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蔺莺时用了点力,将小脑袋按下去,“你的小姐难道是可以吃的吗?”
当然不可以!你这个愚蠢的两脚兽!小猫气愤地甩了甩大尾巴。
“哦,愚蠢的猫大爷。”蔺莺时学着小猫的语气模仿道,“师兄对于我而言,就好像你的小姐对于你一样。”
小猫别扭地踩了踩爪子,大尾巴轻柔地甩了甩:这、这样啊。
它乖巧地蹲坐着,抬起小脑袋小声喵喵:还是有区别的。喵的小姐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姐。
蔺莺时将这只咪咪叨叨的小毛团揉得四爪朝天:“我的师兄也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兄!”
小猫蹦跶了起来,背上的毛毛都炸开:喵的小姐会半夜三更起来去厨房给喵拿小鱼干!喵的小姐还会给喵铺窝窝!喵的小姐还会带喵出去玩!
蔺莺时轻哼一声,伸出白皙的手指将滋儿哇乱喵的小毛团就地正法:“你知道吗?我们那儿有一种山涧里的小鱼,是吃着山里的落花长大的。捉上来处理一番,起一锅油,一蘸面、一扔锅,就着春日酿下的桃花酒,酥脆的鱼肉里似乎还有花的甜蜜。”
小猫抿了抿耳朵,嘴角有可疑的晶莹:那、那又怎么了!
少年慢悠悠道:“那鱼难抓得很。不过这可难不倒师兄,每次都会捉一篓子来,然后我们师兄弟就坐在冰雪初融的山涧旁,生火吃鱼......”
“师兄还会放他做的梅子粉。”小猫动了动爪子。
“师兄做的梅子粉最好吃了。撒在酥小鱼上,别提多香了。”小猫抱住了大尾巴。
“怎么。”蔺莺时在小猫迟疑的伸爪爪里哼哼,“你小姐有为你亲自下厨过吗?”
小猫恼羞成怒地大幅度摆动着尾巴:有、有的!
它小声喵喵:不过小姐不怎么会做小鱼干,有一回还烫着爪子了......是、是喵让小姐别做了的!
它低着头一下一下挠着瓦片,突然感到后脑勺有温暖的触感。它下意识地蹭了蹭,有花的味道。
唔。跟小姐一样,暖暖的。
“给我讲讲你的小姐吧。”少年轻声道。
小猫别别扭扭地踩了踩爪子:那,那你也讲讲你那个叫师兄的两脚兽吧。
蔺莺时弹了弹小猫的后脑勺笑道:“师兄有名字的。只不过因为我是他师弟罢了,所以这么叫。”
小猫拨拉下他的手:喵都让你知道喵的小姐名讳了,你的两脚兽呢?
“不是我的两脚兽,是我的师兄。”蔺莺时顿了顿,温声道,“裴兰秋。”
“师兄的生辰在七月……七月别称兰秋,所以师父为他取了这个名字。”他轻声道,“我的剑也是师兄为我锻造的,名为流火。”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少年弯了弯眉眼,“很美吧。”
喵。小猫舔了舔爪子。夏月那会儿老鼠很多......确实是很美味的名字。
蔺莺时额角青筋一跳。
咚。
小猫咪咪呜呜地被少年按在瓦片上挣扎。
可恶的两脚兽,弄乱了我的毛毛......小猫哀怨地从少年的手中逃脱,委委屈屈地给自己舔毛毛。不过两脚兽,你师兄的名字,我好像听愚蠢的老爷提过。
蔺莺时瞳孔一缩:“什么?!”
小猫咂了咂毛毛嘴:让喵想想。好像......是三个春天以前的事情。
......
钟念瑛悄声开窗,从外头吹来的风拂动了烛火,惊动了里头的人。
“谁?!”
孙慕开从屏风后头快步走出,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只有窗户在吱吱呀呀。
“没人?”他皱了皱眉,打开窗,四下望了望,“许是哪个下人今日未关紧。”
孙老爷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屏风那头传来:“怎地连窗户都没关好,且今晚的灯都不亮。”
孙慕开应声道:“可要唤人再拿些蜡烛来?”
