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目舒展,全然没了白日里微拧的思绪,月光路过卧室阳台,从龙窝边缘撒下来,附在少年的头发上浸了一层柔环。
谢时殷默默看了一会,转身出了卧室。
江城是一座北方城市,一到入秋起风,炎热退却,基本就是在加速变冷。洛安今天的小卫衣,都是谢时殷特地挑了厚一些的,只是他自己还是一件薄薄的衬衫。
而方才还穿着的衬衫,领带取下,扣子也开了上面几个,颇为随意的挂在男人的身上。
谢时殷动作没停,转身从一侧的楼梯上了楼顶。住在顶层,楼层连接露天只是基操,就是得找着门道上去。
鞋子砸在大理石楼梯上,脚步逐渐变沉,好像主人在行走的过程中换了一个更具压迫的形态一样。除却沉睡的十年,过去这七年,这间“龙窟”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但现在,只要他想,就能立刻捕捉到另外一道。
香甜,温软,十足充实的陪伴感。
一道门被打开又关上,仿若夜幕的黑在门缝中一闪而过。
门外,男人走向高楼边缘,微微垂眸俯瞰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过了会,才坐了下来。
他有一对巨大的翅膀,从后背的肩胛骨延伸,上面布满了坚硬光滑的鳞,随意撑在一侧的手骨感修长,尖锐漆黑的指甲点在手机屏上,发出咚咚的锐响。
谢时殷端了个酒杯,手边放了一个拨出去的电话。
过了几息,电话接通。
“谢老板?这个点不孵蛋找我干什么?”
谢时殷喝了一口酒,才淡淡道:“下班了?”
年轻男人似乎是笑了一声:“哪能呢,事儿还多着,一帮人类幼崽皮的很。”
“嗯,这周末我会去学校。”
宁司疑惑的“嗯”了一声:“你来江中干什么?”
“金主去剪彩。”谢时殷今天心情总体还算不错,这会难得和同族开了个玩笑。
宁司却好似头一次认识谢时殷一样:“不是吧?剪个彩能让大老板语气这么飘?你不对劲。”
谢时殷动了动身后的翅膀,周围一圈的浮尘便被扇飞了出去,“剪彩其次,遇到一点棘手的问题需要找你。”
宁司更稀罕:“有什么困难是钱解决不了的吗?”
谢时殷:“……”
“你这张嘴平时怎么教书育人的?”
“总之你记得出席就行,省的我颠簸去找你。”
宁司比谢时殷从龙窟出来的晚,而且谢时殷出来是为了在人类世界孵蛋,他则是为了见识历练。两人的身份都隐藏的极其完美,区别只在于……宁司是一只早就破壳并拥有伴侣的亚龙。
“好吧大金主,学校外有家茶餐厅,后天我在那等你。”
谢时殷嗯了一声,眼底流淌过隐秘:“挂了,还有事。”
手机“嘟”了一声,宁司拿下来看了看,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事实上那座要剪彩的图书馆是这位大佬出于同族情谊援建的。
谢时殷这头龙,表面上看着一本正经人模人样,实际上冷血无情,执念也深的可怕。
选定龙蛋第一步就是要结契,要是换别的龙这么长时间等不来伴侣,估计早就精神崩溃了,他却能定下心思将在人类社会的事业发展的这么大,还把谢氏的根基深植于江城,就好像笃定自己的龙蛋有朝一日一定会在这里破壳。
没有一只龙,能这么长时间的游离于龙窟之外,并完全收敛本性完美融入另一个种族,但谢时殷做到了。
为了他破壳艰难的亚龙蛋……话说这颗蛋多少年了?
手机息屏,云境顶楼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只是在这黑暗中,间或有什么极为猛烈的风刮过。
男人俯瞰着缩小成细光一样的车流,散了一身的微醺,才将舒展的翅膀缓缓收了回来。
传承记忆是一个玄之又玄的东西,除了一些基本的技能,谁也不知道一只龙最终都会得到哪些记忆传承。
而压着红线三百年才破壳的蛋更是前所未有,谢时殷也不能保证洛安一定知晓龙族所有事情。只是现在看起来,最起码常识没有问题。
只是洛安哪哪都完美无瑕,就是不喜欢吃肉,这是一个大问题。
黑色的翅膀从尖端处开始消失,夜风吹起了男人的衬衫,露出了他腰测上坚硬无比的黑鳞,却只出现了一瞬就隐匿了下去,只剩结实又完美的肌肉线条。
谢时殷缓缓站起身,眼底微闪,竖瞳缩圆,又变成了纯然的人类精英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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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安这一睡,直接睡过了美好的星期六,一觉通到了星期天的早上。
他醒来的时候,一头软发已经炸了开来,而且并不是在睡前的小龙窝,竟是直接出现在了谢时殷的脑袋边上。
洛安:???
