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人大声附和。
“不……不,我不是……”火刑架上麻木的老妇人仿佛此时终于灵魂归窍,她拼命摇着头,嘶声喊道,“我只是害怕变成其他人那样,我只是……我只是……”
她似是卡壳了,怎么也没法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直到火把高高举起,她才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我是人!凭什么让一把钥匙决定我的灵魂!”
没有人理会她的辩解。
两个守卫举着一块白色的裹尸布当头将她罩住,又给她一层层裹上,缠满全身。另一个守卫则在裹尸布裹好后,往老妇人身上淋了一桶油。
火把落下。
火焰瞬间点燃了木柴之上的干草,干草上的火焰又蔓延到木柴之上。
老妇人尖叫着,她在一瞬间化成了一个活人,火焰里传来老妇人尖锐的叫声:“你们算什么活人!你们都是钥匙的傀儡!”
然而火焰让她很快就只能发出惨叫。
陆仁低下头去,不忍心再看。
火焰久久不息。
第126章 心里有事
老妇人的惨叫被广场上的呼声遮掩, 城民们欢呼着,高举着拳头挥舞,他们间一直低着头的陆仁无疑是个异类。
然而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注意身边的人。
呼声渐弱, 那个时候惨叫声也听不到了。陆仁抬头看了一眼火刑架上焦黑的人体,又飞快地避开视线。
老妇人的死亡并不意味着祭典的结束, 火刑后祭典仍在继续。在城主的主持下, 有城主府的工组人员为城民分发瓜果,有乐师取下背上的提琴,有年轻男女手挽着手跳舞,欢笑声回荡在广场的上空。
而那具焦尸甚至一直没有从火刑架上放下。
□□,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魔幻了。
陆仁说不出话来,他拒绝了身边青年递给他的瓜果, 一个人默默离开了广场。
……
陆仁不太清楚自己正走在倒影之城的哪一条街道上, 也没有细想。他花了整整一个白天,将倒影之城的大部分地方都走了一遍。
制作组在这座城池上耗费的心力远超其他六个副本加起来的总和,它基本上有了一个古代城市的规模,城中有几千常住民。贫民窟的房子是城中最破最小的, 但那也是倒影之城人口最密集的地方。贫民窟之外, 大多城民都能够拥有一栋独属于自己的房子, 房子上有着富有宗教色彩的装饰。
装饰上的花纹陆仁曾在神职人员的祭袍上看到过。
视线所及之处, 每个人都是那么的友善。陆仁将目光投向某个城民的时候, 城民也会回以善意的微笑。街上玩耍的孩子会有陌生人帮忙看顾, 行人会帮助行动不便的老人避开驶过的马车, 居民为巡逻的城卫送上茶水, 就连买卖时店家和顾客都在拼命为对方着想。
这是一个美好到令人感到虚幻的世界。
然而每当陆仁想起广场上被烧死的老妇人和荒唐的民众,这一份美好就显得诡异起来,连城民们唇角的笑容都好似带着阴森的气息。
陆仁没留意脚边的石子, 踩上去后趔趄了一下。他很快就稳住了身体,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行人扶住了他。
“您没有事吧?”行人关切地问他。
另一个过路人也停下脚步:“我的诊所就在前面,如果受伤了的话可以去我那里上点药。”
陆仁谢绝了他们的好意:“不用了,我没事。”
就是这样。
只要体现出一点需要帮助的模样,身边做着不同事的人都会放下手头的工作去帮助一个陌生人。
他们脸上的笑容永远是标准的,他们做出的事总是无可指摘的。没见到这些人前,陆仁会觉得好像当一个绝对善良的人也不错,可是看到他们之后他便不在这么认为。
人与人总是不同的,人之间的差别不仅仅体现在样貌上,更体现在性格上,人的脸可能一样,但人的思想不可能毫无差别。
可倒影之城城民的所思所想似乎是一模一样的。
不像是活人,倒像是流水线生产的机械。
……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
陆仁突然驻足,抬头只见天上已有云霞。
此时已是傍晚,而他来到了倒影之城的边缘,城门离他不过百米。
沉重的城门紧闭着,上面上了锁,周围没有城卫看守。
祭典这一日大部分城民都不会工作,连城卫也放了假。想想这座城池似乎没有防守的必要,城里的人不想出去,城外的人也不想进来。
