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因为害怕险些溢出的呻吟声被这只手堵了回去。
元润的背部紧紧贴在路修远坚实的、微烫的胸膛。他的身量比他高上大半个头,元润几乎能用背感受到身后男人肌肉的轮廓。
他明明最厌烦旁人的触碰。
可此时此刻,他的心脏正在疯狂的跳动着,好像要向身后的那个男人宣泄着他的狂躁和突如其来的心动。
二人相拥着,静默无声。
“应该是我听错了吧。”外面探寻的罗刹终究没有往里面走来,在外面检查了一番未果后,挠了挠那头枯草一般赤色的头发回到了队列中。
“都给我注意点。”领头的罗刹恶狠狠道,“要是出了岔子,你们可都知道后果!”
等到外面罗刹慢慢走远,路修远才慌忙松开了捂住元润嘴巴的手。
他贪恋着少年口中的热气,明明早就可以放下,却卑劣的拥抱了更久。
“抱歉。”路修远哑声道。
元润刚想问为何要道歉,而后很快感受到身后那难以言说的异物,额上的青筋不由跳了跳。
这个流氓他的确应该道歉!
第31章
暗无天日的地下城里,燃烧的火焰发出细微的响声。
行踪不定的鬼影在幽深的长廊里漫无目的来回着,并未注意到一旁一闪而过的两个黑影。
静默无言一路向前的二人并未就方才那个失误做太多的讨论。元润的脑子里一半是自己对自己絮絮叨叨的宽慰:没关系,不就是发生一些难以言说的反应,大家都是男人,懂的都懂,没必要把场面弄得太尴尬。
可剩下的另一半脑子里,来来回回、飘飘荡荡的都是两句话:路修远对他有反应,还是路修远对那个传闻中的爱人有反应。
诚然,这种事情说起来很没有意思,可元润似乎觉得自己能够接受路修远对自己耍流氓,却不愿接受路修远是想着别人对他耍流氓,虽然听上去都是耍流氓,本质却差了很远。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在意这个。
于是他一路都黑着一张脸。
这座地下城较东区的要小上一些,也更阴冷一些。他们尽量小心躲避着那来来回回的鬼影,穿梭在隐蔽的边缘。
有一只鬼影忽然中途转了方向,那双空洞的、冒着绿油油鬼火的眼睛死死盯住他们,而后一声尖锐的、几乎要穿破耳膜的声响从那只鬼影口中传出。
“跑!”路修远拉起他就跑。
计划被打乱。地下城内一共有三个通道,一个是元润刚刚醒来时所处的地方,那里路修远已经提前查探过,并不能通向外面,剩余的通道一个在对面,另一个还在更远的地方。路修远之前感应过,对面那个通道内有一股奇异的能量,他们本不应该进去,可突如其来的鬼影大军速度极快,他们根本来不及通往另一个通道,只好一头钻进了对面那一个。
那些鬼影和罗刹似乎有些惧怕高温,龟缩在那处阴气浓重的地下城里。原本它们几乎就要追上跑在后面的元润,可自从他们走入这条通道后,方才那些追赶他们的鬼影都消失了。
这条路越走越热,越走越暗,空气中开始弥漫着干涩的石灰粉末,从不知何处飘来细细密密飘荡着,呼吸间吸入的那些粉尘让元润嗓子和鼻子有些难受,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口鼻。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小声道,然后不觉将整个手抬起遮在面前,挡住了又一波袭来的热浪。
头发都要被高温烤得卷曲,越往里走他的身体越热,甚至还有些发烫。汗水不断从额角滑下,顺着下巴滴落在地面上,而后很快便雾化消失了。
路修远伸出手贴在了越来越热的石壁上,表情有些凝重。
元润刚想问问他感觉到了什么,谁料藏在乾坤领域内的空镜忽然响个不停,那敲击在镜面上的声响又急又快,吓得元润一手一手按在空镜上,快速点了几下将它暂时封印。
是林亭声在找他,听起来还很着急,可能是他遇到了什么急事。
元润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那声音并不小,路修远一定听见了,可不知为何他好像没有要询问他的意思。
“我们的确走错了。”路修远好像没听到方才的插曲一般,转过头来对元润说,“这里应当是通往焱池的路,我们得回到地下城,从另一个通道出去。”
可是出去的路被鬼影包围了。
“我可以再用一次符法……”元润弱弱提议,“虽然很有可能会被传送到那些鬼影中去……”
他那半吊子的仙法只能用来临时应急,根本无法确定下一刻会出现在什么地方。若传送到那恐怖的藤蔓怪物那里,或者是焱池内的滚滚岩浆内,他们可能还有机会再逃上一回,若真的又传回了鬼影里面,路修远破坏与鬼界的协议私下进入北区的事情便会让鬼界翻脸,妖、鬼二界安稳了数千年,现在又换了一位新鬼王,若真的开战,胜负还不太好说。
在元润看不到的乾坤领域内,封印的空镜正无声的摇晃着,它晃得越来越快,最后慢慢停住,陷入了安静。
路修远沉思了片刻,否决了将希望寄托在那未知的概率上,“我们试试穿过熔岩地狱往上游,应当可以出去。”
然后他取出一片幽蓝的漂亮鳞片塞到了元润手中。
那鳞片像是与天空融成一体的霜雪,入手冰凉,一层淡淡的寒气包裹住全身。
“这是……”元润能感受到包裹住自己的那股寒气并没有侵略性,而是柔柔的,像是一汪水。
“你拿着它。”路修远道,“它能帮你抵抗熔岩地狱的温度。”
元润愣了愣:“那你呢?你用什么?”
