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谎师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小皇子的面颊。有些间谍经过专业培训，能够控制内心的波动，从而通过测谎，难道这个少年也是？
　　他问：“你是不是失忆了？”
　　小皇子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的。”
　　绿灯。
　　“你记得你父母是谁吗？”
　　小皇子顿了顿，才说：“不太记得。”
　　红灯。
　　测谎师眼睛一亮：“你觉得你父母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这道题倒可以回答。小皇子说：“我父亲十分的仁慈英明，富有四海，统御万民。我的母亲温柔美丽又善良，坐镇……家中，万人敬仰。”
　　……绿灯。
　　测谎师无语，富有四海、万人敬仰也就算了，还统御万民？最重要的是，他前面刚刚说过自己是中华区人，而且测谎仪也认可了。
　　所以他爸是中华区……区长？
　　但区长不姓桑。
　　测谎师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中华区高层有谁姓桑，好像交通局局长？
　　鹿松柏带蔺琛到小黑屋的时候，测谎师正在问小皇子关于童年的事。
　　小皇子捡着能说的说了，比如有很多听话又乖巧的玩伴，就是他们经常争宠，让人头疼；有很多家庭教师，对他很客气；睡觉的时候有保姆全程陪在旁边；每年各地都会邮寄各种好吃的到他们家；家庭教育是不能太任性，因为他任性会要人命……
　　测谎师看着绿灯，都快麻木了。
　　这到底是什么家庭啊！
　　军区大佬问：“会不会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然后当了真？”
　　测谎师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如果本人把谎言当作真话来说，测谎仪是测试不出来的。
　　测谎师说：“这种情况下，我建议催眠。”
　　“我反对。”一直当隐形人的蔺琛突然站出来，“催眠侵犯个人隐私。除非你们有证据，不然我绝对不会同意。他是我战队的队员，我是他的监护人。”
　　大佬笑了：“你是蔺天哲的儿子。你放心，桑无瑕见义勇为，精神可嘉，我们一定不会伤害他的。这次请他过来，不仅是为了军区，也是为他好。他谈吐不俗，身手敏捷，一定不是出自普通家庭，而且看得出家庭和睦。那么，他出事这么久，为什么从来没有家人找寻？”
　　见蔺琛陷入沉思，大佬语气越发柔和：“桑无瑕贸然出现在军区，我们看到的不只是他带来的威胁，也看到了出现在他身上的威胁。为什么会满身是伤？他遇到的是仇杀，就还是凶杀？他被救了，那他的家人呢？他们没有找过来，是不是因为他的家人也出了状况？”
　　“救人如救火，自然是越快越好。我们是军人，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保护人民。这么一桩可能是灭门惨案的案子放在眼前，我们怎么可以置之不理。”
　　这话自然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调查是有的，但他们当时报警了。毕竟术业有专攻，抓凶手是警察的专业。只是警察查过案发现场，没有找到更多的痕迹，而桑无瑕又失忆了，一问三不知，所以当悬案处理。但军区没有放弃，依旧暗中调查。
　　蔺琛心性动摇了一瞬，立马清醒过来：“如果只是案子，不可能过了大半年才调查。还有别的原因吧？”
　　鹿松柏拼命拉蔺琛的袖子，让他说话不要太嚣张。
　　大佬不以为意地笑笑：“你说的没错。案子我们一直在暗中调查，桑无瑕失忆之后，我们不想打草惊蛇，所以潜伏暗处。但不久前，军区科研所在分析桑无瑕出现前后的监控记录时，终于解锁了当时的一个奇怪现象。这个现象也许能解释为什么桑无瑕不提家人，以及为什么凶手没有出现。”
　　“什么现象？”
　　大佬笑而不答。
　　蔺琛看测谎师和鹿松柏，他们也是一脸茫然，显然不知情。
　　大佬说：“这是军事机密，我无权告诉你们，但我可以和桑无瑕谈谈。我相信他会自愿进行催眠的。”


第104章
　　小皇子接受完测谎, 又被请去一间亮堂宽敞的会客室，全程没见到一个小伙伴。
　　房间有人。
　　膀大腰圆的老爷子坐在沙发上，悠悠地喝茶, 见他进来，还象征性地抬了抬屁股，以示迎接：“你是今天的小记者吧？”
　　小皇子刚生出的警惕顿时释去了几分：“是的，我是敏文中学初三的学生。”
　　“坐吧, 参观这么久, 饿了吧，吃点点心。”大佬十分客气。
