域，也依然感觉面前的这片水域深不见底，或是是色彩太过沉重的原因。
　　但原缪不会害他，余乐试探地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水面。
　　紧接着，海面冒出了无数密密麻麻地彩色星点，翻腾着、跳跃着，就像是夜空中的星星一样，让原本死寂的水面瞬间生动起来。
　　余乐每碰一下水面，水面上都会有一些彩色星点跳跃起来，让整个海面变得波光淋漓又像是宝石一样珠光闪闪，令人惊叹。
　　“这是……”
　　“是鱼。”原缪接上余乐的话，“是一些透明的鱼，大概只有人的指甲大小。”
　　“透明的鱼？”余乐一愣，那为什么他看到的是彩色的？
　　“虫族的虹膜和人类不太一样。”原缪轻声道。
　　余乐微怔，也就是说，原缪看着海面，只能看见透明的一些反光点在跳跃。
　　“所以别难过。”
　　原缪抿唇：“你眼前的这个世界也很好。”
　　余乐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缪是怕他知道身世后太难过排斥，所以想带他来这里安慰他。
　　他依然蹲着身子，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海面点着，右手却悄悄抚摸着挂着脖子上的戒指。
　　他轻轻触摸着戒指的里侧，有一处略微凹陷的地方，刻着一个M。
　　而戒指挂下来的地方，离他的心脏非常得近，他终于用自己滚烫的体温，将这颗冰凉的戒指捂得温热，摸起来再也不会凉到指尖。
　　他望着五彩斑斓的海面，那个女人的尸骨，或许就在海底的某个位置，当初她跳下来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是在想绝对不能被人类抓到，否则就会成为试验品；还是在死亡的前一刻，依然满心都是对人类的愤怒与恨呢？
　　她有没有那么一秒，想过在自己肚子里待了整整十个月的孩子？
　　余乐不知道答案，但他突然就释然了。
　　出生不是他能决定的东西，但既然他来到这个世界，便是幸运。
　　他没有过得不好。
　　就算只能维系七年的记忆又怎样，只要他和原缪不分开，他们就会一直创造新的记忆。
　　他喜欢原缪这件事，永远不会改变，他对原缪的喜欢会像虫族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仇恨一样，永世长存。
　　“哥……我们走吧。”余乐拍拍膝盖站起身。
　　“不看了？”原缪问。
　　“嗯，不想看了。”余乐笑嘻嘻地跳到原缪背上，语气撒娇而不自知，“我走累了，你背我好不好？”
　　“好。”原缪自然不会拒绝。
　　身后的大男孩一米八不到，体重虽然过百，但背他对原缪来说万分轻松。
　　但原缪依然走得慎重，每一脚下去都很平稳，他托着余乐的大腿，如同托着整个世界。
　　余乐趴在原缪肩膀上，玩/弄着他白皙的耳朵：“哥……”
　　原缪：“嗯？”
　　“回去陪我拍个视频吧。”余乐突发奇想。
　　“好。”原缪从来不问为什么。
　　“如果七年后我就忘了现在，那多可惜？”
　　余乐解释道：“但记忆会消失，可照片和影像却会一直留下，等七年后我再看到，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
　　“好。”
　　余乐说着说着就有些兴奋，也等不了回去，他立刻打开全息摄像。
　　余乐将自己和原缪都录入进去：“我是余乐，现在背着我的人是原缪，他是全世界最爱我，也是我最爱的人。”
　　原缪脚步微顿，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个影像留给未来的自己。”余乐眼睛弯弯，“未来的我看到这个影像时，应该要比现在更喜欢原缪，你要乖一点，不要总惹他生气。”
　　他晃动了一下手腕，镜头对向身后的星海：“我们现在在无人区，刚看完星海。”
　　“星海很美，碰一下就会有小鱼跳动，我哥说都是一些透明的小鱼，但我看着却是彩色的。”
　　“我哥说，我现在所看的这个世界也很好，我也觉得。”
　　余乐笑着，眼角弯弯，虎牙露了出来：“有原缪的世界都很好，我都喜欢。哥，你说呢？”
　　“嗯……”原缪微怔，片刻后他勾起唇角：“有你很好。”


第60章
　　许洇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全息影像。
　　原缪背着他的Jinx，缓慢地行走在星海边的森林里，周边星空烂漫,两人笑容温婉。
　　那个Jinx扬着灿烂的笑容说：“我是余乐，现在背着我的人是原缪,他是全世界最爱我,也是我最爱的人。”
　　许洇一时有些恍惚，这么多年了，他几乎快要忘记他和单宸相处过的那段时光,唯一依然历历在目的,是失去单宸时生不如死的痛苦与恨。
　　可那时他憾不动原木喜，哪怕他清楚原木喜和这事脱不了关系，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在蒋命安的扶持下,许洇爬得飞快，他立了无数军功，成为了年轻一代的骄阳。
　　可越往上走便越让人心惊，他便越清楚自己曾经的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仅视虫族如宿敌,同时对虫族的心狠手辣一样可以用到同胞身上。
