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莺时笑了笑,藏在背后的手指轻轻捏了捏。
所谓月光一般美丽的稀世珍宝,说到底也不过是沾染了血色的恶鬼罢了。
他仍是一副惊叹模样:“真美......”
孙家家主满意笑道:“自然。世人皆知雨竹石可助兵器冶炼,因而我孙家就此站定了不可摇动的地位。”
“然他们却不知,雨竹石,还可助拥有我孙家内劲之人修炼。”
他眼带笑意道:“这里,就是你直到武道大典之前的居住之地了。”
蔺莺时心中一动:“那......小姐呢?我不辞而别,总要先和小姐说一声罢。”
孙家家主笑着摇摇头:“你就待在这里罢,安生练你的功便好。”
随着他话音落下,蔺莺时突觉体内气劲骤然增强,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原地。随即,似乎处在封口,来自四面八方的强劲疯狂提升着他体内的那道气劲。
蔺莺时只觉那内力正在以一种诡异的强度不断膨胀,冲击着他的筋脉。他心下一惊,面上却忍受不住一般地抽动几分,手指颤抖着无法动弹。
少年暗地里运起内力,将那一团诡异膨胀的气劲缓缓分散逼到藏在背后的指尖,一点点将那些诡异暴涨的内力引导出去,面上却一派痛苦的模样。
吓死了......这内力也太可怕了吧......
孙家家主却对他的模样笑得更深。他道:“怎地还不睡去?睡一觉,醒来便好了。”
少年暗地里呸了一声,面上装出一派摇摇欲坠的模样,挣扎几刻,不甘地“昏迷”过去。
他闭上眼,听到这心黑手也黑的家伙说:“把他跟圣使送来的人都关到铁牢去。这两人一身内力颇为深厚,可不能去普通的地牢。”
第47章 师兄翻车在即
地牢灯火黯淡,四下一片死寂的安静,唯有微弱的水声。
蔺莺时被人粗暴地扔在草垫上。少年闭着眼在心里揍了一顿这人,听着脚步声远去才小声吸气。
太粗暴了,太粗暴了。
他缓缓坐起身,四下打量了一番这狭小阴暗的地方,发觉墙角有人躺着。少年小心翼翼地靠近,轻轻戳了戳躺着的那人:“还活着吗?”
那人闷哼一声,紧接着不住咳嗽,却低声道:“小蔺,你也来了?”
蔺莺时一惊:“先生?!”
裴兰秋撑着地坐起来。他有些虚弱地靠在墙上,脸上的面具仍然完好地贴在上头。
在摇晃的灯火中,裴兰秋胸前那一大片血晃花了少年的眼。
他猛地扑上前去,却又及其小心地碰着那一大滩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迹,指尖颤抖:“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他抬头对上那只完好有神的眼睛,语速飞快,连声道:“是你的血吗?是你的血吗?”
裴兰秋声音喑哑:“是。”
蔺莺时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他们怎么伤的你?你不是说没事的吗?”
“他们倒是没对我做什么,只是一时不察,着了道而已。”裴兰秋用力抬手揩去嘴角血痕,轻声道,“也不瞒你。我身中魔教火毒,本用龙家特制的秘药压着。他们那一手,也只不过是诱发罢了。”
蔺莺时指尖一颤。
“火毒......”他清亮的声音里也带了些迷茫,“怎么解?”
他想起师祖留在书页上的文字,又想起师兄离家三年,视线再一次黏在了那摊深沉的红色上。
“先生,你会陪着我的,对吗?”蔺莺时轻轻地问道。
裴兰秋却不答话。
地牢昏暗,唯有微弱的水声。
他双眼微合,仰后靠着休憩。良久,只听蔺莺时小声说:“......我家有许多医书,什么失传良方、千金灵药,你跟我回去,我帮你治疗。”
裴兰秋笑了笑:“不用了。”
“怎么就不用了?!”少年急切地扑过来,像是着急的小兽,两只小爪子还扒拉在他的肩上,只不过却轻柔得不行,没用力。
“你跟我回去!”他说,“你一定要跟我回去......师兄!”
裴兰秋轻笑一声:“我不是你师兄,小蔺。”
盯着他温柔的眼睛,蔺莺时仿佛全身泄了气一般,软绵绵地扎进眼前人的怀里,一动不动。
裴兰秋垂眸。他调息这些时候,身上也松快了不少,于是缓缓抬起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少年柔软的头发。
他轻声道:“小蔺,连皇室供奉的神医都解决不了的毒,你又能奈何?”