陆仁突然间想爬上城墙看看,他正寻找登上城墙的路,却看到城墙上似乎有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看身形那似乎是个女孩,她背对陆仁,因为光线的原因陆仁只能看到一个黑糊糊的人体轮廓。
等陆仁终于爬上城下,却找不到那个女孩了。
陆仁在城墙上徘徊了一阵,也驻足看过远处原野的风景,天色逐渐暗下去,在只有远处天际还能看见霞光的时候,陆仁打算离开城墙。
而此时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叩响城门,因为距离太远,被晚风送过来的声音像是破碎的。
陆仁趴在城墙的边缘往下看。
城墙下的人只知道叩响城门却不抬头,直到陆仁叫了其中一个的名字,那人才抬起头来。
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后,沉重了一个白天的心情轻松了不少,陆仁弯起眉眼,向他招了招手。
“你等一下,”陆仁冲白逐喊道,“我看看怎么把城门打开。”城门上的锁是虚挂着的,城外打不开,但城内的人可以轻松将它取下,陆仁几乎没花多少时间就打开了城门。
他被扑过来的青年抱了个满怀。
陆仁揉了揉白逐的头发,白逐头埋在他的肩上,说话时声音闷闷的:“抱歉,外面有点事情所以进来得晚了点。”
“没关系,就是……”陆仁迟疑了一下。
白逐:“嗯?”
陆仁很想抬起手挡住自己的脸:“我发现我饿了。”
营养液维持着他现实世界中身体的生理需求,但游戏里依旧会有饥饿的感受。
陆仁差不多十个小时一点东西都没吃过。
之前他漫无边际地想着事从未注意,看到白逐那一刻神游的灵魂回归躯体,终于发觉了胃发出的抗议。
……
倒影之城的夜市比早间的集市还要热闹。
月中的白天人们都去中心广场参加祭典,而晚上人们便相伴来到夜市。街道的两边是紧密挨着的小摊,远处不知谁在弹琴,一个摊位前还有姑娘在跳舞。
陆仁他们找到了一家角落里的烧烤摊,那里的空桌比较多。
“太贴心了太贴心了。”陈津一边感慨一边捧着老板赠送的果盘坐到离陆仁与白逐最远的一张空桌上去。
许延赞同地点着头,带走了三份没想到能在烧烤摊上见到的餐巾。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钟长雅说完把赠送的柠檬汁也带走了。
“这家烧烤摊……送的东西还挺多的。”白逐轻咳了一声。
陆仁含糊应着,目光落在桌子的纹路上不移开。
就好像是约会的时候电灯泡们非常有自觉地留给小情侣二人空间,虽然心里是因为朋友们的做法而高兴的,但面上却忍不住羞赧。
最后还是陆仁忍不住先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
白逐虽然没有明说,但陆仁早就从他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发觉了白逐心里有事。
“是有一件事……”白逐迟疑道,“那什么,你,你先做下心理准备?”
陆仁坐直了一些。
“我之前不是说我在外面有点事情吗……”
白逐眼神飘忽:“我把我和你的事情告诉家里人了。”
陆仁:“……”
陆仁:“???”
作者有话要说: 仁仁吃鲸
第127章 你有问题
手里的签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陆仁被惊得说话都有些结巴:“家、家里人?”
白逐很是心虚地移开视线, 一时不敢去看陆仁的眼睛。
白逐的话于陆仁而言无疑于晴天霹雳。
他们确你有问题定关系还没多久,虽然说陆仁是在认真地对待这段感情,见家长也是早晚的事……但是他现在根本没做过一点准备啊!
他甚至都还没登出过游戏。
陆仁大脑一片空白, 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说话全靠本能:“你家里那边是什么意思?”
白逐吞吞吐吐:“我爸我妈我哥都骂了我一顿……”
陆仁放在桌上的手颤了颤。
“他们觉得我在糟蹋人。”白逐委委屈屈说道。
……
最早联系白逐的是他爸。
白父也是赶巧, 白逐刚从副本里出来眼前就出现了请求通讯的消息。白逐索性没从游戏仓里出来, 就在仓里和白父通话。
白父开门见山道:“小远说你最近一直在星恒网络,你什么时候对这个感兴趣了?”