　　茶几上放着几盘中式点心。
　　小皇子隔着茶几，在他旁边的单沙上坐了下来, 拿起一块绿豆糕吃。
　　大佬亲自拿水壶给他泡热茶，肩膀上的军衔将官肩章在光照下不时闪烁，奈何抛媚眼给瞎子，对面的小朋友一个眼神都没给，大大咧咧地接受了他的服务。
　　大佬和气地问起他的学习生活。
　　小皇子一一作答。
　　大佬又问战队的事。
　　小皇子有些惊讶：“你知道我加入了小卖部战队？”
　　“当然。‘机甲虚拟’这个游戏的原型是用于机甲训练的模拟器，属于军用。游戏成功后, 我们一直很关注发展，希望能从中选出杰出的机甲人才。不过现在游戏越办越火，人才都去当职业选手了，参军的反倒不多。”
　　小皇子问：“参军有什么条件吗？”
　　“你有兴趣？”
　　小皇子有点纠结，志愿是有的，但从军的地点不一样。他想起蔺琛的志愿：“我有个朋友没有上过军校, 也可以参军吗？”
　　大佬笑：“参军不一定要上军校。”
　　在大佬有意无意地引领下, 两人越谈越投契。
　　小皇子把大佬看作了实现蔺琛理想的门路，表现得很是热情，大佬见预热的差不多, 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哦，那在这个世界，你最不适应什么？”
　　“数学和英语，学起来好难。”小皇子不假思索地回答，丝毫没察觉“在这个世界”这个状语有什么不对。
　　大佬循循善诱：“也有比你那个世界更方便的东西吧。”
　　“你们的手机就很方便！还有电磁炉可以吃火锅，电视机可以看电视，都很方便……”小皇子声音渐弱，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大佬终于露出了狐狸般的微笑，更加直白地说：“放心。中华区一向热情好客，不管你来自过去，还是其他未知的世界，只要你是友好的，真诚的，我们就是朋友。如果朋友有困难，我们也会尽力帮助。”
　　这是……真的知道了？
　　小皇子无措地舔了舔干涩地嘴唇，低头喝茶。
　　大佬知道不能操之过急，进攻得手之后，又战略性撤退，给对方留下一个消化冲击的空间：“你战队的老板就在外面，要让他进来吗？”
　　小皇子正六神无主，闻言立刻问：“蔺琛？”
　　“对，是小蔺。”
　　蔺琛进来时，和大佬在门口对视了一眼。
　　大佬笑笑：“很顺利。”
　　蔺琛心里打了个突。
　　小皇子一见蔺琛，肩膀就垮下来了，有些惊慌，有些愧疚，思绪千丝万缕，不知哪说起，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我没有跟陌生人走。”他是跟着学校大巴走的。
　　蔺琛弯腰，将失措的少年搂入怀中，轻轻拍背：“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温暖的体温驱走了内心的寒意，小皇子靠在他的怀里，仿佛找到了支撑，麻木的脑袋缓缓地找回清明。感动、后怕、懊恼……各种情绪在心间涌动，眼泪摇摇欲坠。他急忙抬头，想将泪珠子倒回去。
　　蔺琛见状，抽了张纸巾，轻柔地擦拭他的眼睛。
　　小皇子吸了吸鼻子，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委屈，觉得刚才的老爷子太狡猾了，竟然出其不意地套话，而自己也是没用，居然就这样的上当了。他抿了抿唇，小声说：“我刚刚说错了话，怎么办？”
　　蔺琛没听到两人的对话，以为大佬进来就是劝小皇子接受催眠，误解他是后悔了，不想接受催眠，忙安慰道：“没关系，按你自己的想法来。”
　　小皇子现在也没啥想法。
　　穿越这件事，是他内心最大的秘密。原本，他害怕说出来会打破好不容易适应的平静生活，让未来走向不可预知，但一个人支撑着渺茫的希望又实在痛苦，有时一觉醒来，看着异世界的房间，他会生出“庄公晓梦迷蝴蝶”的荒谬感，分不清大越朝的记忆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他得了癔症。
　　被大佬猝不及防地揭开这层面纱，对他是冲击，但又何尝不是释放？
　　他如今……一面紧张，一面轻松。
　　事到如今，被逼着踏出了半步，坦白倒也不是很难了。
　　“其实，我记得我的父亲和母亲。”在这个世界，蔺琛过关斩将，一跃成为他最信任的人，如果一定要将心中的秘密和盘托出的话，他希望蔺琛是第一个聆听者。
　　“我来自大越朝。我父亲，是大越朝的皇帝，我母亲，是大越朝的皇后，我哥哥，是大越朝的太子。”
　　……
　　如果这里不是军区，如果大佬刚刚没有郑重其事地和小黑粉坐在一个房间里谈话，如果……小黑粉醉酒的时候没有叫他“父皇”，如果小黑粉的ID不是大越福王……
　　如果没有这么多的如果，蔺琛绝对会把小皇子坦白的秘密当做玩笑或恶作剧。
