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离去,玄庸不多留,扛着莫平生也走了。
秦夫人想追,秦掌柜及时拉了她:“哎,我看,也算了吧,难不成真让咱们砚儿跟着他受苦啊?”
妇人恼怒一甩其胳膊:“可我当初答应陈老太的,这不是言而无信吗?”
“是渊儿子自己要退的,又不是咱们逼他……”
“我不管,我不能食言……”
帘后的女子再忍不住,掀帘子走了过来,向她母亲赌气道,“我也不管,我不要这小孩,我看上别人了。”
“什么小孩啊,他是比你小几岁,你也不至于喊他小孩啊。”秦夫人斥道,又是一惊,“你说什么,你有意中人了?”
女子垂眸一笑:“不告诉你们。”她瞥见柜上的药包,又一喜,“阿渊忘拿药了,我去给他们送过去啊。”
她到陆宅的时候,玄庸几人还没回来。
那知府一直着人暗中看着莫平生,陡见他被人扛着在街上走,不免要叫去府衙一问。
陆宅大门没关,秦如砚提着药包左顾右盼地走进来,穿过中庭进了正院,院里很是安静,只见一个小哥在悠闲地扫着地。
她扬手一喊:“请问还有人在吗?”
陵光回头看过来。
手中的动作一顿,目光在女子脸上流连。
如砚拿袖子掩了面:“你这小哥,怎的见到女人就挪不开眼了?”
陵光重新开始扫地,嘴上露出笑意:“小姐貌美,自然想多看几眼。”
“你倒是嘴甜,但过誉啦,我虽样貌不差,可在这烟城,也算不得多出众,难不成你没见过比我美的?”
“见是见过,但美人在骨不在皮,我觉得小姐甚美,所见未有能及者。”陵光头也不抬。
“哈哈,你这张嘴,一定十分讨你家主人欢心。”如砚四处看看,凑近他问,“跟你打听一个人啊,今儿跟陈渊一起的,着玄青衣衫,星眉剑目一位公子,你可认识他,他是不是也住这儿,也是这儿的下人还是怎样?”
陵光放下扫帚,想玄庸今日穿的那身衣服挺贵的,难道不像个富家公子吗?
不过富家公子干体力活搬人,的确叫人匪夷所思。
他回道:“那不是下人,是我家主人。”
“原来真住这儿啊。”如砚又喜,“我喜欢他,我想见他,你能不能带路?”
陵光没多大反应:“他还没回来。”
“那我在这儿等。”
“你不必在此等,待他回来,你再来就是了,或者,你约定个时候地点,我请他届时去找你。”
“那好吧。”如砚失落道,“我不能叫他去我家,娘还逼着我嫁阿渊,你跟你家主人说,今晚酉时,城外向左走一刻钟,临近湖边有个亭子,我在亭里等他。”女子说着,又顾虑,“可是,他会去吗?”
“小姐只管去,我会劝我家主子赴约的。”
“你的话他可能听进去?”
陵光方抬眼再向她看过来,嘴上的笑意不收:“小姐怎会瞻前顾后,佳人有约,他不会愿意错过的。”
“那就好。”如砚笑起来,“谢谢你啦,若我能与他结百年之好,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
女子轻快的身影已出了院门。
玄庸很快也回来了。
莫平生在府衙时已醒,他不愿跟知府解释过多,只道要回陆宅,知府不敢为难其他人,几人在府衙耽搁一阵儿,平安无事。
回至陆宅,莫平生在逼问下,只好道出原委。
那红升丹是他自己暗中要求太医署心腹找出的当年配方,没人逼迫,也不存在暗中下毒之事,甚至,圣上是不知情的。
“原来你真的是皇子?”陈渊道,他起初有所猜想,但一直之以为他是哪个皇亲国戚,没成想是实打实的皇帝后代。
“不。”莫平生却摇头,他没见过太多外人,这几人今日救他,于他而言已算是生死之交,何况还有他心中的神仙哥哥在场,他半分都不敢隐瞒,“我跟你们说过,我本名叫梁承,当今圣上的确算是我曾爷爷,但我并不是他这一脉的,圣上无后,我是当年造反被废的太子后代。”他对自己的身份一点也不介意,这话说出来面上没有任何波动。
“民间隐有传闻说圣上有分桃断袖之癖,但我还以为他身为帝王,起码会留下后人的,不想真的没后代。”陈渊叹道,“这么说,他的江山,岂不是早晚还是要拱手让出去?”