“不用管我。”路修远已经在朝更深的甬道内行进了,“快过来。”
元润自己还有一颗火灵蛇的内丹,而路修远却没有东西可以护体,他加快脚步想要将鳞片还给他,忽然旁边厚厚的石壁震动了几下,而后竟慢慢崩出裂纹来。
几乎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数道凝聚在一起的藤蔓破开了石壁冲了出来,直直向一旁的元润袭来!
“路修远!”元润离那藤蔓太近,甬道内又施展不开身法,他几乎没躲上几下,脚腕就被藤蔓卷上,下一刻便顺势而上要将他缠住。
路修远拼尽全力想要抓住元润的手,可那藤蔓退的太快,卷住元润后便带着他缩回了石壁内,碎石哗啦啦落下来砸出巨大的声响。
“阿润!”
路修远带着惊惶的脸是元润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他好像在说什么,可藤蔓撞碎了太多岩石,巨大的声响掩盖了他的那一声呼喊,很快消失不见。
元润被那藤蔓死死缠住拖了很远,那东西不知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
熔岩地狱的温度越来越高,好似离此处只有一墙之隔。原本疯涌的藤蔓忽然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带着浓浓的抗拒朝着另一头离去,好像是要离开这座地下城。
它在害怕着炙热。
它想要逃跑。
元润手里捏着那片冰凉的鳞片,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决策,下一刻,他凝结着妖力在那颗火灵蛇的内丹上,木系之力与火系之力交融。
木生火,生生不息。他浑身的妖力还未被这藤蔓吸走,木系妖力不断涌入这颗内丹,很快内丹内的火之力越来越盛,马上就要破开内丹冲出来。
在它炸开的那一瞬间,元润将它扔向上藤蔓最密集的地方。
“嘭——”
火,红的热烈的大火!
幽黑的洞穴霎时被炽热的红色照亮,大朵大朵的火焰带着火灵蛇的灵力在群藤里炸开,熊熊燃烧的火焰将藤蔓表面的黏液烤干,烧得它们纷纷后退着、涌动着。
那些受惊的藤蔓慌乱之中扔下了元润,元润当即从乾坤领域里掏出从黑熊精那儿买来的金刚凿,哐哐在那一层石壁上砸了好几下。
厚重的石壁登时裂开,裹着浓浓黑烟的岩浆带着焚化一切的温度喷涌而出,转瞬将元润和未来得及逃离的藤蔓吞没。
-
在元润被岩浆吞没的那一刻,幽蓝色鳞片上的森森寒意瞬间将他的身体完全包裹在内。
元润飘在岩浆里,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应。
眨了眨眼,火红的岩浆就像是流动的水,只是较水更厚重,移动时带着肉眼可见的纹路。
元润忍不住掬一捧岩浆在手中,任由火红色的液体从指缝流淌而下,这种体验诡异中带着新奇,他稍稍适应了一些后,便想到了应当赶紧出去的事情。
方才他被藤蔓卷走根本来不及和路修远说什么,他会不会被吓到了,以为他出事了?
一想到这里,元润便在岩浆内游动起来,想要寻到可以出去的地方。
岩浆太过厚重,向上的动作变得困难起来。元润往上游了许久,都觉得自己没有移动太多的地方,心里越来越急躁。
浑浊的池底闪过一道微光。
那光芒虽不强烈,却十分夺目,闪耀着若琉璃一般溢彩的光芒。
那是什么?
