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娱乐放松的地方,索性没有名字。
弟子们一直觉得这些名字太干瘪了,日常说起来就是“该去‘地’上课啦”,“该去‘玄’吃饭啦”,“该回‘黄’睡觉啦”……
听起来怪怪的,就像没学好说话的弱智。
于是大家心照不宣,都在后面加上“字号”两个字。
即便听起来像在店里打尖,也比那样叫好听得多。
在玄字号用饭的时候,宋玥儿特意多藏了一条鱼和几块肉,偷偷用手帕裹起来,饭后带回了房里。
她满怀期待地摆在猫崽面前。
但万没想到。
那猫崽不仅不吃,还一爪把鱼给拍掉了。
它扯着奶音朝她大喊大叫,凶凶巴巴的,甚是不知好歹。
可把小师妹委屈坏了。
废话!
郁承期不禁在心底嫌弃鄙薄。
用那不知道擦过什么玩意的脏手帕裹起来的东西,也敢拿到本尊面前,恶不恶心?!
郁承期脾气大得很,一时也忘了自己如今是个什么物种,朝着小师妹“喵喵”骂了几句脏话,窜到桌案上,脾气一发作,立马用拍过鱼的腥爪子刺啦刺啦把纸张刨了个粉碎,满地碎纸飘零。
“哎!你——”
宋玥儿大喊了声,见小猫发怒暴躁了,无能为力急得直跺脚,最后丢下手帕,转身气愤地跑出去找帮手,“大师兄!!”
……
韩城来的时候,郁承期正把沾着鱼汤的爪子往一旁乱蹭,试图把那股腥味擦掉。
宋玥儿躲在韩城身后,看着自己桌上的白纸被弄得乱七八糟,不敢靠近过去,又是气恼又是委屈,气呼呼道“我好心给它吃的,它怎么能这样?大师兄,这猫脾气怪兮兮的,会不会真的有疯病啊?”
宋玥儿说完觉得后背凉飕飕的,看见那只猫忽然不动了,抬起头用竖瞳直勾勾盯着她。
“你看你看!”
宋玥儿立时惊叫着指给韩城看。
她简直怕了这小东西,愈发笃定地往后缩了缩,生怕它蹦起来抓花自己的脸,慌忙道“这是又要发病了!大师兄,快按住它!”
“……”
死丫头!!
猫的眼神很凛厉,分明是只小猫,眸里却带着戾气。
韩城顿时头疼,叹了口气。
没办法,这只猫确实与众不同,如果不是疯病的话,那只能说是脾气太烂了,左右都不能留在这里,否则迟早会伤到人。
“算了,我还是把它送下山吧。”
韩城思虑再三,最后做出这个决定,上前打算抱它。
那猫却徒然更炸了,朝他“嗷”的咆哮了一声,凶恶的嘴脸仿佛在骂人。
它趁着他还没走过来,竟极其聪明地转头撞向窗扉中间那道缝。
猛然将窗子撞开,跳到外面逃走了。
……
郁承期不想再跟那两个货共处一室,自顾自地走了。
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身份。
若是换了自己,给野猫丢块馒头都得看心情好不好。但如今换做自己变成猫,他反倒忍不了这非人的待遇了。
堂堂魔界帝尊,要是被人知道了去,岂不是要被笑话死?
郁承期一路沿着熟悉的小径,尽量避开人走,穿过隐秘的草丛,直接来了顾怀曲所在的让清殿。
山海极巅虽然有钱,但也不是每个师长都能独自拥有一座大殿的。
顾怀曲之所以配得上“仙尊”二字,原因有两个
其一是他的天资奇高,年纪轻轻便在阵法方面造诣极深,多年来无人能出其右,始终跻身八大仙师之一。
其二——这点也是郁承期三年前才知道的,顾怀曲是仙主之后,体内流淌的是仙界统领的血脉。
得到优待,根本就是生来必然的。
他踏入了让清仙尊的领地。
让清殿恢弘气阔,四处缭绕着缥缈的仙气,除了一座层层青玉石阶托起的大殿以外,侧有亭台水榭,碧波环绕,后有池塘清澈,锦鲤绕莲,风袭廊庑时帷纱飘荡,带起阵阵荷香。
景致就跟这里的主人一样出尘脱俗。
朱漆柱子上分别刻着两行字。
左侧写着世间无劣骨,尽是迷途人。
右侧则写所见无一物,方得不尽藏。
乃是让清殿独有的诫训。
郁承期跳上石阶,一下蹦到殿外的窗户上,正想顺着半敞的缝隙挤进去,忽然听到一窗之隔的殿内,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十分模糊,却又引人遐想。
“诶,师尊别这么重,慢点……!”
