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修远不再关注这里发生的一切,抱着元润匆匆撞开了门,余光之中,跪在角落的狼族大妖眸光熠熠,里面盛满了野望。
在这一日,所有商台宫内的大妖都看到了妖君几乎失控的抱住怀中的少年人,快得只留下了一道残影。
那少年生得什么样他们没有看清,只依稀能辨认少年身上穿的衣裳是吾音阙内侍童的衣裳,头发极长。
在妖君走过的地方,地面还残留着几滴温热的鲜血,好似是从少年人身上落下的。
“咦?方才妖君怀里抱着的是谁?”有妖八卦问。
坐在众妖中间看起来懒懒散散的兔族长老木泛渊撑着下巴,眨了眨那双金色的大眼睛:“进来的时候,门口给咱发手牌的侍童你们瞧了没?”
“不会吧?是那个侍童?”有妖很快反应过来。
“诶还真别说,我进来的时候还特意多瞅了两眼,生得是真好看,皮肤和凝脂一样,又白又细的。”
这妖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合时宜,轻咳了一声:“我是说,果然是妖君瞧上的人,长得真好看。”
木泛渊吸了吸鼻子,看向陆修远来的方向,像是无意一般问身旁的一位狼族大妖:“青池,你们族长分到的灵泉是不是就在那个位置?”
叫青池的狼族大妖原本还和众妖一块儿吃瓜看热闹,被木泛渊一问,这才觉着有些不对来。
“对哦,现在灵泉还未完全平息,族长怎么就先进去了……”他又看了看周围,狼族加上桑柏一共来了八位,现在身边只剩下六位,还有一位不见了,“你们谁看到桑棋了?”
桑棋和桑柏算得上族内血脉比较相近的,向来是桑柏的小尾巴,能跟的地方一定是跟着的,此时不见了,那必然是和桑柏在一块儿。
可方才妖君出来时面色铁青,怀里的少年人还昏迷流血了……
“不好!”一想到桑柏在族内便蛮横无比,看上的美人无论男女,通通会被他弄到手好好玩弄一番后才抛弃,青池拔腿就朝着灵泉的位置跑。
那少年生的那么好看,桑柏定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了!
剩余狼族几位大妖也连忙跟上,其余他族的大妖们秉着有热闹不看就吃亏了的心态,纷纷跟在后头去瞧热闹。
还未走近,青池便见那扇原本应该紧闭的大门硬生生缺了半扇,好似是被谁用力撞碎了,木块碎片散了一地。
再往里一看,桑柏竟双目紧闭躺在地上,身体时不时抽出一番,吐出几口血又昏了过去,而桑棋站在一旁,面上挂着奇异的笑。
“桑棋……你杀了族长?!”青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族内虽总有不服桑柏的大妖,但他从没想过对桑柏出手的竟然会是桑棋!
他不是桑柏的小尾巴,向来最听桑柏的话得吗?!
突然涌入的众妖将桑棋吓地连连后腿,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发生的一切,支支吾吾:“我没有!不是我……族长没死!他、他只是跌入灵泉里,我什么都没做!”
“你什么都没做族长怎么会变成这样?”跟在青池身后的其余几位大妖质疑。
木泛渊飞快打量了一下四周,灵泉附近有水意,还有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他细白的手掌轻轻按在地上,残留的寒意顺着掌心慢慢传递过来。
他知道了。
“都不要吵!”先高声压下了狼族内部的争吵,然后又道,“灵眸!过来帮忙!”
看热闹的妖里钻出来一个身量娇小的姑娘,看着柔柔弱弱谁人都可以欺辱她一番的样子,实则地位不一般。她是灵鹊族长老,最擅治疗,妖界那些看起来凶狠无比的大妖在外面耍横也就罢了,却从来不敢去她面前做什么,毕竟灵眸能够救妖,也能杀妖。
她早就看桑柏不顺眼了,想当年桑柏还对她语言轻薄,若不是她地位高,这臭狼估计也不会放过她。
可此时见他狼狈的都快要死了,周围还有那样多的妖看着她,灵眸也只好放下对他的厌恶,蹲下身去查探桑柏身体状况。
桑柏并无太多外伤,只是体内经脉被天地能量毁的彻底。她微微挑了挑眉,原来桑棋没说假话,他的确没有伤害桑柏,不过同样的,这位名义上桑柏的血亲,他的小尾巴——怎么没有帮助桑柏,反而放任他被天地能量折磨?
