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了一扇房门前。
这是他从来没有进入过的一个房间, 无论白昼黑夜,因为陆管家和玩家们说过,这是图伦夫妇的房间。
房门开了一道小缝。
白逐小心翼翼接近了那道门缝,刚好能窥见室内的一角。与此同时,他还听见了细微的吞咽声。
恐惧感让他想要就此逃离,白逐鼓足了勇气,屏住呼吸往里看去。
图伦夫妇的房间远比走廊还要昏暗,适应了许久,他才看清一个背对着他的人影。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古堡里身材和他符合的唯有图伦先生,图伦先生伏着身子, 啃食着手中一团……一团马赛克。
不是所有的场景都会被系统糊上马赛克。
许延跟着陆管家去了阁楼, 白逐刚刚还听见了钟长雅的呼救声,落入图伦先生手里的人是谁已然呼之欲出了。
白逐还来不及心疼陈津又第一个凉了,图伦先生毫无征兆地回过头来。
白逐看见了一双浑浊的眼睛。
在他看见图伦先生的时候,图伦先生也通过门缝看见了他。
陈津的尸体啪的一声被扔在了地上,在图伦先生起身的那一刻, 白逐倒吸一口冷气,拼命往走廊的尽头跑去。
房门被重重推开,紧接着,沉闷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白逐顾不上回头看一眼,眼中唯有走廊尽头的那扇门。
祷告室的门!
血腥味离他越来越近,在这游戏里白逐恐怕破了自己好几个短跑记录。前伸的手把祷告室的大门推开了一道只容一人通过的门缝,挤入门缝后,白逐用背重重将门合上。
门外响起了图伦先生的低吼声,紧接着他狠狠撞在了门上。白逐闷哼一声,险些被撞出去。
即便如此,门还是被图伦先生撞出了一道缝。祷告室并没有门栓这种东西,图伦先生一只手从门缝塞了进来,死死抠住门框。
一股巨大的推力把白逐往外推。
白逐听见了图伦先生因疼痛发出的低吼声,祷告室依旧能对图伦先生造成伤害,但正如陆管家曾说的,图伦一家愈虚弱愈疯狂,祷告室无法永远保护他们。
图伦先生受到的伤是最多的,在吞食了陈津一半的血肉后,他依旧没有从疯狂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图伦先生正在强行把祷告室的门打开。
白逐猛地卸了力往前跑去,被推开的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来不及收回力道的图伦先生由于惯性砸在了地上,白逐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图伦先生抓向他脚腕的手。
白逐跑向神像,他看了一眼装着圣水的池子,圣水尚有一点存货,可那浅浅的一层当真是起不到任何作用。
图伦先生从地上爬了起来,祷告室里上演了一楼发生了好一会儿的一幕——白逐和图伦先生绕着神像转起圈子来。
……
钟长雅和图伦夫人绕着的那根柱子极细,细到图伦夫人能从一头刺到对面的钟长雅。腰上被刺出一道血口后,钟长雅咬牙跳到了柱子上,噌噌噌就往上爬。
连棵树都没爬过的钟长雅没想到危机之下她居然能被激发出爬柱子的潜能,还爬得又快又稳。
难怪有人说恐怖游戏的玩家分两种,一种发现自己居然还能这么菜鸡,一种发现自己居然还能这么牛逼。
图伦夫人都因这一出在柱子底下发愣,钟长雅没一会儿就爬到了柱子的顶端。
钟长雅刚松了一口气,打算在柱子上和图伦夫人耗到天荒地老,就见图伦夫人把尖刀一甩,也攀到柱子上爬了起来。
钟长雅:“你不要过来啊!!!”
钟长雅死命地蹬脚,结果差点被图伦夫人抓住脚腕,连忙把脚缩了回来。
她看着离她有点距离,但又似乎并非遥不可及的水晶灯,心中怀着一股悲壮。
我原来以为我只是玩一个简单模式的恐怖游戏,没想到我其实是来拍动作片的。——钟长雅
古堡大厅里的柱子科林斯柱,柱头装饰颇多,钟长雅扣住柱子顶端凸出的装饰,蓄着力,一蹬柱子扑向水晶灯。
哗啦啦一阵响,钟长雅够到了水晶灯的边缘,水晶灯猛地朝她的方向倾斜,菱形的灯饰相互撞击,发出风铃般的清响。钟长雅咬着牙往水晶灯中央爬,全然不顾手上被划出的血痕。爬到中心后,水晶灯晃晃悠悠,但好歹是维持住了平衡。
钟长雅往刚刚跳过来的柱子看去,图伦夫人断了脖子的脑袋依旧下垂着,眼睛跟翻白眼似地死死盯着她。
好像也打算跳过来。
钟长雅都要哭了:“别来了别来了。”
再来的话她真的没地方跑了。
图伦夫人跳过来了吗?