郁承期登时一顿。
“嘶疼!太紧了,这样不行。”
“诶哟等等,等等!……唉,师尊倒是轻些,您这技术实在太欠妥了吧……”
“慢点慢点,真疼,受不住了!诶……您再慢点……”
“……”
郁承期听了半天,终于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清清冷冷的说了一句“闭嘴,忍着。”
那略带忍耐薄怒的语气,跟他脑中隐秘狎昵的记忆一模一样。
三年前在昏沉的暗室里,郁承期没完没了、不知休止地羞辱他,讽刺他,顾怀曲听至忍无可忍之处,也是这样用这样隐忍愠怒的声音,凤眸泛红的瞪着,咬牙回给他两个字闭嘴。
郁承期没想到一来就撞上了这么刺激的场面,登时觉得额角突突直跳。
他血液蹭地冲上了脑门,肮脏的思绪一下扭曲到极致。
听着屋里头窸窸窣窣的动静,记忆里有关顾怀曲的印象好像猛然被震裂了,恼怒又不可置信。
——操!!
这两个人,是在屋里头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所见无一物,方得不尽藏”化用的是苏东坡先生的诗无一物中无尽藏,有花有月有楼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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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只有本尊最懂他
他用猫爪将窗缝扒开,灵活的身体一下就钻了进去。
殿内的顾怀曲敏锐捕捉到窗边的动静,回过头来“谁?”
“嗷呜!”
一声锐厉警告似的猫叫传来。
一人一猫对视,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因为现在的郁承期实在太小了,身体也就成年人手掌的长度,嗓音又细又奶,再怎么咆哮也无法激怒别人,反倒只会惹人安抚。就像寻常人面对啼哭的婴孩,只会很想询问他是不是渴了,饿了,想被摸摸抱抱了。
顾怀曲还没做声,旁边的另一个人先开口了“咦?这是哪来的猫崽儿啊?”
那人相貌英俊,眉宇潇洒,嗓音无意识中也带着几分轻浮。
此刻正坐在殿内的软塌上,衣衫半脱,露着臂膀上的伤口,桌边摆着清水、绷带以及瓶瓶罐罐的药品,应该是顾怀曲在给他上药。
方才提到什么“太紧了”之类的,大概也是顾怀曲在给他系绷带时,一个不慎下手重了。
郁承期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心头就蹦出几个字——
狗东西!
无关顾怀曲给不给他上药。
而是早在多年以前,郁承期就跟面前这个男人八字不合。
这人名叫楚也,也是自己的师兄之一,只是入门稍早,其实年纪跟他差不多大。整天吊儿郎当,仗着家中有钱,挥金如土,是个天资极高、但性情相当浪荡下流的玩意,经常借着任务拖延晚归,动不动就在勾栏瓦院里“一度**,千金乌有”。
郁承期从一早就断言,这个狗东西早晚会得花柳病,把自己给病死。
楚也平日在让清仙尊面前算比较放松的,但这不代表他对师尊不敬畏,只是不会像其他弟子那样绷着,他明白顾怀曲本质是个很温和的人,加上性情如此,所以稍微有那么些放纵。
“师尊,这是您养的猫?”
楚也穿好了衣裳,一脸新奇,朝着窗边的幼猫逗了两声“来来来,过来。”
顾怀曲已经认出这只猫就是上午见过的那只,但也只清清冷冷、言简意赅的回答了两个字“不是。”
山海极巅的峰峦太高,不可能有野猫出现。
楚也摸了摸下巴“那难道是哪位师长养的猫,跑到这儿来了?”
顾怀曲并不在意,只是径自将桌上的药瓶绷带收起来了,淡道“把它赶出去吧。”
“喵嗷!”
郁承期发出一声坚决的抗拒,可没人听得懂。
楚也已经朝他走过来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谁也不敌,于是索性就跑,先是窜到窗下六斗柜上,又纵身蹦上紫檀百宝架,从名贵的青花瓷瓶擦身而过,啪嗒落回地面,疾跑几步轻盈一跃,跳上桌子。
楚也饶有兴致,一边说一边撸袖子去抓它“瞎跑什么呢小崽子,这儿的东西摔坏了你可赔不起!”
“嗷!”
滚!