因未护住心脉,桑柏就算能救回来,一身妖力几乎也丢了十之八九,再也恢复不了往日的强盛了。
有妖记起,今日桑柏进商台宫时便对门口发手牌的侍童不太客气,甚至还想对他动手脚,再一联系方才妖君暴怒、桑柏跌入灵泉的事,也差不多想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奇了怪了……我之前明明就听说妖君最近的新宠是腾蛇族的景原,怎么又突然多出了一个侍童?”
在场的大妖们看戏的有,聊八卦的有,上去帮忙的也有,一时之间妖君为了红颜冲冠一怒的消息便从商台宫开始,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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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游之正在永极宫内坐着百无聊赖地玩着他手中的扇子,门突然被撞开了。
他的那位用冷若冰霜贯穿一生的好友怀中抱着位湿淋淋的少年,破天荒面上带着急切,三两步走进里间,小心翼翼将人放在了床上。
“诶?”江游之闻了闻,虽然少年狼狈看不清面容,但他依旧认出了他,“景原怎么了?怎么会弄成这样?”
路修远没空回应他的话,方才他只是暂时用妖力封住元润心脉,可心脉也无法封住太久,还是要解开封印,用妖力慢慢化解他体内的天地能量才行。
食指与中指并拢,一点幽蓝色的寒光凝结,下一刻,他在少年的心口附近点了几下,微弱的星芒闪烁,而后消失无踪。
趁着心脉封印解除,他半坐在床边,一手扶住昏迷的少年,一手轻轻贴在他的后心。他体内妖力偏寒凉,向来以冰的形态存在,这样的寒气他不敢一股脑传输给元润,只好将妖力先行炼化成柔和的水,再一点一点送入元润体内。
江游之紧张等候在一旁。
焱池内的天地能量太过霸道,路修远又用自己为引子,去引导那天地能量修复元润的经脉,这过程极其漫长繁琐,出不了一丝一毫的差错。
他看到了那银色的面具下落下的汗水;看到了路修远放在少年人背上的手因力竭微微颤抖,却依然不放开;看到了原本冷静自持的好友面上慢慢浮现出类似害怕和恐惧的神色,直到后来,炼化的妖力终于安抚了狂躁的能量,就是慢慢变好。
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听上去有些荒谬的想法——景原,会不会就是当年的那个人?
若真的只是面容相似,天下和景原生得相似的也能寻上一些,可以前他却不见路修远对谁这样上过心,还为了救他,耗费那样多的妖力。
这是一个只亏不赚的买卖。
既要分出一部分妖力去抵抗天地能量的侵蚀,还要牺牲一部分与天地能量融为一体,再慢慢炼化为他人所用,到头来他什么好处也没有,反倒要损失数百年的妖力……这样亏本的事情,路修远这样精明的人为何会做?
纵然元润已陷入了昏迷,身体依旧本能的紧绷起来。
那股子精纯的水之力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他向来不喜旁人的妖力进入自己体内,灵魄会本能的抗拒,可当这水之力浸过他的身体,慢慢将那狂躁的、暴虐的、横冲直撞的天地能量包裹,慢慢引导着他们丝丝缕缕修复着破损的经脉时,元润竟生不出一丝抗拒。
也许是路修远的动作太过温柔。
也许是元润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抗拒。
过了不知多久,少年人额角的冷汗渐渐消了,紧蹙的眉头也慢慢平复,原本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一点一点恢复活力。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那些陈旧的、破损的经脉慢慢被修复、强化,甚至注入了新的力量,那力量原本是摧毁他的,现在却为他所用。
他身上的衣物、凌乱的湿发在妖力的作用下很快烘干,江游之猛然发现,露出了额头的少年人眉心光洁如纸。
“修远,景原他——”江游之喉结上下滚动,若之前他的猜想还仅仅只是猜想的话,现在几乎已经能确认了,瞳孔不禁放大,“你不要和我说,景原就是‘那个人’?”
虽然路修远嘴里一直说那人死了,可江游之认识他那么久,怎么会不清楚路修远对那人是什么感情?他可是光看到狐狸都会行为异常,一想到那人就要犯病的疯子!
也是他蠢,若真像路修远说的,那人是他亲手所杀,又怎么可能留一个与他相似的景原在身边?