怎么回事?
男人黑长的眼睫直直的戳在面前,自己的脚丫子还蹬在了人家英俊的侧脸上。
洛安:……
洛安极为心虚的挪了回来,却在半途被一只大手抓了个正着。
谢时殷倏的掀起眼帘,眼底清明一片,根本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洛安不可置信:“你连睡觉也要我陪着?”说好的爱要放手呢??
谢时殷眉梢微扬,拿过一边的小梳子替少年顺了顺炸毛才道:“怎么不叫哥了?”
洛安眼睛瞪的圆滚滚,语气也卡住了,半晌才人在屋檐下的嘟囔道:“谢哥哥,下次可以叫醒我吗?”
“你如果实在深夜孤寂,我可以自己从窝里爬出来陪你的——”
大可不必挣个眼睛挪个地方,对喜欢深睡眠的人来说很恐怖的。
谢时殷凝视洛安,微微挑眉:“是你睡觉蹬了毯子,我给你盖了七次,最后不得以才将你放在旁边的。”
“你在我身边,总是睡的更安稳一些。”
洛安不可置信,他这怎么还有追着帅哥才能睡好觉的习惯??
谢时殷趁着洛安发呆已经坐起身,将他往睡衣兜里熟练一揣,“走,给你刷刷蛋壳再出门。”
少年穿着小恐龙睡衣,从绵乎乎的口袋中露出了三个大大的疑问号。
男人脚步一顿,过了几秒才缓缓道:“……习惯了。”忘了他的小龙伴已经孵出来了。
洛安噗嗤一笑,甜声道:“一起刷牙吗谢老板?”
谢时殷也低头勾了勾唇角:“嗯。”
“洗漱完带你去江城中学玩,顺便见一见我那天说的营养师,他在那里上班。”
洛安耳尖微动,下意识问:“什么中学?”
谢时殷为牙签棍一样的小牙刷挤好牙膏,递给站在偌大洗手池边的少年:“江城中学,江城最好的私立贵族学校。”
“放心,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厌食症的。”
洛安呆滞的将牙刷柄咬在嘴巴中。
江城中学……他曾经休学的地方。
洛安突然不想再等完全长大,他急需要弄明白一些基本问题。
“谢时殷。”
谢时殷先是愣了愣,才从镜子中瞄下去,就见穿着棉恐龙睡衣的少年扬起脸认真问道:“小龙人,和小猫咪一样吗?”
男人动作一顿,想起传承记忆的漏洞,放下系袖口的手将洛安的炸毛捏了一个小揪揪。
“笨蛋,怎么会一样呢?”
“猫怎么能与龙相提并论。”
洛安看着谢时殷的嘴唇一张一合,说着颠覆他三观的话语:“它们是宠物,是被人类饲养的存在,而你,是比人类还要高级的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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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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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崽:卧槽我这么牛?这么牛的我怎么能穿恐龙睡衣,还有小揪揪?
第7章
亚龙的心情果真一会一个变化,刚醒过来的时候看着还不错,现在又表情郁郁好似不怎么开心。
谢时殷专门为洛安泡了杯奶茶提神,又自己一个人在厨房吃了盘牛肉,才揣上喝完奶发呆的洛安出了门。
如果让宁司来看现在的谢时殷,恐怕掉着下巴怎么也说不出口冷厉阴狠这四个字来,只会大啐一口我认错龙了。
谢总实双标。
“今天不去公司,换了一套宽敞的风衣穿,你在里面试试,看舒不舒服。”
洛安听了谢时殷的嘱咐,扒着宽大的风衣口袋动了动脚。
他今天穿的是一身小礼服马甲,外面罩着一层无袖的黑披风,披风前用细细的扭金链扣连接,脚底又踩着系带长皮靴,当真打扮的和一个小王子一样。
……谢时殷在小龙人装扮上确实很有天赋。
就是……自己好像又被哄了。
谢时殷为洛安准备的所有衣饰都是新的,出门更是不会让他接触地面,所以少年的鞋底干净锃亮,此时疙里疙瘩的踩着好些东西。
洛安弯腰坐进去,感受着男人腰侧炙热的体温,看着和他半个身子一样长的奶糖陷入了深深的人生思考。
谢时殷是如何能一脸自然的从玄关上摸出一个奶糖罐,并且丝毫也不矫揉造作的剥了一颗塞嘴里,然后对他道:“看,就是这样吃的,里面有层糯米纸,也是可以吃的。”
洛安只能说了一句:好的哥,知道了。
以前只以为霸总的西装兜只会装黑卡,现在看来,什么都有可能装。
比如高级物种小龙人,以及绝不会出现在霸总衣兜的奶味糖。
一时间洛安连即将面对江城中学的复杂感都去了不少,总归不会比他和谢时殷的关系更复杂……他已经差不多猜到了,世界大抵还是曾经的世界,只是他在谢时殷这里,体会到的是不同的魔幻视角。
少年一张白嫩小脸上充满了人生思考,脑袋顶冒出了三连灵魂审问——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我为什么会变成一颗蛋,曾经的我又在何方?
