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鼠的用餐不会很差,他每天的食物都很美味,如果他与中心基地外的人味觉一样的话。
可营养还是跟不上。
余妄被拉着垂着头如同傀儡般跟着女人。
他全身都很僵硬,像是生锈的机器,走得很费力,但是女人拉着他的手很温暖,很用力。
“啊啾。”余妄小小打了个喷嚏,但是没有人理会他。
他来到一间很宽大的屋子,里面也有很多跟他同样大的小孩。
余妄甩了甩头,那些人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声音却传不到他耳朵里,他也无法辨别那些人长什么样。
“余妄,真乖。”
有人用手放在他头上,轻轻拍着,顺着。
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余妄刚想抬头,便有人拉着他,让他趴在了一个白色的床上。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他叫余妄。
所以他现在又要被做什么呢。
橡胶手套在皮肤上的触感很特别,它本身是光滑的,但是却不能在皮肤上顺畅游动。
所以那个手指触及他的后颈时他就认出来了。
他费力的用余光看着周围,灯光好刺眼,原来他右边还有好多,好多床。
“啊啊啊啊”隔壁床的人撕心裂肺的叫喊,鲜血从他的后颈顺着留下,染红了洁白的床单。那个人挣扎着,但是手脚都被带子固定,所以都是徒劳的。
余妄发着呆,他是开心吗,他记得这里的大人们开心也会发出大声的音节,但是这音节有点区别,可能是这个人太开心了吧。
可是开心又是什么?
后颈上冰冰凉凉的,有人将他的手脚固定好,他没法动弹了。
余妄看着旁边的人被带走,染血的床单被随意扔到床下,然后又有一个眼睛掉水的人被带上去。
周围的声音太吵了,他头好疼。
余妄收回目光,闭上了眼睛。
有什么东西把他的皮肤划开了,刚开始一点痒一点疼,后来,这种感觉被无限放大,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留下来了。余妄闻到一股腥甜,他下意识屏主呼吸,他不喜欢这种味道。
随后,是宛如把人撕裂成两半的疼痛,虽然他没有感受过人是怎么变成两半。
脑中空白一片,他全身没有力气,手脚无力的软在哪儿。
余妄张着嘴,只有胸腔在剧烈起伏,他发不出一点声音,也没有出声的意识。只有眼睛中掉出来了什么东西。
他又明白了,原来眼睛里掉出像水一样东西时,是这种感觉。
“他是不是死了?怎么没反应?”有人埋头,遮挡住了灯光。
余妄没有睁开眼,他濒死呼吸。
“没事没事,这小孩果真就跟别人不一样。这样都不吵不闹的。你说是吧,谢博士。”
“是啊,真乖。”是经常看望他的女人的声音。
余妄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换了一间屋子了,脖子被缠了什么东西,让他有些不适应。他躺在床上,见他醒了,有人上前,把他扶起来,往他手里又塞了一杯糖水。
他环视了一圈,好像只有他在喝水。
“你怎么总是给他喝这个?真浪费。”
“这不是太瘦了,不方便接下去的实验吗,我怕他营养不良,半途死了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行吧行吧,反正你生的,私心别太过就行了。”
“当然。”
有人的说话声,余妄抬起半阖的眼睛,忍着强烈的痛感,又仔仔细细看了整个房间,并没有那个女人。
可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更混乱的声音,透过玻璃窗,他看到有人当众变成了不是人的物种,余妄从没见过那样的生物。
紧接着,那个非人的东西就开始到处乱窜,他伤人了,但不是每一个人都伤。
然后,共鸣似的,无数人变得麻木,他们朝着这个东西跪下。
在那些跪着的人身上,颈侧的红点中,爬出了一只长长触须的虫子,虫子晃动它的触须,所有人都麻木的呆在那里。
过了多久,余妄不知道,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了。
他所见的最后一幕是,那些怪物无视了他,去啃食了身边的人。
他不想变成碎肉。
余妄第一次从心底冒出一个完整的想法。
但是他并不能做出实质的改变。
日子日复一日,一直很冷。
直到某一天,余妄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余妄的实验就这样吧,他就是个没用的失败品,什么都做不了!”