　　死在他手上的虫族不计其数，但因为竞争毁在他手上的同胞也没在少数。
　　一开始许洇还有满心的仇恨，他想要原木喜血债血偿,想要他去陪葬……
　　可时间越久，许洇便越清醒,他不能这么做。
　　原木喜所积累的势力远比许洇想象的还要雄厚，同样作为上将,如果发生内战，原木喜的军队完全可以碾压他们另外两支。
　　且这仅仅是许洇所调查到的原木喜的军部力量。
　　原木喜这些年，不知道暗中凝聚了多少军部干将,甚至于他存私的军资也不在少数，早期尚还在暗中操控，如今是越来越嚣张，也越来越不把联邦放在眼里。
　　其实谁都不知道，原木喜曾差点死在许洇手中，但许洇握着枪，指着被他掐着脖子的原木喜迟迟没有动手。
　　他很清楚，这一子弹下去，死的不仅仅是原木喜一个人。
　　许洇自己有把握脱身，可然后呢？
　　原木喜所管控的第二卫星区下所推积的各部军备力量，会在原木喜死亡的那一刻分崩离析，虫族和人类的战争还没有结果，联邦就会先行陷入炮火连天的内战。
　　许洇也想欺骗自己这些都和自己没关系，可这些年来，他在前线立下那么多军功，他和自己的下属们并肩作战过无数次，他为身后的同胞们抵挡过无数次强敌……
　　他早已不是许洇。
　　他既活成了当初满心信仰都是军魂的单宸，也活成了无数人心中的信仰与光。
　　他不能那么自私的，为了私仇将人类维系了万年多的团结状态从内部打破。
　　早从他斩杀了第一只虫族开始，他就没法再为了单宸一人活着。
　　他身后是万家灯火啊。
　　他花了二十多年时间维系的团圆与和平，他怎么能随意打破，如果单宸在这……大概会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原木喜显然不觉得许洇会放过他，他冷静地为了自己博取机会：“他没有死。”
　　昔日的师生二人对视良久，许洇嗤得一声笑了：“原上将为了活命，也可以找这种荒唐的筹码吗？”
　　许洇最终还是开了枪，只不过对准了原木喜的膝盖。
　　砰得一声……
　　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变成了走路微瘸的模样。
　　民众们都以为原木喜是因战争如此，却不知后面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恩怨情仇。
　　许洇明明清楚原木喜是在骗他，可能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许洇还是魔障了一般，找了快十年。
　　可即便单宸没死又能怎样呢……
　　单宸大概率已经忘了他，说不定身边早已有佳人陪伴，自己的出现对单宸来说或许不过是徒增烦恼，反而会将他至于危险麻烦之地。
　　许洇清楚这些，可他依旧麻木地追寻着，可找到后来，早已不是为了见到活着的单宸……
　　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寄托而已，给自己一个，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
　　……
　　看着全息影像中的原缪和余乐，许洇感觉自己平波无澜的心脏久违地跳动了一下。
　　也就那么一下。
　　许洇其实对原缪并没有其他人想象中那么大的恶意。
　　最开始原缪被扔进研究所做基因改造的那六个月里，许洇也时常去看看。
　　当然，那时候他只是在往原缪身上发泄怨气，可每一次……每一次他出现，原缪都会用婴儿独有的软糯嗓音冲他笑，伸着手要他抱抱。
　　那时的许洇被恨意屏蔽了一切，每次都对几个月大的原缪非常冷淡。
　　可他毕竟亲眼看着这个刚出生的孩子，一点一点地长大，从最开始的只会哭闹，到后面手舞足蹈甜甜的笑。
　　把原缪送回去的那一天，许洇有些难言的惆怅，他本觉得这个孩子可以像少年时的单宸那样，阳光、张扬，自信狂傲。
　　他没想到原缪会被原木喜养成这样。
　　原缪被原木喜放弃的那段时间，许洇甚至有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如果当初他没把六个月的原缪送回去就好了。
　　就当多了个儿子养在身边，那这个孩子长大，会不会多些笑容？
　　可惜没有如果。
　　当初找文飞设计余乐的原因，其实与报复没什么关系，许洇是准备在原木喜下手之前，先控制余乐，等原缪……
　　可惜原木喜的下属摩斯突然对许洇冷嘲暗讽，不知死活地拿单宸刺激他，许洇又改变了主意。
　　原木喜不是厌恶虫族吗？不是称这些“半人半虫”恶心吗？不是觉得“它们”不该活着吗？
　　那就让他的儿子，走自己学生当初同样的路。
　　对原木喜来说，还有什么事比他的儿子标记了Jinx更丢人现眼呢？
　　原缪的基因问题在联邦上层不算什么秘密，毕竟当初原木喜都已经抛弃了他一次。
　　现在原缪Jinx的出现，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嘲讽原木喜，想看他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