谢时殷将少年的“愁容”看在眼里,以为他是吃不下肉饿得慌,于是上车后又从车上摸出了几个水果硬糖,糖纸花花绿绿五颜六色,是男人坚定认为的亚龙审美。
这些糖果被一股脑放进了口袋,架势很有一番财大气粗的感觉,谢时殷还不忘将洛安往旁边拨着挡了挡,免得糖块砸到他。
“你早上吃得少,这些也可以吃,都是糖厂定制的,不过要注意食用量……对了,你要坐口袋还是旁边座位?”
洛安恍恍惚惚的摇了摇头,抱着几颗脑袋大的糖果缩在风衣口袋中。
“……这儿暖和稳当,就这里吧。”洛安接着问:“开车二十分钟能到吗?”
谢时殷诧异的挑了挑眉:“算上红绿灯的时间,刚好二十分钟左右,你预估的很准确。”
洛安心虚的咽了咽喉咙。
可不,江城中学是最好的私立,底下连着附初附小和附幼,从三岁上幼儿园开始,他在这条路上走了得有七年时间,早都摸透了来回的点。
就算之后搬离,但深埋于童年的日常却不会忘记。
只是没想到,再次踏上这条路,会是这么一个小龙人形象。
少年揪着糖纸,周身都是甜丝丝的味道。他听着汽车发动的声音,从公寓的主道上滑了出去。
谢时殷开车一如既往的稳,今天为了搭配风衣特意换下了之前经典华贵的黑盘表,戴了个颇为不拘的机械风格。
小龙人听觉异常敏锐,咔哒咔哒的走针声收进耳朵,过了一会估着时间从口袋中望出去,果真见熟悉的银杏道出现在了眼前。
银杏大道是江城中学独一份的秋日盛景,正巧车子在学校附近减了速,谢时殷开口:“快到了,前面就是校门。”
洛安想了想,手脚并用的从口袋中爬出来,然后蹬着衣扣爬上了谢时殷的肩膀。
男人感觉肩膀上有重量陷了下来,就知道某只小龙又坐在领口边了。
“口袋待着很闷吗?”
“没有,我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洛安假装文艺,实际上就是想看看外面“久违”的真实。
谢时殷见状,以为他想出去玩:“车停在这里,我们走进去?”
洛安当然求之不得,坐在车里是走马观花,下去可就是实地考察了!
谢时殷找了个停车位,将揪着他头发的小亚龙挪了下来,“外面人多,可能会被看到,如果待在外口袋的话得小心一些,待在内口袋的话可以自由活动,选哪个?”
洛安看了一眼内口袋。
那个位置紧贴着谢时殷一层薄薄的衬衫,就算男人不嫌他硌,他也要考虑一下羞耻度问题。
磨来磨去的……不奇怪吗?
洛安果断作出选择:“外面外面!透气敞亮!”
于是他再次回到了糖兜。只是这回谢时殷为了隐蔽,将里面的硬果糖都挑了出来,只剩下了最初那一颗奶味的。
奶糖被洛安抱了一路,此时微微有些软化,味道也越发香甜了起来。
再加上个小亚龙,让本来平整的风衣兜略微鼓起,像是揣了什么宝贝。
谢时殷伸手撑开口子,看见少年乖巧的缩在里面仰头对他笑道:“今天学校放假,路上没什么人,我可以把下巴搭在兜口吗?有人过来哥哥用手给我掩护一下行不行?”
洛安抬手护在头顶做示范:“你会的吧,一只手就可以把我完全捂住的!”
谢时殷:“……嗯,会。”
谢总磨了磨指尖,可爱滤镜成倍开始递增。
洛安如愿以偿的的搭上了谢时殷的顺风车,秋天的银杏开满了道路两侧,就连地上也铺了金黄的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