“你们在他身上浪费了这么多物资,真的真的太令我生气了。”
“别再说了,我们不能在这种没用的废物身上浪费时间!”
“你忘了吗,我们的目的是与神同化,而不是被神无视。”
“闭嘴吧,我不想再听你说任何话,就这样,等他分化之后把他送给神子,我们的神子理应纵乐。”
“……”
那个人看他的眼神厌恶失望,反倒是女人平静极了。也许是平静吧,他也看不清。
原来他叫余妄。
04年,深冬。
基地里好像很热闹,应该是有客人来了,那些从别的基地来的人,他们来的时候这里的人就会很高兴。
外面基地的人也会像这里的人那样身体里长出虫子吗?
也会这样喜怒不定吗?
余妄走在通道里,他垂眼,胸口和手臂一片青紫,还有脖子,脖子也很疼。
但是他看不到,没有人可以看到自己的脸和脖子,也看不到身体里面的内脏和虫子。
嗯,别人也看不到他们的内脏。
他刚刚结束一个小实验,他虽然是这里人口中的废品,但是他们还是在拿他搞别的实验。
当然,他如果恰好遇到神子,就会挨一顿打。
被推到冰冷的墙边,掐着脖子和腰,明里暗里,数不胜数。
这个时候那些人就会呵斥神子离开,所以那些人,拿他做实验的人其实是好人。
因为他们从没有对自己大喊大叫,也不会很生气的对待他。
他一个人回房间,他记得这条路,没有人跟着他。
可能因为他很乖,他也不会朝别人喊叫。
啊,如果这条路上不遇到神子,他就能很安全的回到房间。
但是外面太吵了。
他没有听过这么吵闹的声音,可是他觉得不难听。
余妄看着似乎毫无尽头的路,他转了身,往外走去。
他想去看看。
以前他时不时也会到上面两层去,那些人也不会管他,毕竟在他们眼里这是对小白鼠的一点宠溺。在这个试验场地,小白鼠怎么蹦跶他们都会容忍,并且一直持有兴趣。
余妄往前走着,他这一刻是清醒的,哪怕只有这一刻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也许一个小时后就忘了,但是没关系,他只要看到这一刻就够了。
整个通道只有他一个人,外面的声音似乎小了点。
他缓慢的走着。
那些声音不会等他,他走着这么慢,还没到地方那些声音可能就不见了。
他到中心实验场地的时候,果然没听到那些声音了。所以他又转身,准备回去。
但没有想到,路过第一个岔路后,那边走过来一个人。
“诶,你是这里的什么人?你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儿?”那个人问他,结果房间里的异种似乎没有关好,在他路过那个房间时,异种跑了出来。
这个人被扑倒在地。
他会变成碎肉。
余妄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人,这是军队穿的迷彩作战服,他还带着一个帽子。
他很高,比余妄不知道高了多少,就算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像要把这通道的宽度抵满。
腿也很长,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很结实。余妄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他的手臂色彩斑斓,像个调色盘,他很喜欢。
嗯,调色盘这个词是从神子的口中听到的,他不太理解,但是应该没错。
但是他的手臂没有那个人粗,所以他的力量也不会有那个人大。
军队的人很厉害的,他们每次来总会强硬的带走几个人,实验中心的人根本不会说什么。
所以眼前的人可能也很厉害。
余妄觉得自己应该走,他听不懂这个人嘴里在喊什么,但是他被扑倒了,似乎还起不来。
余妄本能的走过去,他走得还是很慢,身上生锈的骨节从来就没有好过。
他慢慢靠近,那异种也开始变得茫然,等到他走进的时候,异种像是对着空气撕咬,完全莫名其妙起来,异种嗅着空气,慢慢退回了房间。
房间里还有没吃完的碎肉呢。
这个男人好像没受伤,他紧紧皱眉,上前把那门关了。
余妄看着他,他觉得这个人应该很凶,他长得很凶,所以在男人转过头来打量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是生锈的骨骼太不争气了,他差点摔倒。
男人拉住了他,顺手把他抱了起来。
他茫然的看着这个人,好像是个Alpha,军队里强悍的人都是Alpha。
这个人抱着他把他带到另一边,低着头神情凝重。
余妄觉得有点困了,他身上好暖,比被窝里还暖。Alpha身上都很暖和,那些抱过他的神子们也是。
但是神子们会打他。
身上开始疼了,余妄身体突然僵硬,这个Alpha会打他吗?
