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番话音落下,在场的诸多弟子都亮起了眼神。
“咱们一定能出城。”他握紧拳头,“......一定能把大师兄找回来。”
他们在下头低声讨论,却不知房梁上无声无息地落了一只偷听的小鸟儿。
蔺莺时靠在阴影处,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落。
“原来是这样。辛澜走了之后,点星山的高层应当都被控制了。”
听完自家师弟的转述,裴兰秋轻咳几声:“我那会儿在杨家酒楼见到的点星山弟子,应当是一具人傀儡。他衣襟处绣了五颗星辰,想必应当是内门弟子了。”
“点星山长老与高阶弟子皆身负推演之术,若能为任何一方势力所用,定然是一股巨大的助力。”龙华奕靠在龙九身上,“因而,那些人的性命,他们一定会保住。”
人傀儡必然由尸体制成。五王爷话语中未尽之言,足以让辛家兄妹二人脸色发白。
“五星弟子......”辛澜喃喃道,“不知是哪位性子烈的师弟遭了毒手......”
辛雨竹深深呼吸,和兄长对视一眼,两人双双踏出一步,下定决心,向在场之人行了大礼:“还请诸位......救我点星山。”
辛澜沉声道:“事后,辛澜必然倾尽全力,寻找山主,协助先生祛毒。”
辛雨竹则向着龙华奕与杨闻之分别行礼:“兄长与雨竹是下一任内定的山主与掌门,因而可以代我点星山做出承诺:事成之后,允龙朝与杨家,各三次推演。”
裴兰秋和蔺莺时要医,龙朝和杨家要天机,兄妹俩坦然地摆出所有能给的筹码,只为求得度过劫难。
是夜。
灯火发出哔啵之响,辛澜将一块紫色的令牌放在桌上。
“这是我的令牌,上头是师父为我绘制的路线图。”
他快速将所知的信息告诉在场众人,眼中却不小心湿润。
辛澜因着与生俱来的【天眼】,与之交换的便是极差的视力与容易遗忘的记忆。这些都是师父怕他迷路,一点点刻在令牌上的。
他努力回忆着一切,原本磕磕绊绊的记忆还需妹妹补充,慢慢地不知为何,模糊的记忆愈发清晰起来。
辛雨竹也逐渐不再出声,眼中盈着泪光。
他们心中所求,也不过是师门安康罢了。
杨闻之心软,小声安慰几句,龙华奕则和他们交流确认了一番已知的情报。一直默不作声的裴兰秋出声道:“龙五爷,莺时给你的那本《傀儡经》还在么?”
龙华奕点头:“也是。若要说对付傀儡,那本书应当能派上用场。”
他开始掏龙九的口袋,一脸嫌恶地把那个布袋扔到桌上:“恶毒得很。不知道哪位邪道中人所制,是人皮书。”
辛澜听至此也不由皱眉。
龙九任劳任怨地上前,把那本书翻开:“来之前我已替主子查阅过——在这处。”
【破解人傀儡,有两种方式。其一,待到时机,引诱施术者注入过多内劲,丝线显现,斩断即可。其二,找出傀儡身上的符文,注入内劲,破坏符文即可。其三,除去施术者。但因施术者通常躲藏隐蔽,难以尽快除去。】
“因为封山令,想必掌教他们被关在牢中。”辛澜沉声,点了点令牌上主星辰北面的一颗星辰,“我点星山一脉,多习推演少习武。点星山北峰的星牢戒备森严,本就是为了关押犯下大错门人所建......此处便是星牢。”
他艰涩道:“师父他们如果还活着,应该就被关在那里。”
几人商议完毕。辛澜开了星盘推演,得到一个【事成】的讯号之后,几人便打算连夜出发。
裴兰秋被蔺莺时摁在杨家养伤,甚至还跟杨闻之借了翠竹帮忙,不让自家师兄动弹。
杨闻之则留在城中观望动向。如若有紧急之事,便燃放燕山卫特有的烟讯,城中埋伏的暗卫们会立刻行动。
蔺莺时则和龙华奕、龙九三人一同,潜进了夜色之中。
烛火轻轻摇晃,裴兰秋示意辛雨竹将那本《傀儡经》取来,在被学生一顿“先生应当好好休息”“我们奉了蔺小公子的命盯着您休息”的说教后,无奈示意自己只看片刻。
瞧着以往严肃的先生提到自家师弟,脸上一副无奈又纵容的表情,辛雨竹原本动荡不安的心境突然平静下来。
她和兄长相视,一同笑了笑,继而轻声道:“先生,片刻过了。”