图伦夫人是很想跳过来的,以她目前的状态,玩家跑到天涯海角她都要追下去。
但是她终究没有跳过来。
因为一声喀拉的声响及时响起,钟长雅的身体也跟着猛地一晃,整个水晶灯都往下坠了一坠。钟长雅心惊胆战地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水晶灯和天花板的相接处裂了一块。
这什么破灯!
水晶灯又往下掉了一截。
钟长雅:“……”
钟长雅:“我不玩啦!!!”
她话音刚落,水晶灯就带着她往地上坠去。
……
阁楼里的一NPC一玩家全然不知道一二楼发生了什么。
陆管家和许延合作把阁楼里找出来的各类书籍笔记信件看完了。阁楼大概是古堡里头线索最密集的地方,许延看到的最后一本笔记上,就写了陆管家是怎么失去记忆的。
“陆管家,”许延拿着那本笔记询问道,“你要看下这本吗?”
陆管家摇摇头:“基本猜出来了。”
许延应了声,也没再多说,跟着陆管家整理这些线索。拿起那本游记时,他迟疑了一会儿,在手中挥了挥问道:“我可以把这本书带走吗?”
系统对这本道具的备注是建议携带,说不准以后还会用到。
许延心里头有些别扭,在游戏里头问NPC能不能把道具带走,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陆管家态度随意地点了点头。
那本游记的内容确实很重要,他已经看过记了下来,无所谓游记本身在谁那里。
陆管家看着许延很小心地把游记放在离其他线索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收拾信件的手不自觉慢了些。
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并不难以推测。
图伦夫人报复了叔父,没有理由不去报复陆管家,她对她眼中“背信弃义”了的陆管家的恨意不会比叔父更浅,想法设法使叔父去世后,她还要陆管家活着受罪。
陆管家的身份和图伦先生调换了。
管家的名号听上去要比其他仆从好听,但说到底还是陆家的家仆,主人有权力处置背叛的仆人,即便是处死都不为过。陆管家自然是舍不得处死图伦先生的,但图伦先生的日子不会好过。
至少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叔父的吩咐下,他都过着低贱困苦的生活,身边必然还有不少闲言碎语,嘲笑他背叛主人和主人的未婚妻私奔,最后落得这个下场。
图伦夫人知道了多少?
必不会少。
恐怕就是因此她决定了报复陆管家的方式,旁人因为图伦先生背叛主人肆意折辱他,笑话他一个身份低贱的仆人竟然想和贵族的小姐在一起,那她就要让图伦先生成为主人,要让陆管家成为仆人。
陆管家想起了他在那本游记里看到的话。
——好人会变得更好,坏人会变得更坏。
愈加强烈的恨意将图伦夫人推向疯狂,即便在叔父离开后,陆管家渐渐给予她自由,她的心中也只有复仇。
看管图伦夫人的守卫被陆管家撤下,图伦夫人又寻到了和图伦先生相遇的机会,这一次她不再想着和图伦先生私奔,她要让阻碍过他们的人付出代价。她一边继续和图伦先生私通,一边谋划着报复。
怀上洛莎便是促使她执行计划的契机。
她的复仇无疑是成功的,亲手捉回他们的叔父死在了外地,主仆身份逆转,陆管家由主人变为仆人,甚至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一无所知地被图伦夫人压迫折辱着。这座古堡里除了图伦一家和陆管家不见其他仆人,那些仆人里头,必然有着图伦夫妇私奔当夜将他们捉回的人,必然有着图伦夫人被囚禁后在背后闲言碎语的人,必然有着欺凌图伦先生的人,也许其中也有什么都没做的人,但图伦夫人报复了所有人。
陆管家没有关于图伦夫人母家凯里家族的消息,但他肯定凯里家族也遭到了图伦夫人无差别的报复。
至于他为什么会失去记忆,稍微细想便能明白。图伦夫人深知仇恨的力量,她既要向陆管家复仇,又担心失去了一切的陆管家不顾一切地报复回来,没让陆管家清醒着受罪图伦夫人大概是可惜的,但那会儿她已经和图伦先生在一起,还有了洛莎,心中有了顾虑,最终还是修改了陆管家的记忆。
可因为目前还没有找到线索弄明白的原因,陆管家恢复了记忆,发现叔父死去,图伦一家鸠占鹊巢的他在恢复记忆之后崩溃了。图伦夫人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想起一切的陆管家在他们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持着刀杀死了所有人,其中死得最为凄惨的,莫过于背叛了他,又怯懦地看着图伦夫人报复他不发一言的图伦先生。
于是就有了最初的那一幕,在现在的陆管家记忆的起点里,濒死的图伦夫人抱着死去的洛莎,将他们一家转化为了活死人,用最凄厉的声音诅咒彼时还活着的陆管家和他们共同陷入生与死之间的沉沦。
线索被摞在了一起,陆管家无声叹息,他对许延道:“这里估计没有别的东西了,你还有什么要带走的吗?”