应该是没有的。
应该不会。
余妄听到他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这里会出现怪物。”
Alpha换成了温柔的笑容,他轻轻用手捏着自己的手臂,很小心。是跟研究人员不一样的小心。
所以他不会打自己。
余妄呆愣的看着他,这个Alpha的眼睛很好看,他从来没有见过琥珀色的眼睛,里面好像藏着太阳。虽然他见过太阳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是刑止眼里,这个小小的未分化人类看起来可怜极了。身上简直是皮包骨,浑身上下都是伤。
刚才异种突然出现后看着这个人的反应,他是怀疑这个人的,但是如果说,余妄很重要,那他绝不会可能会出现这样被人凌虐的伤。
但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麻木得让人心疼。
归根结底,他没死在这儿还是这个人的功劳。刑止瞬间想明白七七八八。
余妄的手被他拉起来,这个人要微微弯腰才能跟他对视。
Alpha握着他的手:“这里这么冷,你为什么不多穿一点?你还不穿鞋,踩在地上不冷吗?”
余妄又低头去看,他真的没有穿鞋。
可能是因为刚刚做完实验出来太疼了不清醒……借口,他一直就没清醒过。
那些研究人员也没有提醒他。
紧接着,眼前晃了起来,他再次被人抱着。
这个Alpha问他:“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余妄缓慢的眨着眼睛,然后抬起手指着一个方向,这个人就抱着他开始走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着,在该转弯的时候扭转。
路不是很长,但是Alpha不知道为什么走的很慢。
他说:“你一直在这里吗,有没有出去见过太阳和星星?”
“太阳很温暖,你应该多晒晒太阳,你太没气色了。”
“你脖子上有纱布,是受伤了吗?”
等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他才被放在床上。他没有遇到神子,真好。
但是Alpha也没有离开,他扫了一圈屋子,目光又不对了。
余妄看着他,他能从这个人身上闻出点味道来,有点像实验的时候那些人偶尔涂抹在他身上的透明的水,那个水冰冰凉凉,冷得他发痛。
但是这个味道比那个好闻,不会很冷,只是香,还有一点辣喉,带点温度。
余妄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Alpha找了个小盆,里面已经烧好了热水,他还在叨叨絮絮说着什么,然后是一张浸透热水的毛巾就蒙脸罩了过来,顺着他的脸,脖子,手臂,滑到脚。
暖呼呼的。
余妄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指着自己的床头,刑止刚才翻找东西的时候就看到了,他低低笑了声:“嗯,我知道了,你叫余妄。”
“我叫刑止,”Alpha对他说,他眼睛是弯着的,这才是应该是开心的情绪。
毛巾被扔回水里,又浸湿,拧干,往他脸上擦着。
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余妄觉得自己这一刻很清醒,恍惚中他又想起来,这个声音就是他听到的那个。
他反应似乎有些慢,很久后,他鬼使神差的开口喊了一句:“刑止。”
常年没有说过话,他的声音冰冷又沙哑,音量如蚊。
但是Alpha听到了,他说:“对,就是这个发音。”
等到余妄想要再喊喊他的时候,刑止已经离开了。
屋子里还开着灯,他坐在床边坐了很久,久到好不容易回暖的体温又降了下去。
刚刚来过人了吗?
余妄看着地上溅落的水,若有所思。
第二天,今天他没有事,不用外出。
试验后的两三天都没人管他的,只会有人按时送来食物,等到下一顿饭的时候再把餐具替换。
他缩在被子里,实验后的两三天都是他睡觉的时间。
太疼了,不会想动弹。
所以刑止再次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发现。
这个人坐在他床前,没说什么话,他不清醒的看着,这个人也沉默的让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