裴兰秋无法。自家师弟明明不在场,却仍然能让他感受到来自蔺莺时的“威严”。
于是裴掌门无奈地上交书本,辛澜没接稳,啪嗒一声,那本诡异的《傀儡经》掉在了被上,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
裴兰秋无意中瞟了一眼,封底的花纹让他心头一震。
——那是一个雕刻着山间流云的印章。
男人示意辛澜别动,皱着眉头,将书拿到眼前,借着烛火细细调整着书页的角度。随着他手指的轻轻滑动,印章上头的字也随着烛火,渐渐地显出了真正面目。
——覆云巅第一代掌门所藏,柜六五七第零号。禁书,弟子借阅需得掌门许。
第59章 救人(上)
夜色苍茫。
三人身着夜行衣,奔向点星山。
此处的山脉连绵不绝。点星城依山而建,一面环着山,形成最天然的屏障。
——而被这座城所包围的,正是被誉为【探手触星辰】的点星山。
几人站在山下,看着浓稠得难辨清前路的云雾。
蔺莺时伸手,戳了戳那些卷上他掌心的云丝。那仙气缥缈的模样让他回想到了日出时山巅的晨雾,不由好奇地将其和覆云巅的云雾比对一番。
他嗅了嗅,皱了皱鼻尖。
覆云山的雾带着树林与雪山的清新,这雾好似没有味道,倒是带了点迷惑人心的意味。
“嚯,不管来几次,这雾还是那般厚得瞧不见人。”龙华奕抬头看去,对着那浓密的云雾啧啧几声,“龙九,把令牌拿出来。”
龙九领命。他循着令牌的路线,率先走在前头。
“这些云雾是他们这些神棍布下的迷踪阵。”龙华奕小声给蔺莺时解释,“得有他们自己的令牌与路线,才能走进去。”
“原本我们作为客人,应当是由他们的弟子引领进门的。”
蔺莺时也跟着小声说话:“那咱们走出去之后,会有看守的人吗?”
龙华奕嘿嘿一笑:“放心,原本就没有。点星山的神棍们,对于自己的阵法向来自信得很。”
蔺莺时:“啊,那他们行走在外的时候,就不怕那些心怀歹念之人抢夺了他们的令牌吗?”
龙华奕:“自然怕。”
他看着眼前逐渐散去的云雾,笑了笑:“所以,他们点星山的弟子,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学逃命。”
蔺莺时:“......哦。”
说话间,几人已经踏在了点星山的大门前。
此处的山门简朴至极,却带有浓厚的上古遗风。紫蓝色的石块构筑下,缠绕着点点天青色的星辰,在缥缈似幻的云雾里若隐若现。
“啧。”五王爷一拍龙九肩背,“傻大个,怎么不走了?”
龙九任劳任怨地受了这一巴掌,诚实道:“主子,那边有个人。”
龙华奕:“......你不是说没看守吗?”
龙九实诚道:“可是主子,您也说了,原本没有啊。”
无视这对吵嘴的主仆,蔺莺时往那边瞧去。
那人穿着点星山弟子的天青色衣衫,五颗若隐若现的星辰在他衣襟上闪烁。借着月光,他本就惨白的脸被镀上一层银边,看起来渗人无比。
他面上带着一个诡异的笑容,仿若刀锋斧凿一般牢牢地刻在上头:“几位,我们圣女恭候多时了。”
随着他僵硬的话音落下,紫蓝色的大门之后,突然出现了许多人。他们拿着兵器,脸上都刺着血色的昙花印。
龙九长刀出鞘:“主子,是魔教的低阶教众。”
蔺莺时则戳戳龙华奕:“这人......应当就是师兄说的?那个在酒楼看到的人了吧?”
龙华奕一声冷哼:“还圣女?本王倒是要看看,一剑斩了你那圣女,瞧她还能不能当真若你们大祭司所言——浴火重生?”
那些教众不满地大声嘶吼着,那人傀儡一抬手,他们瞬间安静。
点星山弟子发出几声诡异的呼啸,他脚下石板上镌刻的星辰开始发出炫目的光芒。随即平地刮起强风,裹挟着杀意向几人而来。
那些风宛若一道道无形的长鞭,打在石板上,顿时留下了无数深深的印迹。
龙华奕见状,心疼道:“......这些都是千金难买的星辰石,若是让辛澜他师父知道,铁不定有多少肉痛。”
龙九长刀在几人面前舞得密不透风,相撞之间甚至有金铁之声,闻言无奈道:“主子,属下觉得,那位掌教应当不会心疼......”