喉间的酸涩就像是路修远的心,那颗曾经支离破碎的、鲜血淋漓的心。
他哑着声音,轻轻点了点头:“他没有死。”
“怪不得……怪不得……”江游之敲了敲眉心,在原地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其实你早就怀疑景原是那个人对不对?你知道那个人身上有什么痕迹,所以想要确认一次,对吗?”
江游之越想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可是再转念一想,又有新的疑点跑了出来。
“不对啊?”他嘶了一声,“如果说景原就是那个人,他为什么不认得你?难不成是因为你的面具?也不应该呐,若真的和你有过那般情缘,怎会因半块面具就认不出你?他在你面前的那些举动,还有根本认识你的神态可不像是装的啊?”
抚在少年眉心的手缓缓收起。
他现在是那么乖巧、那么天真的躺在这里,可在他的周围,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谜团。
那些谜团几乎要遮住他原本的那张脸,让路修远再也看不清楚。
“我不知道。”路修远摇了摇头,“我也在寻找答案。”
他想知道元润为何会重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他想知道元润为何会忘记一切。
可是现在,别的一切都没那么重要。
路修远再一次抚上了元润的脸,虔诚的、小心翼翼的,蹭了蹭他的鼻子。
“回来就好。”他轻声道。
还在为这件事费劲脑子的江游之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他的头还因为方才思虑过多有些疼,听到这句话以后愣了愣,手指轻轻压着太阳穴扯了扯嘴角,默默走出了房门,还替二人将门关了起来。
“……”江游之站在门外叹了口气,“感情果然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
还是一种让妖变蠢的东西。
那人带着这样多的谜团回来,路修远是疯了才留他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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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润做了一个梦。
他和一个看不清身影的少年并肩走在长街上,灯笼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漆黑的夜晚被点亮,他满心欢喜地扑向了一旁抱着稻草靶子卖冰糖葫芦的青年,回过头对着身后的人招了招手,满心满眼里都是欢喜:“给我买这个!”
他看不清少年的脸,却奇异的感受到了少年好像很无奈的笑了笑,而后穿过了那些或是苍老、或是年轻、或是欢笑、或是笑闹的人潮走向了他。
少年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声音里带着妥协:“我给你买了糖葫芦,接下来你可不许再买别的东西了。”
梦里的元润扁了扁嘴,有些委屈:“我们剩下的钱不多了吗?”
少年点了点头:“不多了。”
元润看了看那一串串饱满的糖葫芦,红彤彤的山楂外裹了一层淡黄色的、晶莹剔透的糖衣,就算站的远,那香香甜甜的味道也直往他鼻子里钻。
他看了看糖葫芦,又看了看少年,最后叹了一口气,噘着嘴扭头就走。
“阿润!”他听见少年叫他,可是他心里委屈走的极快,并没有理睬他。直到少年气喘吁吁追了上来,拽住了他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一串沉甸甸的糖葫芦。
元润愣了愣。
“你吃吧,钱省一省还是够的。”少年表情时冷的,话语却是柔和的,他有些别扭的看着发呆的元润,不自在看向了别的方向,“不是喜欢吗?怎么不吃。”
……
画面很快变了。
那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两位少年挤在一张小桌子前,你一个我一个分享着为数不多的馄饨。
“谢谢你,阿润。”向来寡言少年在烛火中看向身边的人,“我本来……还以为这世上全都是那些可恶的人。”
“可恶?”元润看见自己放下了勺子,眼睛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却很快被他藏在了眼底,“你以前遇到过很过分的事情吗?”
少年人想要摇头,可眼前的人是陪他走过三年孤苦的人,是他最最信赖的人,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有很多妖……想要找我,他们对我别有所图。”
元润撑着下巴柔柔的问:“他们都是坏蛋,你以后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就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任何人你都别信。”
“不。”少年嘴角弯起一条好看的弧度,“我信阿润。这个世上,我只要新任阿润一人便好。”
……
待到画面再次轮转,整个画面都被血色染成了狠厉的红色。
“咳……”少年咳嗽一声,嘴里的血便涌出更多,可他就像是看不见自己的血,也感受不到疼痛一般,颤抖着紧紧握住了那只用尖刀刺穿他心脏的手,“为、为什么……”
他的每一句话都伴随着猩红的血,直将他那张俊美的脸染得狼狈,下巴和脖子上全是粘稠的红。
画面慢慢向上挪,元润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