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偶尔照镜子, 我都觉得现在的自己和半年前相比, 就像是两个人一样。”
那个他,是曾经的人类,现在这个他,更像是一个精致的, 没有丝毫瑕疵的高级物种。
这个他与旧相册已经开始冲突,与方才手机中的小像才是真正的重合。
其实应该有所预感的……谢时殷是一个严谨的人,唯独没有在自己那番猜测上盖章做正面回答。
“我有时候觉得我挺好玩的, ”洛安低声道,“人对未知事物的猜测很有趣,对那些东西总是有很大的脑洞,我说龙蛋是从禁地出来的……其实当时也感觉很荒诞。”
“一个带有生命的东西,怎么会是没有生命的东西造就出来的呢?但我的传承记忆又‘坑害’我……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洛安问, “我记得,我有说过,欢迎你随时做补充说明。”
谢时殷唇角微动,“回答这个之前,想先问问安安, 看见曲先生和屠先生的感觉如何?”
洛安一怔,没说话, 但手指却搅动了一下。
事实胜于雄辩, 没有什么比直接呈现在眼前的事物更让人有真实感。
“他们, 很好……但我想,我需要一点时间,”洛安道,“一点……来接受他们的时间。”
谢时殷:“你看,即便如此,你也需要缓慢吸收,人类完整的思想逻辑侵占了你原本的传承记忆,你会觉得男女天合才会产生后代。”
但龙族有龙族自己的生存方式,在他们的世界观中,没有男女之分,大家都是平等的同族,亚龙甚至更为尊贵,他们拥有全族最好的禁地位置,拥有契约自主选择权,但他们的尊贵珍稀之处却不仅仅是因为拥有繁衍龙族的能力,更多的是因为整个族群对亚龙的偏爱。
亚龙比起大龙来说虽弱了三分,但他们精致美丽,是锋利长刃的刀鞘,是漫长生命不可缺的唯一。
这是整个族群的共识。
为免伴侣过于沉浸彼此,龙窟的留守人员有时候甚至不得不亲自出马,催促挽救一下龙族岌岌可危的“幼崽出生率”。
所以谢时殷想让洛安知道这些事情,是想促成他观念的完整,想让他延续另一份亲情关爱,并不是想让他安安心心为自己生孩子。
当然,他也想得到洛安,很想,少年才对他说过想试一试……
洛安倏的抬头:“我知道了,你不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一件事。”
谢时殷拔离思想,回道:“什么?”
“因为我曾经说过一句话,我说我们之间,除了生孩子,别的我都可以接受。”
“是因为这个才对我拖延隐瞒的吗?”
谢时殷沉默半晌。
“你知道的,在我这里,你最重要。”谢时殷嗓音微沉,:“所以我当时有些害怕,怕你刚经历过玉松山回溯,会不能接受这一切,毕竟当时的你,连龙力都不能稳固。”
爱到深处,再强大的人,也难以避免患得患失和斟酌左右。
谢时殷并非全然利用曲竺和屠蒙,有的利用是伤害,有的利用是为了更好的去爱。
谢时殷就是为了这个更好。
显然,他现在已经成功了一半。洛安并没有三观尽崩的质问自己,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对亲情的衡量,这份衡量在他想要爆发的时候制约着他,让他有一份自己的判断和比对。
在这个基础上再去承接亚龙繁衍这个种族习性,会让洛安舒适的多。
因为一个极为优秀的例子,就在他的眼前。而洛安如今龙力稳固,成长迅速,虽然屠蒙来的有些突兀,但现在就是最好的时间。
洛安揉了揉糖纸,脑海中闪过发绳编制的五角星,感受着唇齿中残余的玫瑰味。
“我知道了……也就是说,我和你全套做爱,有可能会揣崽,是这样吗?”洛安话音陡转。
谢时殷猛的一下愣住了。
但看着少年澄澈探寻的目光,还是下意识回答道:“……是。”
“但是!这一切都看你的意思,幼崽不是我们现在的必须,我现在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努力控制疏导力量,”谢时殷沉声道,“我已经等了你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我暂时不想任何人任何事分夺你的注意力。”
洛安突然就明白了谢时殷喝醉那次,口中的“第三者”。
有些好笑,又有些可怜,谢时殷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开始担忧自己的地位问题。
洛安看着谢时殷,“你这样,让我真没办法说了。”
谢时殷神情一滞。
他看着少年站起身,往卧室的方向走去,而他依旧坐在原地,脑袋微垂,眼神晦涩,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存在。
洛安推开虚掩的卧室门,听不见身后的动静,回头和往常并无分别。
“哥,愣着干什么,进来睡觉,陪我睡一会。”
谢时殷:“可你不是……”不想理我了吗?