说不定他们门派仓库里还有许多。这句话龙九识趣地将其烂在肚子里。他就怕他说出真相,一穷二白的主子的那把刀,恐怕就不会先落在魔教头上了。
果不其然,他主子拔出雪亮长刀,咬牙切齿道:“......这帮江湖门派怎就这般有钱!这次事毕,本王定然要把这些他们不要的破烂石块顺走!”
龙九:......
蔺莺时:......早听师兄说过五王爷抠门。
龙九叹息一声,手腕一振,长刀瞬间斩碎一道风鞭。刀光闪过,气劲翻涌着形成一条银龙,瞬间将外头观战的魔教教众斩去大半。
“蔺小公子,北!”龙九内力传音道。
蔺莺时轻轻颔首,抓准空隙,足尖带上绯色的气劲,如飞鸿踏雪,身姿轻灵,轻巧地踏在那些原本锋利的风鞭上头,柔韧的腰身在空中旋转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轻易地避过了所有的攻击。
月光照拂,赤色长剑出鞘,上头的【流火】二字仿佛镌刻了流光。那些原本杀伤力极大的风,似乎都成了他轻松迈向敌人的阶梯。
控制着人傀儡的幕后之人似乎也没有预料到,明明是点星山引以为豪的阵法,却无法困住这少年半炷香的时间。
控制人傀儡本就需要全力而为。面对少年这般出其不意、来势汹汹的攻势,幕后之人咬咬牙,从一旁的药瓶中取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吞下后发了狠,双指并拢往自己的大穴处连点数下,顿时脸色惨白。
但手中内劲凝成的傀儡线,却在那一瞬凝实了几分,傀儡也更加灵动。
人傀儡抬头,冲着那近在咫尺的剑尖笑了笑,瞬间抬起手,似乎有一道残影闪过,顿时启动了下一个攻击阵法。
击碎左一道风鞭、躲过右一道雷蛇的龙华奕只想骂人:“小蔺你快点!”
蔺莺时的声音在风中传来,隐隐的有些不真切:“哎,知道啦。”
幕后之人与傀儡通感。少年那清脆的声音似乎就在耳畔响起。她心中一震,连忙操纵傀儡回头看去。
这雷蛇大阵须得花费不少心力事先布好,然而只要完成,它的启动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这雷蛇大阵几乎没有任何安全之地,唯一的地方就是她傀儡所在的阵眼。
那少年......是如何躲开雷蛇的撕咬,来到她身后的?
她只觉毛骨悚然,耳畔却又好像响起了少年的声音。
——而这次与之伴随的,似乎还有啁啾鸟鸣。
她的视野也与人傀儡共享,因而她回头时,便与那少年四目相对。对视的那一刻,似乎天地失色,心中也了无杂念。
【......星牢深处,这里最危险、也最安全。】
她的心中无意识地划过这一句话,连同自己所在之地的路线,也仿若走马灯一般一一闪过。她操纵着自己的傀儡与少年争斗,自己似乎也成了少年的傀儡,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位置清楚告知。
她看见那少年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那双桃花眼也跟着亮了亮:“多谢告知啦。”
瞬间她从那种怪异境地中脱离,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是......什么?”她惊恐地睁大双眼,不住呢喃着,“不、不可能......不可能!”
她装若疯魔,连连吞服四粒药丸:“不可能!教主的命令必须执行......教主、教主!”
随着她的嘶吼,傀儡线也越发凝固。
随着月光温柔的倾洒,云层褪去,蔺莺时眼中,那几根丝线再度一闪而过,就要消失。
流火却比它们更快。
金铁相撞之声过后,那坚硬的傀儡线被流火所断,那人傀儡也顿了顿,随即倒了下去,不住咳嗽。
点星山弟子浑身无力,却仍然强撑着身体,双指连弹,望几个方向打出几道紫蓝色的气劲,将两个大阵停下。
“咳......咳咳咳......”
蔺莺时则收了轻鸿照影的气场,用流火剑强撑着身体,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呼......”
探知了一番,发觉自己体内不到一成的内力,少年撇了撇嘴。
用【对视】的方式来探知对方的想法,还是不太行。他取了一粒药丸放在嘴里,一边调息一边暗暗想着。
......下次定要慎用。不然就要被师兄说教了。
龙九被自家主子赶去,任劳任怨地收拾四散奔逃的魔教余孽。五王爷则溜溜达达地转过来,将那瘦弱得跟小鸡崽一样的高阶弟子拎起来,好奇道:“诶?还活着?”
他疑惑地看向将剑入鞘的蔺莺时:“那《傀儡经》不是说,人傀儡需得尸|体方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