玄庸听着这话,冷笑了一声。
如此看,想当初在烛明禅师那儿的小童,那太子遗孤,到底还是被发现了,但梁桓别无选择,他不能杀。
那小童想来就是梁承的爷爷。
梁承也叹气:“可不是么,但他没后人,凭什么要来找我啊?”
这叫玄庸也微惊讶:“皇帝要传位于你?”
“他知道我爷爷没死后,一早就定了这一脉为传人,因为没有别人了,我爷爷小时候本来吃斋念佛,后来被陛下接回了宫,陛下还挺长寿,他在位,就没我爷爷什么事儿,后来有了我爹,他还在位,再有了我……他说他不会有太多时间了,已向朝臣拟了旨,我爷爷和我爹……不长寿,也都单传,如今这一脉,也只剩下我了。”
“你不想当皇帝?”陵光问。
“一点都不想。”
玄庸笑出声来。
皇家只此一个后人,而这人却无心称帝。
梁桓啊梁桓……
你这一生是怎样过的?
“那你也不能折腾自己啊,红升丹有毒知道吗?”
“我知道有毒,毒性不大的,死不了人。”
“你再吃就不一定了。”玄庸翻了个白眼。
陵光问:“可你为什么要吃这个?”
梁承郑重道:“因为这丹药能通神明啊,我想修成仙人。”他说的一本正经。
“嗯?”三人齐齐惊呆。
原以为他是故意伤害自己的身体来回避继位之事,不想,他压根没这么多心思,只纯粹想要……论道修仙?
玄庸抚眉:“幸而你曾爷爷不知道,不然,他怕是已经把你打死了。”
“他自己不也曾有过这般心思,还说想长生不老呢。”梁承一嘟嘴,“反正我心意已决,一定不会顺他的意的,他爱找谁找谁。”他朝陵光看过来,眼里又泛了光,“神仙哥哥,我是真心想要修仙的,你能不能给我一些指点?”
陵光可算明白这小子为什么喜欢缠着自己了。
他再度无奈道:“我真不是神仙。”
梁承点头:“我不信。”
陵光无话可说了。
他想了一想:“那你首先不许再吃丹药了。”
“我不吃岂不是没法见到仙人?”
“你若继续吃,怕是先见到鬼。”
梁承抿嘴答应了。
陈渊在这时候生了忧国忧民的心思:“小王爷,你不愿意继位,朝中势必又要掀起一番风浪,若是因争夺权位而引起各方厮杀,苦的还是百姓啊。”
“没事,朝中有大将军压着,无人敢乱来。”梁承道,“届时……择选才德兼备之人不就是了。”
“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我本来就不愿意想这些。”
陈渊不好再说了,他到底还是得顾及一下这人的身份。
他扭头望见桌上的药,也没反应过来自己根本就忘记拿,顺手将药包掂起:“行吧,您好生休息,草民去给您熬药。”
梁承理所当然地接受,缠着陵光坐下:“神仙哥哥你别走。”
陵光想起还有事未跟玄庸说,不得不走,为甩开这人纠缠,他悄悄在梁承手上点了一下:“我教你个掌心生花的小术法,你先练着,练会了再来找我。”
他胡诌了两句口令,梁承默默记住,摊开手心,果然有一朵小小的白花在其中。
他顿然兴高采烈。
“你多多练习,等到能生出一捧花,才是学会了。”
“好的好的,我立刻就练。”梁承跳起来。
陵光拉玄庸走出了厅堂,站在院里的桂树下。
他解释:“小戏法罢了,满院落花,随便塞几个在他手里,动作快他没发现。”
玄庸点头,面露痛心之色:“也是你当乞丐的时候学的?”
“啊?”他一怔,“嗯……是啊,学点戏法好谋生么,我还会一些别的呢,你要不要看?”
“不用了,你留着哄那小子就行了。”玄庸心里有点难受,不愿想他做乞丐时过的什么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神君:“哎我怎么主动扫起地来了,身份适应得这么好吗?”
☆、赴约
陵光把秦如砚的事情跟他讲了一讲。
玄庸当即拉了脸:“你怎么不问我就答应了?”
“我觉得你应该答应。”
“什么叫应该?”
“那小姐她……”
“你知道她跟陈渊有婚约吗?”
陵光正色道:“正因为如此,你更应该答应去见她。”
“你……”玄庸一时理不清这逻辑,他陷入气恼中,“我平日待你过于宽松了吧,都骑到我头上来了,不过一个下人,你有什么身份替我做决定啊?”
