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毫不留情地掀开被子道:“我要叫人进来服侍我起床了。”
“叫呗。”阿尔弗雷德眼睛都没睁,懒散道,“只要你不怕别人发现我在你床上,跟你睡了,我也无所谓。”
修伸出手揪住了他的头发,往外一拽。
体格再强大的人,被揪头发也是疼的,阿尔弗雷德猝不及防地“嗷”的叫了一声,捂着自己的一头金发坐起来看向修。
“你干什么?!”他茫然震惊地责问道。
阿尔弗雷德的身份何其尊贵?如此庞大的人类帝国,星辰疆域,他是嫡皇子,人上人,他这辈子都没想过会被人在床上揪着头发强迫他起床。
修大概是除了皇帝外唯一不会被阿尔弗雷德的责问震慑住的人了,他不仅没有被震慑,反而比阿尔弗雷德更加强硬,冷冷道:“再被我听见一次你嘴里说出这些混账话,我会亲自重教你一遍贵族礼仪。”
被修这样居高临下地当面教训,阿尔弗雷德气得没话可说,偏偏他还不能打回去——且不说他一个黄金瞳继承者对普通人动手实在有失身份,太子如果受了伤,他就真的是亲自将把柄递到了修的手里。
“……我记住了。”他盯着修的眼睛说。
他的神情很不友好,让人不禁怀疑,他到底是记住了不该再吐出粗俗言语这个告诫,还是记住了修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毫无尊严地从床上拽起来这件事。
“记住就好。”修也并不在意,自顾下了床去了连着卧室的更衣间换掉睡衣。
但阿尔弗雷德哪是这么好打发的,等到修换好皇储常服出来,他已经坐在床上缓过了骤然惊醒的懵然阶段,回过神来,毫不相让地对修道:“太子刚刚三句话不离礼仪,请问拽一位亲王的头发又是什么礼仪?”
修对镜仔细地整理着仪容细节,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皇太子,你是亲王,我说的话对你而言就是命令。当我命令你起床,你不肯遵从,那你受到惩罚是理所应当的事。”
“太子真是能言善辩。”
“这不是辩解,而是事实。”修道,“我记得你更年轻一点的时候,很不屑权势……不过很遗憾,无论你服与不服,权势就在那里,事实不会因你的态度而改变。我坐在皇太子的位置上,握着皇太子的权柄,那么我就有权力支配你。”
支配。
这个词本该让阿尔弗雷德这样的天之骄子感到被辱才对,可是阿尔弗雷德发现自己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兴奋了起来。
早在刚被流放时,他当然就已看清了权势的重要,然而今天修这样倨傲的宣言,似乎又给了他某种全新的、额外的动力。
支配。是啊,皇太子是理所当然可以支配皇帝之外的人的,包括其余皇子——如果他是皇太子,那……
“你说得很有道理,太子殿下,我受教了。”
修就要走出房间的时候,听到背后的人这样说。
他有些意外,回过身去,看到阿尔弗雷德还坐在他的床上,睡衣凌乱,顶着一头金发乱毛。
但这并不妨碍修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他微微颔首,不等他接话,阿尔弗雷德又问道:“我们还有多久能抵达主行星?”
驾驶舱是由修的人把控的,阿尔弗雷德一方无从得知具体行程进度,只能通过舷窗外的标志性星云位置大概推测。
“很快了。”修道,“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问我行程。终于开始担心了吗?”