孙老爷:“不用。我儿,你来看这物。”
钟念瑛早在窗户打开之际,便轻飘飘地窜上了房梁,顺着猫咪说的地方,悄声地在房梁上缓缓摸去。
突然,他的手指碰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
按着小猫教的方法,捏住末尾,向左一转轻轻拔出,发出小小的咔哒声。这时下头的灯火哔剥几声,恰好完美地覆盖了钥匙被拿走的声音。
男人并未离去,反而静静站定,听着下头父子的谈话声。
“父亲此番又得了什么宝物?”孙慕开好奇地看着桌上青色的玉壶。
孙老爷不回答,却只微微一笑。他从一旁的托盘里拿了只袖珍的精致玉茶盏,将壶中的液体倒了薄薄的一层底。孙慕开定睛一看,杯中浅浅的一层,竟是一种有些奇异的透明液体,在昏黄的烛火下,还略略带了银色的光芒。
“这是......”孙慕开有些迟疑地看着自家父亲。
孙老爷笑道:“试试看。”
孙慕开自然是信孙老爷的。他一饮而尽,那少量的液体极其沁凉,划过喉咙时像是冰水,却又没有寒气。那温润的沁凉缓缓在体内冲刷着,倏尔有一种通体舒畅之感。
“这是......”他话未说完,便觉有丹田处一股热流涌起,沿着经脉在体内四处流动。孙慕开的指尖微微颤抖,脸上逐渐有一种奇异的热气缓缓升腾。
孙老爷欣喜道:“赶快运功调息!”
孙慕开立刻打坐运功,暗运心法,引导着体内欢腾的真气流遍经脉。经过一个周天,再度回流到丹田内。
他只觉穴窍似乎有了嗡鸣声,原本有些滞涩的经络被尽数化开,有些陈伤也有隐隐松动之际。
青年再度运转心法,将自己的情况仔细查看过后,欣喜地睁开了双眼:“父亲,我有预感......”
孙老爷上前几步扶起儿子:“要突破了么?!”
孙慕开笑道:“确有松动了。儿卡在四重几年,这次在武道大典前,有望冲击五重!”
孙老爷重重一拍桌案,连声道:“好、好、好!不枉我花费重金,从圣女那儿购得这圣泉水!”
青年笑道:“恭喜父亲!既然圣泉水有如此功效,不如便让儿子去同圣女说道说道,咱们孙家多购些?”
孙老爷摇摇头道:“你以为圣女如此好说话?且不说这是你爹老脸拉下来百般求得,圣女前段时间传讯前来,说能取得圣泉的圣徒已被朝廷中人发现,凶多吉少......”
他叹了口气:“现下,饶是圣教想要进入圣泉,也需要长久时间,去培养一位能够取得圣泉水的圣徒。”
孙慕开也跟着叹气:“圣地竟然那般难进......”
“无事,为父还会想办法的。”孙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慕开,这壶圣泉便交予你了。”
他严肃道:“记住,切不可贪多,一次的量如方才的即可。”
孙慕开点点头:“儿记住了。”
他想了想道:“父亲,这圣泉似乎还可治疗儿子的暗伤......妹妹应当也需要吧。”
孙老爷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慕开,大局为重。雨竹那边,父亲会想办法的。”
孙慕开轻轻叹道:“也不知这次的招亲,能否为妹妹招到一位好夫婿。”
父子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钟念瑛便攥着钥匙在房梁上暗暗等着。
夜深,孙慕开起身告辞,钟念瑛便踩着阴影,无声无息地运起轻功跟着人出了房门——孙家父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他们的谈话还有第三人在场。
男人缀在孙慕开身后,足尖轻点乘着晚风离开,身影在夜色中像是翩飞的轻鸿。他稳稳地停在顶楼的飞檐上,月光透过云层,为他的肩头披上了银纱的外袍。
他望着对面楼顶两个无声互挠的一大一小,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僵硬的弧度。
蔺莺时似有所感。他停下和猫大爷的争吵,向对面望去。
他呆在了原地。
——仿佛是越过栈道,穿过了古梅林与杏花崖,风带着他稳稳地站在摘星阁顶。他的思念沐浴着绚烂的天光与高空的山风,远远便望见那一抹墨蓝色的身影,乘风而下,跌进那双温柔深邃的双眼中。
蔺莺时无意识地揪紧了袖子,怔怔地看着月色里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喃喃道:“师兄......”
第24章 辛雨竹
“嗯?”钟念瑛轻哼一声,像是在回应,又像是一个疑问的音。
“......”蔺莺时的眸子模糊了一瞬,继而清明,“先生得手了吗?”
钟念瑛似乎心情格外好。他伸手捋了捋蔺莺时垂到腰际的高马尾,点点头:“自然。”
钥匙在他生了许多剑茧的手指上转着,发出轻响:“走么?”
说着他瞥了眼早已经将自己团成毛团的小猫咪。
小黑猫装腔作势地也瞪了他一眼,翘着小尾巴,迈着优雅的猫步在前头无声地奔跑着。
蔺莺时落后一步跟在钟念瑛的身后,漂亮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只直勾勾盯着身前人那修长的脖颈,轻轻叫了一声:“师兄。”
钟念瑛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小蔺?你刚刚在说什么?”