这话说出就后悔了。
但陵光没往心里去:“你不想知道她约你做什么吗?”
“你不说她看上我了。”玄庸不像方才那么愤然,语气里和缓了些,却还是生气,“不管你怎样答应他的,总之,我不去。”他甩袖往前走,“要去你去。”
陵光想了一下:“我去也可以。”
“啥?”他又走了回来。
“你若真不愿意去,那我就去,我想见见她,好看她……”
“你是在故意激我吧?”玄庸一语打断,“没用。”
陵光只好道:“见一见也没什么啊,她总不至于当场逼你成亲。”
“见什么见,我不喜欢她,我喜欢男人。”玄庸赌气道。
陵光的脸色终于变了一变:“你说什么?”
玄庸一时失言,但此刻不如不解释,他顺势道:“我说,我喜欢男人。”
他望着面前人瞪大的眼,戏谑心起,伸手将他一环,凑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你陪在我身边就行了,不要费心为我张罗其他人,乖……”
他抬起手,手指在面前人脸上轻拂。
陵光不推他,脸也没躲,他在走神。
“你这家伙灵力不是已经有了一点吗,怎么还那么眼拙,该怎么隐晦地叫你知道,那秦如砚,她……分明是只狐啊,而且道行不低,她要见你想必是别有用心,正因为跟陈渊有婚约才得去啊,才要管啊,不能叫她害了陈渊啊,你是妖,总比陈渊安全许多,何况我当然也会跟你一起去的,但你不去要我怎么去,人家约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擅自过去岂不是打草惊蛇,没有为非作歹的妖异仙界允许留下,可她冒充秦家女儿已有多年,她到底意欲何为,真正的秦家姑娘又在哪里?”
他一直保持着双眼呆滞,身体僵硬的形态,任玄庸摸着脸。
玄庸觉得很没趣。
甚至有些恼怒。
你或惊或吓,或羞或喜,亦或者要讨厌,要鄙夷,起码给点反应啊?
这样显得我很没有魅力啊。
他那些恼怒化成了没来由的赌气:“行,我去!”
说罢松开环住的人,当真往外走去。
陵光松了口气:“湖边的亭子,你别走错了。”
他捡起个石子砸了过来。
陵光抬手接住,一捻成粉:“生哪门子气啊?”
待玄庸彻底走出院门,他便也动身要悄悄跟上了。
而还没动,屋内梁承颠颠跑了出来:“神仙哥哥我已经能变出两朵花了,你看。”
他闭着眼念口令,再摊手,手中赫然生出两朵粉色小花。
陵光淡淡一笑,这真的是术法,不是戏法,他之前往梁承手上一点,把这术法教给他了。
看到少年眼中真挚的欣喜,他略微被感染,也无端添上一抹愁。
他想说,凡人没有契机,是修不成仙人的,无论你怎样做。
可这人宁愿吃上数年有毒之物,若是知道自己追求的是绝不可能达到的,他又该怎么办呢?
可是,总不能叫他浑浑噩噩一辈子。
不若早些知道真相。
陵光犹疑了一下,还是说了。
梁承只是愣了须臾:“其实,烛明禅师……也跟我说过。”
“那你为何执迷不悟”
“那不是……”梁承眼中闪过慌乱,“还有一个契机吗,所以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啊。”
陵光微闭眼,他要说,是真的完全没可能。
可这话被煎好药的陈渊打断了。
陈渊端着药碗走过来对梁承道:“你好好调养。”
梁承眸中黯然:“我不用调养。”
“哎,简直不能理解你这样的人,我天生霉运,烟城没几个人待见我,可我依旧觉得自己过得挺开心,你倒好,明明好吃好喝,却非要折腾自己,修什么仙啊,人间这么美好,还有,你就算要修仙,也得先把身体养好,只要你活着,才有路可以走啊。”
梁承想了一会儿,默默点了下头:“跟你比,我的确日子过得好得多。”他接过药碗。
陈渊又想揍他,摩摩手掌后,忍住了。
陵光的话不再说,他留下二人看家,速速往城外赶去。
城外一湖临着片林子,那林子里的柏树四季常青,树叶繁茂有些阴森,常年无人进,倒是这湖水清澈,入夏之际湖中还有莲花盛开,总引得游人赏玩,不知哪位前人在湖边造了亭子,八角飞檐,亭里有石桌石凳,亭柱上亦有风雅的梅兰等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