二皇子死亡事件虽说似乎是自杀,但皇帝当然不会这么罢休,在他们两人中,形势对阿尔弗雷德更不利。
“担心?不。”阿尔弗雷德对修微笑道,“我迫不及待要与你交手,大哥。”
第二十七章 抵达
皇太子的舰艇抵达主行星的那一天,飞船上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飞船再豪华,空间也就那么大,两方势力在封闭空间中长时间对峙,维持着脆弱微妙的平衡,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太久了。
到了最后几天,矛盾几乎已经摆在了台面上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底下人更是小摩擦不断,两位皇子虽然没有正面交锋,但频频隔空过招,互不相让。
比如飞船降落的前一天,太子用餐时,他的侍卫封锁了餐厅外走廊作为警戒区,一个随奥斯汀回主行星的士兵从那里路过被扣。当天就传来三皇子口令,以军团临时指挥权命令几个士兵闯入那个侍卫的宿舍,调查军人被袭事件。
这事闹腾了小半天,最后士兵是安然无恙地放了,侍卫也没有真的抓起来,但第二天太子就升了那个“袭击军人”的侍卫的职,表彰他工作得力机警。
整个航行舰艇中的气氛僵硬,也不怪落地的时候大家松一口气。
和飞船上的人相比,主行星陆地上的人则正相反。
两位皇子、大祭司之子和大元帅之子低调回归主行星,虽然没有见报,可但凡关注着局势的人都早已得到了消息,大部分贵族这个月过得都有些糊涂。
原本以为要等到最小的皇子封王、拥有一定权势之后,由三皇子拥护的太子一党和由皇帝支持的二皇子一党会正式开始两方相斗,怎么说也要先斗个二十年,等到皇帝过了百岁开始衰老,再进入夺位的你死我活白热化阶段。
没有想到还没等小皇子长成掌权,就稀里糊涂的出了个轰动全帝国的重大指挥失误,当时许多人都私下猜测这件事是由二皇子一党设计。
这一场夺位之战的开启似乎早了些,而且是以献祭一整个星球的平民人口作为开局,虽说历朝历代夺权哪有不见血的,但这一朝的血腥味似乎从一开始就太重了些。
太子一方猝不及防直接折损一员大将,局势似乎非常不利,但谁能想到,两年之后这件事还能一夜翻盘,坏事变好事。更离谱的是,又过了不久,二皇子直接就身亡了,他身亡时,另外两个皇子远在边境。
要说这两年的种种大事件是巧合,背后无人安排,恐怕只有天真的孩童会信,但这么一来局势就变得扑朔迷离,让主行星的贵族们糊涂而无所适从。
太子似乎已经赢了,可是太子和三皇子不合的消息这两年也一直在圈中隐隐流传,谁都不敢在这种时候站队,主行星全境封锁,民间议论沸腾,但贵族圈反而一派诡异的平静。
不仅仅是贵族圈,就连圣金宫里,都是一派诡异的平静,平静的还有皇帝本人。
修和阿尔弗雷德依次向皇帝见过礼,皇帝似乎在二皇子死亡之后的这个月里衰老了许多。
他今年还没到八十岁,基因优越的贵族们比平民长寿,皇室更是如此,按照贵族的平均年龄算,他怎么都还能活上个四十年。
皇帝虽然过了壮年,可平时保养得当,看上去倒比实际年龄小一些。可是如今,他眼下松弛乌黑,一头黑发略有些长,像是没让人好好打理,原本透彻的淡黄色眸子似乎都浑浊了许多。
他明明端坐在那张威严、华贵、巨大的皇座上,可是却不像光辉的太阳,倒给人一种恒星濒死的暮色之感。
皇帝对他的两个嫡子说道:“你们回来了。去见见你们二哥二弟,然后回去修整两天,有什么事过两天再说。”
阿尔弗雷德酝酿了一路的应对方法一个都没用上,皇帝居然根本没有向他们发难。
虽然心里很诧异,但他面上未动声色,跟在修后面垂首说了“父皇节哀”等等几句没用的废话,躬身告退。
比起阿尔弗雷德,修的诧异倒是小一些,因为和最小的皇子不同,他与皇帝打交道的次数要多一些,他对皇帝的了解也远胜阿尔弗雷德。
当今的皇帝万尼五十岁时登基,他居嫡居长,只有一个小自己许多岁的妹妹。从小就是太子,到了壮年,自己老爹年老退位,从晨曦宫到圣金宫的路他走得非常通畅顺利,一点岔子都没出。
也正是因为这样,万尼的本性倨傲,年纪还轻时就目下无尘,不甘束缚,对权力理所应当势在必得。他担心外戚分权,不愿从大贵族之中选太子妃,又不愿挑战规则去娶自己的平民情人哈特,最后选了一个末流小贵族家的适龄小姐。
登基时他还没有孩子,想要孩子的人这个年纪还没有孩子确实该着急了,所以当他允许自己的情妇哈特怀孕时,宗亲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是天生注定的皇帝,一辈子都在玩弄权势,摆布格局,修的成长过程中曾与他数次冲突,自然比阿尔弗雷德更加理解,他们的这位父皇绝不仅仅是一个和平年代好大喜功的自大皇帝,也许这皇位做得太安逸,他平日不需要展现什么城府和手腕,但那不代表他没有。