楚也就跟在青楼里抓姑娘似的,奔着就过来抓,仿佛还觉得挺有趣,颇为兴致昂扬。
“楚也。”顾怀曲及时叫了声。
他眉间微皱,有些严厉地提醒“不要吓到它。”
“是。”楚也听见呵斥声稍微收敛,放缓脚步,尽量温和地朝猫靠过去。
郁承期看见他就烦,竖瞳紧紧厉盯,发出几声警告的低吼。
那狗东西却用招猫逗狗的声音朝着他道“小猫咪,别怕啊~这儿有好吃的,快来快来。”
“……”
按理说,楚也长得挺俊俏。
声音也好听,年轻有才,尤其受那些青楼女子的喜爱。
但郁承期听见他的嗓音只觉得一阵油腻恶心,厌恶地朝他咆哮一声。
楚也站在桌子不远处,略微弯下身跟他平视,兴致盎然好似一个神经病,自以为有趣的学他“嗷呜!”
郁承期“……”
楚也学一声还不够,没完没了的又朝着他学猫叫,像个傻子“嗷呜嗷呜”拍了拍手,口中发出逗趣声,“别怕,过来!”
郁承期不说话了,盯着他的竖瞳里渐渐鄙夷。
接下来整个殿里的嗷呜声持续了好半晌,他靠近一步,猫崽就后退一步,很快变成一个追一个跑,在偌大的殿里展开追逐,屋里听不见猫叫,只听见一人在嗷呜个不停。
终于待到顾怀曲看不下去了,忍无可忍,面露嫌冷地叫停“够了!”
他走过去将手里一只药瓶塞进楚也手里,冷怒道“这瓶药是新的,明日自己换上,稍后别忘了去宗主那里,把任务再汇报一次。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
楚也捏着药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没规矩的行为。
企图装傻挽回“师尊,我方才就是闹着玩玩,抓只猫简单呀!弟子这就……”
“出去!”
顾怀曲冷冰冰地重复了一遍。
楚也大气都没敢喘一声,尴尬地笑了笑,颊边有很显风流的酒窝“那、师尊您忙,弟子告退了……”
郁承期在一旁冷眼暗嗤,目送着他滚蛋。
随着殿门咯吱一声闭合。
殿内瞬息安静,只剩下顾怀曲和一只猫。
顾怀曲转过身来,目光看向它。
郁承期也不动,就这么直勾勾的跟他对视。
顾怀曲喜欢小动物,郁承期知道。
顾怀曲这个人,身为人师的时候或许有些严厉可怕之处,但实际上近距离接触起来,又不难发现他心肠很软。
而且是善恶能辨、是非分明的软。
若是谁有幸再跨入他心底里的那道坎,又会恍然得知,顾怀曲口中的大义与天下并非只是说说而已,而是铭刻在骨髓里、和他身体中流淌的血液一样,一脉相承的东西。
不巧的是,郁承期就是曾经跨入了他心坎里的那个人。
那个时候的郁承期,当真是喜欢极了那样的顾怀曲,凛然的傲骨与气度隐藏在这样一副清冷缄默的皮囊下,如遗世独立的飒拓清风,置身世人之上,可又甘愿俯首与世人齐平。
若非是后来他被那样的顾怀曲伤得太深,以至于恨之入骨,他恐怕到现在还蠢钝的以为,这样的男人可以做自己一辈子的师尊。
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配不上顾怀曲,所以拼命的爬,直到后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走岔了路。
他自私自利,阴狠毒辣,是与生俱来难以转移的本性。
而顾怀曲大义凛然,天下为先,一样也是本性。
同样是一界之主,手里都掌控着世上生灵的生死,郁承期终于明白,他们彼此之间没有谁逊色于谁一说。正义与阴险皆可高贵,唯独是各在一种极端,不可相触而已。
但也正是因为那些年的相处,郁承期觉得世上再没人比他更了解顾怀曲。
放在三年前,郁承期还什么都不是,因此他总是喜欢观察这个男人,揣摩他的喜好,预料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就譬如现在,他就敢笃定顾怀曲不会把他丢出去。
“……”
果然。
顾怀曲看着面前这只猫,略皱了皱眉,半晌没动。
他虽然有善心,可却不擅于跟它们相处。
犹豫了片刻,蹲下身来,离着很远的距离,对那只猫伸出了手“过来。”
“……”
顾怀曲的声音清冷柔和,很好听。
郁承期视线落在了他那只手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