他之前一直心系路修远会担心他,此刻却突然想起陆清川同他说过遗落在焱池内的三生镜起来。方才那一抹闪烁的微光,会不会就是那面被熔岩地狱埋藏的三生镜?
竟误打误撞让他寻到了么?
元润朝着微光游去,越往下潜,岩浆色泽越深,那护住身体的寒气慢慢开始抵挡不了了,温度从方才的阴寒变得有些温热。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往下了,若在下潜,生死不定。可是三生镜近在眼前,元润如何能放弃,咬着牙逼迫自己下潜,护体寒气从方才的温热开始不断升温,一点一点炙烤着他的理智。
就在体表寒气再也护不住他之前,元润终于触碰到了埋藏在炙热岩浆内的镜面,挣扎着往上游动。
三生镜,可观三生,看前尘过往。在那只手触碰到的那一瞬间,镜面的微光慢慢凝聚成模糊的画面,而后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元润还在用力向上游动,忽然耳边响起了一声熟悉到灵魂深处的呼唤。
“阿润,你是不是又想捉弄我?”
他一怔,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已经显示出画面的镜面,那位在梦境中怎么看也看不清面容的少年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他的面前,白衣乌发,清贵俊雅。
而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路丞,你好没有意思啊!你就不能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吗?”
路……丞?
为何,在他三千二百多年的记忆中,那位天字三号的任务目标路丞,同三生镜里的路丞根本不是同一张脸?!
第32章
元润一时间竟忘记了向上,呆呆地看着三生镜中的那位少年。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裳,从头到脚衣饰十分简单,只用一根蓝色的发带将头发高高束起。他只是简简单单往那里一站,便像是一根修竹,干净磊落中带着清隽的秀雅,恬淡而清俊,端方如皎皎明月。
他很年轻,眼眸十分明亮,里面全部都是眼前的元润,纵然在这厚重的岩浆之下,他身上那股子清浅的温润自持依旧是那样的醒目,让元润的脑袋嗡鸣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又往下坠了许多,只好攥着镜子再往上游。
不一样。
他明明清晰的记得,千年前他于天晖坊接了天字三号任务,任务目的是取得君绫玉,任务目标是一位叫路丞的少年,记得自己为了任务整整在路丞身边待了三年,终于取得了路丞的信任,而后趁他不备偷走了君绫玉……
他甚至还记得自己和路丞在一起相处的每一个瞬间,从一开始制造机会偶遇,到后来死皮赖脸的跟在少年身边日日嘘寒问暖。
那些画面是那样的平淡和无趣,让元润回想起来时总觉得自己那三年煎熬万分。
可他现在却看到,空镜里的自己笑得极其张扬,他脸上不知为何有些黑黑的,手心手掌也是黑的,笑起来时全脸只能看到那一排雪白的细牙,那开怀的笑意直直透过三生镜打在了他的心口,又酸又麻。
元润竟然不记得。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和‘路丞’有过这样的相处,不记得自己曾经那样畅快恣意过。
“我不管!”三生镜内的元润呲着牙用那双黑漆漆的手扒拉住路丞白皙的衣裳,一捏一个脏兮兮的手掌印,而后更是过分,直接两只手一齐捧住了路丞的脸胡乱搓了搓,直到将那张干净的脸搓的黑一块白一块,这才满意的停下了手,“就算你发现了我也要捉弄你!略略略!”
他用大拇指福刮过了自己的鼻尖,十足的小流氓气息,而后将下巴微微抬起,挑衅般道:“怎么,你难道要生我的气?”
路丞被他闹得都快没有脾气了:“现下我们都脏了,你开心了?”
“开心!怎么不开心!你个小古板,总是这不许我做那不许我做的,这有什么?为什么非要成日像个公子一般干干净净恭敬有礼的?活着不就应该随性一些么?”
路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手上灰和衣服上脏兮兮的手掌印,看着手心的黑灰无奈地笑了笑。
画面突然消失了。
元润一惊,这三生镜该不会只能看这短短的一个画面吧?
他将那镜子在手里晃了晃,镜子毫无反应,他又试着往三生镜中输入妖力,而后尘封的镜面这才又一次亮了起来,只不过有些断断续续,好像是能量不够充足。
这一次的画面从乡间的小道变成了满是萤火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