“大哥在想什么?”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让修把思绪从皇帝身上收了回来,
他们已经来到了离圣金宫极近的星辉宫,这里是二皇子生前居住的宫殿,也正停着二皇子的棺柩。
过了星辉宫奢华的庭院,一进宫殿大门,首先是一个大而空荡的迎客厅。这个大厅摆设不多,但其华贵不在摆设,而在脚下。
大厅的脚下是坚固透明的水晶玻璃地板,透明的地板之下是清澈的蓝色海水,漫步在这个大厅,仿佛是漫步在海面之上。随着几人走入,一条足有四米多长的庞大的食人鱼从他们的脚下缓缓游过,绕着他们打了几个转。
据说,在远古,人类的起源星球上大半都是海洋,所以据科学家推测,远古人类就是这样生活在海面的。
主行星靠近恒星,虽然温暖,但水资源稀少,海洋面积也极小,这个仿古地球建筑风格的大厅的奢靡程度可见一斑。
修和阿尔弗雷德对星辉宫的奢华早有耳闻,今天第一次见到,两人谁都没面露异色,任凭那条极具威慑力的食人鱼在脚下打转,谁都没低头去看。
转过大厅旁的回廊,他们才见到了二皇子。
透过水晶棺盖看去,里面的黑发男子仿佛只是睡着了,不过如果凑近细看,就会发现这身体和面容肌肉僵硬得不正常,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已经一个月了,皇帝不仅没有发丧的意思,反而请人做了尸体保养,让二皇子得以原貌躺在这里,看着叫人怪害怕的。
这让守在这里的奴仆们多少都有些神经质了,不是战战兢兢就是畏缩萎靡,进来的两位皇子神色却一个比一个坦荡,很是自在,仿佛回了自己的寝宫似的。
阿尔弗雷德道:“见了二皇子,大哥怎么一句话也没有?叫我这个做小弟的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二弟年轻早逝,令人惋惜。”修说,“我痛心得说不出话来。”
话是这样说,可当着这么多奴仆的面,他却连个痛心的表情都没装一下,那表情就像是在说“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简直是在明着说:我懒得在这演兄弟情深,无话可说。
“是啊,确实。”阿尔弗雷德也十分敷衍地附和道,指了指一个守灵的仆人,“你过来。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尼恩特怎么就死了呢?”
他张口就是“死”字,连“去世”“离开”这种委婉的说法都不用,更不叫“二哥”,直呼其名,半点尊重也没有,听到的人都暗自心惊,被他点到的仆人更是脸色难看。
“小殿下……三殿下,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来给二殿下守灵的。”
一直没什么表情站在一边的修忽然看了这个仆人一眼。
阿尔弗雷德道:“你说你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是怎么死的?谁信啊。”
“三殿下,我的主人是陛下。”那仆人说,“我不是星辉宫的男仆,是圣金宫的。”
“那星辉宫的人在哪?”
满室寂静,没人回话。
“好吧。”阿尔弗雷德自顾自点了点头,没再为难他们,自己绕着棺柩走了一圈,仔细打量里面的身体,看得满宫殿的仆人心惊胆战。
他不但看,甚至为了看得清楚点,一点都不避讳地弯下腰,手直接撑在棺盖上。这都上手了,守灵的人坐不住了,一个级别高些的仆人硬着头皮上前道:“三殿下,这个玻璃可能比较脆弱……”
“谁让你们改口叫他三殿下?”修忽然出声问道。
那仆人愣住了,几秒之后才回话道:“没……没谁啊。三殿下已经成年,排行第三……”
“不准这么叫,难听。”修淡淡道,语气不重,却是个不容辩驳的命令,“还是用以前的叫法,叫回小殿下,不必改了。”
那仆人深深弯下腰,应道:“是,太子殿下。”
第二十八章 “他们”
守灵的仆人们嘴巴紧得很,一问三不知,修和阿尔弗雷德按照皇帝的要求“看”过了二皇子,他们和活着的二皇子都没什么话可说,更不要说死了的,于是两人很快就离开了。
他们在星辉宫外分开,修遵从皇帝“回去修整”的命令回了自己的晨曦宫。
主人离开数个月,但晨曦宫的一切都打理得如主人在时一样。
晨曦宫的管家马克是原本是先皇后身边的执事,先皇后去世后,他就来到晨曦宫做了管家,一做就是二十多年,见证了这个宫殿里两位皇子的成长。
今天他早早就等候在了门口,见修回来,他立即迎了上来,行礼问安。
“起来吧。”修说。
马克直起了身,往修的身后看了一眼。
“大殿下,小殿下是被留在圣金宫了吗,怎么不见他回来?”马克一边服侍修脱下他的外套,递给旁边的男仆,一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