　　但是！
　　偏偏这些如果都凑在了一起。
　　于是很多事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小黑粉的英文数学毫无基础；
　　为什么小黑粉热衷于做一些很基础的实验；
　　为什么小黑粉对很多常识一无所知；
　　……
　　为什么他有很多听话乖巧又会争宠的玩伴——都是官宦后代吧；
　　为什么家庭教师都对他很客气——是老师也是臣子啊；
　　为什么他睡觉的时候会有保姆全程陪侍在旁——皇子身边怎么会缺人伺候；
　　为什么每年各地都会邮寄各种好吃的到他们家——地方进贡；
　　为什么他任性会要人命——他们家掌握着整个国家最高权力。
　　如果是臆想，未免也太融入生活逻辑自洽了。
　　如果是真的……
　　蔺琛突然心底一寒。小黑粉……会想回到他的世界去吗？
　　应该会吧。
　　毕竟，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有当皇子、王爷来得高高在上？
　　但是，再高贵的身份，也不能改变他处于一个生产力极其落后的社会，哪里有这个世界生活方便——出行有飞机、高铁，通讯有手机、电话，娱乐有电视、游戏……对了，小黑粉这么喜欢“机甲虚拟”游戏，说不定舍不得。
　　小皇子倾诉完，就发现蔺琛两眼放空，自顾自地发着呆，只是脸上的表情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郁闷，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叫人捉摸不透。
　　“蔺琛？”
　　他轻唤。
　　蔺琛回过神：“那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小皇子也很迷惘：“我也不知道，我是真的失忆，失去了来时的那段记忆。”
　　蔺琛看过很多电视剧，失忆的人一回想就会头疼欲裂，他怕小黑粉也头疼，忙打岔道：“刚刚老爷子跟你说了什么？”
　　“问了我战队、学习的事，然后诈了我一句。”依旧意难平。
　　蔺琛也意难平：“如果不是老爷子诈你，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小皇子心虚地抓着衣角，低头说：“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所以……”
　　“这么说，你真的想回去？”蔺琛音量略高。
　　小皇子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我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还在等我。”这有什么不对？
　　哪里都不对！蔺琛气愤地想：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来到了更先进更文明的世界，为什么还要回去？
　　可是短暂的不理智过去，他又理智地知道，小黑粉的想法是人之常情——他可以和母亲分隔两地，但那建立在他们随时能坐飞机互相探望的基础上。
　　小皇子见他脸色难看，忍不住摸摸他的手，见他没反应，又摸摸他的脸，然后小心翼翼地说：“这个时候，应该是我比较难过吧。”
　　背井离乡的明明是他，为什么蔺琛看上去更忧郁？
　　蔺琛的理智终究战胜了不理智。他抓住小皇子放在自己脸上的手，低声说：“如果你真的想回去，就和老爷子坦白吧。”
　　老爷子既然能揭破小黑粉的来历，肯定对当时发生的事情有了一定的了解。比起小黑粉一个人瞎摸索，和军方合作是最好的办法。
　　小皇子无声地望着他，欲言又止。他看过很多科幻片，像他这样的人，应该被归类于外星人？电视剧里，很多军方啊实验室啊都想抓住他们解剖哎。
　　蔺琛看出他的犹豫，安慰道：“放心，中华区的军方是可信的。”反正，不管小黑粉来自哪里，都是他的小黑粉。
　　小皇子想了想。也对，那些想解剖的军方都是黄头发白皮肤的，应该不是中华区的人。
　　大佬回来时，小皇子已经做好思想准备，终于愿意开诚布公地谈。
　　但在他坦白之前，蔺琛问了大佬一个问题：“您之前说观测到了现象……是什么现象？”
　　大佬看着小皇子，微笑道：“很明显，就是时空扭曲嘛。”
　　蔺琛虽然有预感，但听他这么说出来，内心还是一惊，对小皇子的来历再无怀疑。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奇迹，所以才能让两个世界的人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