蔺莺时撇了撇嘴:“师门传承甚久,怎会奈何不了!”
裴兰秋努力弯了弯唇角。
“小蔺。”他说,“师门传承这么重要的东西,可不能给外人看。”
蔺莺时揪紧了他的领口,抓住他的手腕:“可你都......”
“不必担心。”指尖虚虚点在少年的唇上,“嘘,仔细听。”
——潺潺的水流声在寂静中格外清脆。
“水声?”少年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此处不是地牢么?怎会有活水?”
裴兰秋站起身来:“点星山附近活泉极多,且形成时日已久。孙府自然也是有的。”
他扶着墙,循声走到那处:“你瞧,这地牢外边的地面,潮湿无比。”
蔺莺时看向那地面,继而视线上移。昏暗的烛光下,地牢外边,竟是一面嵌入墙中、木质的柜子,上头放着几坛不知是何用的东西。
“芜香木做的?”少年皱了皱眉,“这种木头精贵,用来做书柜倒是防了虫蚁,却怕水。为何放在这潮湿的地牢里?”
——少年眼力极好。即使是在地牢中,也清晰地看到那上头雕刻着的花朵。雕刻之人极为细致,竟是连花瓣舒展的娇艳模样,都雕琢得精细无比。
“是昙花。”蔺莺时盯着那慵懒舒展的花瓣。他回过头去,看向沉思的裴兰秋:“和我们在覆云城见过的那昙花纹样,别无二致。”
裴兰秋在怀中暗袋里掏了掏,取出一根簪子:“嗯。他们和孙家合作,孙家有这些东西不奇怪。”
“只不过如你所说,放在这地方,就是有鬼。”
蔺莺时眼尖,一下便认出那簪子的主人是谁——覆云城的那位玉姑娘。那日她就戴着这根簪子见他们,簪子上头还有桃花。
少年心里仍然难过。于是他微微转过头,装作不经意一般地提起:“这簪子真好看。想必簪子的主人也很好看。”
裴兰秋笑了笑,不说话,只是按了按那桃花,只听微弱的机括声响过,原本脆弱的簪子旁弹出了一根闪着乌光的长针。
他将那长针戳进门上铁锁,麻利地撬锁。
“玉老板真正的生意,是暗器。”他回头,对着蔺莺时瞪得溜圆的桃花眼笑道。
蔺莺时懂了。他动了动脚尖:“那、那也不能买这模样的。”
看着把所有不开心、小情绪写在脸上的少年,裴兰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师弟柔软的小脸蛋。
“那天事态紧急,来不及与她说明,仓促之下便买了这个。”他轻声道,“莫生气。”
他的手还轻轻捏着蔺莺时的脸,少年摇摇头,连带着他的手一起晃,还要说话:“唔、唔森气。”
少年把被扭转的话题强行扭回来,小声说:“我不生气,但我很难过。因为你不和我回去。”
裴兰秋戴着面具。只不过他的眼神仍然宁静温和,那只完好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什么。他缓缓眨了眨眼,仿佛那些都只是烛光下的错觉。
蔺莺时一双桃花眼则已水雾朦胧:“好不好,好不好?”
半晌,他听得眼前男人长叹一声。
“小蔺,师门重地,不可带外人回去。”
第48章 一次撒娇不行那就两次
他又是这一句。少年一个颤抖,猛地抬头,却又听得一声叹息。
男人温柔道:“点星山掌门长于巫医一道,既然皇家供奉的神医不行,我答应你,去点星山求医,如何?”
蔺莺时紧了紧手指,暂时妥协:“......好。”
“不过!”少年急切道,“若点星山掌门医不了,你就要和我回师门!”
裴兰秋嗓音沙哑:“好。”
少年眼神变得明亮,眼尾一点亮晶晶的仍然可疑,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你说的!不许骗我!”
裴兰秋一手撬门,一手悄悄从怀里取出帕子给他擦干,闻言笑道:“不骗你。”
刚把锁链从门上摘下,便听外头隐约传来了喧嚣声。
蔺莺时连忙把喜滋滋的嘴角扯平,捂着嘴小声说话:“先生,外头......”
裴兰秋竖起食指示意他安静。他侧耳听了一小会儿:“是龙华奕的人。”
“龙五爷?他不是在扮大长老么?”