白逐心里咯噔一下,老头这意思是想抓他回家当苦力。
果然白父紧接着道:“感兴趣也好,你平时没课的时候就可以来熟悉一下公司的事务,以后也好帮帮你哥。”
白咸鱼大惊失色:“说好我以后做做研究就可以的,你可不能反悔!”
光屏里头白父皱了皱眉:“那你成日待在星恒做什么?”
总不能说是跑到游戏公司总部打游戏去了。
白逐没犹豫多久就决定实话实说:“我交了个男朋友。”
白父愣了一下, 倒不是对儿子对象的性别有什么意见, 毕竟都什么时代了。他只是想到白逐之前从未表现出谈情说爱的欲望,更没对任何一个男性有兴趣,越想越觉得自己儿子不靠谱。
白父问:“你男朋友是星恒网络的员工?”
“不是……”白逐想了想,道, “应该是技术顾问, 本职是大学教授。”
“教授?”闻言, 白父语气严肃了几分, “他今年几岁了?”
虽然说在当下的生活条件和医疗水平下, 人均寿命已经超过了两百岁, 而且在接近两百岁的时候才会出现老态, 但在白父的观念里, 伴侣间年龄差太大不是好事。
而且就白逐那刚刚二十的年纪,他确实担心儿子被人骗了。
但当白父听到白逐的回答后,他的担忧对象就换了一个。
“他就比我大了五岁, ”白逐说起来还有点骄傲,“和我是一个学校的!”
白父不至于自己儿子上的什么学校都不清楚。
正因为清楚,他一瞬间就知道了白逐口中的人是谁。
三十岁不到的教授第三星系首都大学只有两位,如果条件再加上一条和星恒网络有关联的话,那么满足条件的对象就只剩下一位。
白父第一次见到陆仁是在一场研讨会上。
参加研讨会的大多是第三星系顶尖学府的学生,虽然里面有几位德高望重的教授,但研讨会的主角到底还是这些年轻人。
陆仁在他们之间并不起眼,不能说他的相貌平凡,他的相貌其实十分出色,是能够令人惊艳的长相,但他不声不语时,人们总是会下意识地忽略他。
他像是一滴水,在人群中就好像一滴水汇入了海洋。
研讨会气氛到达高潮时,如同海面起了惊涛骇浪,但陆仁依旧是安安静静的,仿佛是一滴永远平静的水,海浪能裹挟着他走,但是无法改变他。
白父参加这场研讨会没有惊动任何人,他穿着常服坐在角落里,几乎没有人会把目光投向他。
对全息技术感兴趣源于和一位老朋友的久别重逢。白氏的产业以能源业和娱乐业为主,与学生时代的老友交谈后他对全息技术这一领域产生了兴趣,虽然没下定决心发展这方面的产业,但还是借着老友的关系参加了首都大学主办的研讨会。
研讨会进行到三分之一,老友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年轻人?”
白父这才注意到陆仁。
他迟疑着问:“他是……”
“都大全息技术大四的学生。”老友说,“别看他现在还是一个本科生,如果问这场研讨会上有谁能说出最有价值的话,那必然就是他了。”
老友很快补充道:“哦,再加上一个他的室友。”
老友说完没多久就轮到陆仁上台,他不是一个人上去的,身边还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青年,就是老友口中陆仁的室友。
相对于曾歌陆仁要低调得多,他大多时候都不出声,但每次说话都会对曾歌遗漏的地方进行补充。
老友听得津津有味,白父绝大部分内容都听不懂,但还是认真听完了陆仁和曾歌讲的所有内容。
台下的学生纷纷举手提问。
其中不乏刁钻的问题,但陆仁的语气里永远听不出慌张,他也会思考,然后用温和的声音说出他的答案。
白父问他的老友:“你觉得我挖得到这两个人吗?”
老友想了想说:“曾歌应该没什么问题,但陆仁他是要留校的。”
白父问道:“为什么?”
老友的回答出乎白父的意料:“都大全息技术青黄不接,要是他俩都走了那就真后继无人了。陆仁靠校方资助完成的学业,他不会离开的。”
白父着实愣住了:“就这个原因?以他的条件,就是都大不资助其他人也会抢着资助的吧?”
老友啧了一声:“人家不是不清楚,他就是愿意。有的人你对他一分好他就要还你十分,哪是你这个锱铢必较的资本家能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