许延抱紧了那本游记,摇了摇头。
“那走吧。”陆管家道,“也在这里待了挺久了。你昨晚应该也没有休息好,早上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许延道:“陆管家也是。”
陆管家没有回答。
他的手抚上口袋,里面有着一张羊皮纸,陆管家想了想,还是把那张纸取了出来,和这些线索放在一起。
活人好好活下去,死人归于尘土,当他们都消失之后,也许还会有旅人误入这里,发现通往阁楼的楼梯,看到这些被放在桌上的线索。若是有人阅读了它们,也能够大致拼凑出这座空无一人的古堡有着怎么样的过去。
不要自私,不要怯懦,不要软弱,尊重爱情,宽以待人,后人总归能从前人身上吸取到一些教训。
许延已然站在了楼梯口,回头看陆管家还在桌后唤了一声。陆管家回应他表示听到了,跟在他身后走下楼梯。
离开时许延脚步轻松了许多,陆管家心情却沉重了些许。
快要到拐角时,陆管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阁楼中的场景大多已不可见,那扇打开后便没再合上的小窗映入眼中。不知不觉竟已到了正午,天光正盛,见之略觉刺目。
这里曾经囚禁过一个女人,她向往爱情,愿意抛弃一切和心上人一同流浪,最终被关在了逼仄的阁楼里。她对爱情的渴望不是错的,可她没有意识到,这段感情里,实际上她孤立无援,没有任何依靠,她爱上的并不是一个有担当的人,所以只能从自己身上汲取力量。力量总有穷尽的一日,她变得愈加单薄,就像一个布满裂痕的瓷器,某一日,轻易就碎掉了。
她最终是被自己的仇恨拖入的深渊。
那扇窗户太小,只能照亮阁楼里极小的一块地方。可是阁楼的空间同样小,不管站在哪里,只要伸出手,总能够到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还有一章。
今天写完再碎觉。
第45章 逃出生天
许延在陈津的房间门口和陆管家道别:“那我先回去休息, 陆管家辛苦了。”
陆管家点点头。
许延奇怪道:“说起来,房间里怎么不见陈津?他之前还说吃完早饭就回来补眠的,早饭能吃这么久吗?”
他刚说完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许延脸色骤然变了,急匆匆去拉其他人的门:“我去看看别人在不在。”
玩家不在房间内时房门都是不上锁的, 许延轻易就打开了客房的门, 他连自己的房间都去看了, 白逐、陈津和钟长雅没有一个人回来。
许延心里咯噔一下, 出事了。
这大白天的居然出事了!
许延甩手关上门就要往走廊外跑,却被陆管家一把拉住了。陆管家沉声道:“你跟在我后头,一有不对就赶紧跑。”
许延想了想自己和BOSS的战斗力对比, 明智地停下了送人头的脚步,紧紧跟在陆管家身后。
……
水晶灯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溅在钟长雅身上,划得她满身都是血口。
钟长雅勉力想要爬起来,但下一秒又跌回了碎片中。
她只能感觉到皮肤表面极细微的痛,但系统判定她此时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长得近乎及地,血迹斑斑的裙摆落在了地上,掉落在地的尖刀被一只苍白的手捡起,钟长雅又努力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只能看着图伦夫人持着刀一步步走向她。
钟长雅索性闭上了眼睛。
反正受到致命伤时的场景都会被系统模糊处理,死亡的那一刻会被系统弹出游戏, 她索性开始就不看, 更有益身心健康。
脚步声逐渐逼近,鞋底踩在玻璃碎片上,碎片磨着地方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钟长雅等待着系统提示她游戏失败的那一个,却只听到了图伦夫人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