裴兰秋笑了笑:“他的暗卫拿着他的令牌,去找巡抚了。”
蔺莺时似懂非懂:“哦。”
见他懵懂的模样,裴兰秋扯了扯嘴角,忍下喉头一片腥味:“算算时间,这应当是孙小姐的外祖找上门来讨说法。趁着外头乱,咱们先去看看。”
蔺莺时点点头。
他们二人来到柜前,看得更仔细。
裴兰秋转动簪子上头的机括,一根银针弹出。他小心地将银针放上去,只是针尖刚碰到,便染上了一层乌黑的光芒。
“剧毒......”蔺莺时皱了皱眉,“这柜子有什么玄机?要这么护着?”
他上前凑过去看,那些罐子里存放的都是一些石头,闪着荧光。
少年眨了眨眼:“驱动傀儡的傀儡石?”
这东西他熟。覆云巅那么多傀儡,皆是靠这种石头运转。
想到孙家老爷身边的那位傀儡侍女,他打出一道剑气移动坛子,想要更仔细地看坛中物,却听到了一阵机括声。
——竟是阴差阳错,打开了这木柜后的密室。
密室用厚厚的一层蜡涂着,一个个隔水的匣子放在里头,仔细闻去,上面都被仔仔细细抹了防蛀的药物。
裴兰秋挑了挑眉,从暗袋中取出一双手套戴上,撬开锁,取出里头层层叠叠的本子。
“是账本。记录了和魔教的往来,居然放在这......所谓最危险即是最安全?”他又拿起旁边匣子里的本子翻了翻,皱眉,“这是名单?”
“名单?难不成......”
“是了。为了那雨竹石所填的人命。”裴兰秋冷哼一声,“竟是从前任老家主那代便开始的记录。”
少年凑过去,原本好奇的心也不由得沉下去。
孙家的女眷、弟子,外头买来的奴仆,逃难来的难民,甚至还有七星城的居民。他们鲜活的生命都变成了一行行冰冷的墨字,记在这泛黄的纸上,后头还盖着孙家家印。
“这么多人。”蔺莺时蜷了蜷手指,有些迷茫,“......就这么几块小石头。”
“根本不是等价的。”少年垂下眼,眼神黯淡,小声道,“这是错的。”
裴兰秋合了账本,眼神冰冷。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师弟的头顶,轻声道:“你说得对,这当然是错的。”
“只不过在有些人眼里,人命宛若草芥。”
裴兰秋眼神冰冷:“他们自私自利,打着正义的旗号大肆敛财、草菅人命,为了一己私欲,践踏这方来之不易的太平。”
蔺莺时咬了咬唇,有些难过,却不知说什么好。
他只觉胸中升腾起一股无处而往的怒气,只想将这些人一剑斩了,却又清楚地知道——堪堪一剑,不可能了结所有。
师兄曾告诉过他,如今天下盛世难得,行走江湖,却不能任凭掌中剑意气用事。
他下意识地想要把流火剑抱在怀里,却想起剑不在手中。他一愣,猛然想起师兄就在眼前,于是少年低着头钻进裴兰秋怀里,捉住师兄的手往自己腰上一环,闷声道:“他们这样的人,就应该上刑台。”
裴兰秋闭了闭眼,缓缓压下怒气和喉头翻涌的血腥味,疲倦地靠在墙上:“嗯。”
蔺莺时闷闷道:“还要把他们的罪行昭告天下。那些人也有家人、朋友......他们多伤心啊。”
裴兰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冷静道:“他们这样的世家,在城中扎根已久,根本不可能毫无污点。龙华奕先前所得不小,配上这些东西,足够了。”
蔺莺时不吭声,闷在他怀里。
半晌,他小声道:“......师兄,我有个方法,应该能扒开这帮伪君子的真面目。”
裴兰秋也跟着小声道:“什么?”
一会儿又说:“叫先生。”
蔺莺时小声说:“就不。师兄师兄师......兄。”还带了点哽咽。
裴兰秋叹气。
他垂下眼,悄悄亲了亲师弟柔软的发丝,心想,算了。莺时高兴就好。
蔺莺时心头难受。他不甘心地蹭了蹭,从人怀里抬起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睛:“师兄。”
裴兰秋垂下眼,和自家师弟四目相对。原本僵硬的心,终究还是软了。
——罢了。
“嗯?”他轻轻应道。
少年那双桃花眼原本覆了阴霾,此刻却似乎吹进了一缕春风,朦胧的雾消散了,只剩下满眼的欢喜。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师兄!”
裴兰秋无奈地笑笑:“嗯。”
蔺莺时使劲蹭了蹭,小声道:“师兄,我有一个法子。”
他又悄悄亲他头顶:“什么法子?”
怀里的师弟咳了咳,露出说正事的模样:“还记得盛和风吗?我先前骗他我有买药泉的途径,只不过要和家里长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