“我能拿你怎么办?”洛安蹙了蹙眉尖,语气虽然有些僵硬,但依旧掩盖不住情意,“我连你湿着头发都不忍心……抱着睡觉会怀孕吗?”
谢时殷的眼底迸发出浓烈的光彩。
“当然不会!”
洛安嗯了一声,强自镇定,道:“我再问最后一次,还有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吗?”
谢时殷:“没了,仅此一件。”
洛安点头,为谢时殷留了一个门缝,径直走进去将自己卷进了被子里。
没多久,背后就环抱上来一个人,熟悉的温度与怀抱,让人所有的思绪都好像可以沉淀下来。
黑夜中安静了一会,少年的呼吸依旧沉重。
“安安。”
“嗯。”
“睡不着在想什么?”
“在想我明天的物理课。”
谢时殷沉默,又道:“明天我给你请假吧。”
洛安便回:“随便说说你也信?……傻龙。”
谢时殷:“……”
许是听不见背后的动静,洛安又开口,只是语气低了许多。
“在想我是怎么栽进你陷阱里的。”
“……我的陷阱?”
“你精心编制的,以爱为名的‘陷阱’。”
他已经反应过来了,谢时殷所有的暗示,以及他做这一切的原因——
男人揉了一把少年的软发,“那对不起,我和安安道歉。”
洛安往后靠了靠,不想再理会男人的话,脑海中又转到了今天遇见的那位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走的时候,好像看见曲先生脸色不太好看,是因为我……没有喊他爸爸吗?”洛安低声道,“我不是故意的……他们很好,他们放心不下找幼崽……是我、我有问题。”
谢时殷喟叹,让他如何不仔细呵护,少年的心思这么柔软可爱。
“不用逼迫自己,所有感情都讲究水到渠成,安安如果突然改变态度,那才不是我的小龙人,我知道安安的心思。”
洛安对待感情慎重无比,他有他的思考,谢时殷会帮助,但不会多加干预。
“而且曲竺先生是亚龙,亚龙对幼崽永远有无限的包容力,他脸色不好,更有可能是因为某些坏人的打扰,还有可能是对屠蒙先生的行为生气……”谢时殷话未说完,但洛安心中已经清楚了三分。
龙族,龙均妻奴。
他在被绑架现场遇见自己伪装凶手的亲人,简直可以入选十大荒诞新闻了。
“那你可幸运了,”洛安回身,窝进男人宽阔的怀抱,双手揪着他睡衣的衣角,低声呢喃道:“曲竺先生追查谁将耀石散出去引了这一场风波,我当时可一个字都没提你。”全自己“背了锅”。
谢时殷语带笑意:“当时,还有刚才,都谢谢安安疼我。”
洛安用被子蒙住半边脑袋,让谢时殷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当然疼你。”
疼你疼到没脾气,吵架也凶不起来,谢时殷这三个字,就好像长在了心坎里一样,让他看见男人的脸庞,就不自觉软下了心肠。
至于揣崽……他现在不想去考虑,龙族繁衍要真那么容易,还至于把自己玩成珍稀物种?
再不济,办、办法总比困难多!
“睡,你跑了一晚上,好好给我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再去捶人。”
谢时殷低低的笑了一声,从被窝里挖出了少年的脑袋,珍而重之的在唇角印下一吻。
“遵命,亚龙大人。”
-
南水区,小庄园。
一个人坐在客厅中,周围站着好几个陪同的西装男。
这是庄邱从境外带进来的做派,那个国家现在还保留着王室,但用惯了佣人下属,好像忘了他曾经是连佣人都不如的侵入民。
“几点了?”
“先生,已经快十一点了。”
庄邱:“还没有问完话吗?”
“这……我们暂时不清楚。”
代号T做派神秘,一旦全权接过任务,古怪规矩多得很,除非他主动联系,否则再多的消息也打探不到。
庄邱仰头吸了一口烟蒂。
“谢时殷有动静吗?”