小黑猫也停下了爪爪,疑惑地朝着后面两个停下来的两脚兽叫了一声。
两脚兽,你们爪子疼?
它的咪呜声还没有消失,便感受到了周围气氛的滞涩。
小猫眯起竖瞳,干脆坐下来蹬了蹬耳朵,一眨不眨地盯着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两脚兽们。
钟念瑛的眼神依然温和。他完好的半边脸上也有着许多的痕迹,宛若烈火烧灼过后一般的狰狞。
而此刻,这个平日里冰冷得好像从地狱里回来的男人,正用一种堪称包容与温柔的眼神,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怎么了?”
蔺莺时的眸子纯粹得近乎没有一丝杂色,在月光下仿佛林中湖水一般澄澈,只一望,便能够看进人的心底。
他的声音......像是被火燎一般沙哑。少年心想。
他抬起漂亮通透的眸子,仔细地用目光描摹着月光下这张充斥着疤痕、狰狞的脸。
钟念瑛竟也没有对他这种堪称无礼的行为生气。男人只是抬起手,亲昵地在少年头上揉了揉:“看好了?我的脸没有吓着你吧。”
少年赶紧摇头,继而盯着他僵硬的半边脸,轻声道:“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钟念瑛刚想点头,就被蔺莺时捉住袖子轻声道:“您......先答应我,不生气。”
钟念瑛失笑:“不生气。”
“无论问什么都不生气吗?”蔺莺时急切地追问道。
男人对着他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不生气。”
蔺莺时微微仰着头,盯着眼前的男人许久,背在身后的手颤抖了一瞬,最后还是狠狠地掐着掌心,收了轻鸿照影的气场。他淡粉的掌心留下了一排月牙的痕迹,深得几乎可以见到血迹。
蔺莺时垂下眼,看着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的瓦片,眼眶突然有些泛酸:“先生,您以前的脸......不是现在的模样......吧。”
他问完后不敢看对面男人的脸,便紧紧地闭上了嘴,整个人有些难过地蹲下来,用掌心捂着脸,整个人缩成一个团子嗫嚅道:“对不起先生......我不应该问的。您......您骂我吧。”
蔺莺时紧紧闭着眼,知觉自己说错了话、戳到了男人的痛处,难过得将自己的脸埋进袖子里。
突然头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少年懵懂地抬起眼望着人,眼睛里弥漫着不知所措的雾气:“先生......”
头顶传来沙哑的叹气声。
蔺莺时感受着头顶温柔而又熟悉的触感,两只手探出去抓住了头顶的手,下意识地摩挲几下,便被温暖的手捉住了轻轻握在掌心。
“小蔺真聪明。”男人沙哑的声音温柔而包容,“我以前曾在火场中救过人,因而这张脸变成了这幅模样。”
毫无征兆地,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睛骤然笼上了雾气。
四目相对,蔺莺时根本看不清那张脸上的疤痕。隔着水雾,他专注地用目光一遍遍描摹着对面人的轮廓,恍惚间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师......先生,”少年抬起袖子擦了擦水雾,两只手仍然窝在男人的掌心,澄澈的眼眸像极了覆云山间清澈的湖泊,“我可以抱抱您吗?”
钟念瑛笑了笑,示意他看三只还纠缠在一起的手:“小蔺,怎么抱?”
蔺莺时眼巴巴地看着他:“单只手也可以的。”
男人对上那湿漉漉的眼睛立马心软:“好。”
他张开单臂的刹那,少年仿佛得了准信一般,极快地扑向他,钟念瑛甚至被撞得踉跄了一下。
男人低头,深深地看着怀中姿势别扭的少年,似是想要将人的身形印进眼底。他闭上眼,眼睫微微颤抖了一瞬,继而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搭上了少年的脊背,温柔地拍了几下。
他的手有些颤抖,然而男人却掩饰得极好,就像是一个关怀幼弟的大哥。
“小蔺不会哭了吧?”他的声音依然如往日那般有些沙哑,甚至带了调侃的意味,“我没怪你。都是些过去的事了。”
“......才没哭。”少年闷声道,“我只是......有点难过。”
他怀中,蔺莺时紧紧地将脸埋进男人的胸膛,悄悄地、依恋地蹭了蹭。
是梅花香。他想。是古梅林最老的那棵树开的花,不会闻错的。
钟念瑛垂着眼睛看向有些耍赖的少年,眼中泛起笑意与温柔,任他再多赖一会儿。
不如说......他想要多抱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