“没有,整个谢氏除了临时取消了一次会议,其他都很安静。”
庄邱哼笑了一声:“还以为感情多深,也不过如此嘛,再等半个小时,郊外更深露重,冻着小先生可不好交代……记得把事情推完,我们现在要干净做人。”
“好的老——”下属话音还未落,庄园外门就传来了客铃。
庄邱猛地睁开眼睛,“切进来。”
男人调开平板,就见黑漆漆的夜空下,一个高大的剪影靠在门侧,脸色看不太出,倒是手中好像在翻弄什么绳子。
庄邱蓦的坐直身子。
代号T不完成任务绝对不会出现在雇主面前,他急不可耐:“开门!”
厚重的铁门被电子锁自动打开,男人在视频中一顿,仔仔细细的收起发绳,抬脚走了进去。
十几秒的时间,便已经到了门口。
一声敲门音传来,一个下属小跑过去,还未打开,第二声敲门就已经连人带板砸了出去。
砰的一声巨响,连带着一声闷叫。
来人活动了一下手指。
庄邱猛地站了起来。
身边的人下意识摸出了枪,齐刷刷的对准了屠蒙。
“矿脉的消息问出来了。”低哑男声开口。
庄邱松了一口气,只当代号T是个不走寻常路的疯子。
“真是感谢您,我的直觉果然没有错!矿脉在哪??”
屠蒙微微一笑,和蔼又可亲,身侧一个人瞳孔颤抖的看着非自然卷曲的枪管,嗓子却发不出一句提醒的话来。
“在、我、家。”
第69章
“枪支三箱, 毒品半库,曾经于境外X国牵扯巨大矿难事故,活埋八人, 知情者被处理者三人,杀人偿命,连带境内犯法绑架勒索……”律师对着电话那边道:“还于一星期前变动了国籍身份……放心吧, 遣返不可能,他完了。”
屠蒙沉沉的应了一声,这是他经常联系的一个律师,很擅长处理这种重大犯罪案件。
“明天一早, 你去一趟谢氏, 谢氏的总裁说不定还会给你一个‘惊喜’。”
律师:“好的屠先生……我听他们说, 你最近不准备再进处所了?”
屠蒙坐在沙发上,脚边是暴力搜查出来的一大堆东西,十几个人类晕的晕,躺的躺,而庄邱, 就在屠蒙的脚下垫着听他打电话。
“不去了,最近有点事,忙。”
以后去不去也不一定,阿竺对他的这个工作已经开始不满意了, 搞不好他也得弄个公司当老板。
“那行,我这就整理资料, 您先忙。”
屠蒙挂了电话, 又打出去一通。
“是我, 来几个人清理垃圾。嗯, 处理完了……看着他们就烦, 是有枪,还有毒品,半个小时,我还有其他事。”
那边不知道应了什么,屠蒙漫不经心的挂断了电话。
空气中传来粗喘气的声音,屠蒙打了个响指,脚底下的声音就传了上来。
“……代号T……”
屠蒙:“庄老板,合作愉快。”
庄邱眼睛充血怒睁:“你他妈……你究竟是谁!?”
屠蒙笑了一声,他本是一副冷硬凶恶的长相,不像是经常笑的人,但此时微勾唇角竟然显得莫名的“可亲”。
这只大龙学习的微笑,完全用错了对象。
庄邱汗毛倒竖,只觉的自己在看一个恶鬼。
“我是谁?”屠蒙微微用力,脚底传来骨骼碾压的声音,“问这个问题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你绑架的是谁吗?”
庄邱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一样:“……我他妈当然知道!不就是谢时殷的小情儿——啊!”
屠蒙从庄邱大腿处抽出水果刀,“你绑的,是谢时殷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好的存在,你绑的,他妈是我的幼崽,懂了吗?因为你!我大半夜还被赶出来收拾垃圾!”
庄邱脑门上疼出来的汗与嘴角的血混在一起,再也没有往日意气风发宝石商的模样,他面容扭曲,极为可怖。
“……幼崽……幼崽?……垃圾?哈哈哈哈垃圾……”
屠蒙眉头微皱,觉得这个人脑子有点不正常,他见过无数在这种场面求饶的存在,就庄邱像是个偏激神经病。
他鼻尖动了动,须臾又反应过来。
毒枭怎么可能不碰毒品,庄邱怕是在他来之前就磕高了,就连痛觉神经估计都被麻痹了些许。
空荡荡的庄园中,沙哑的笑声响了几秒又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