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不咸不淡‘嗯’了下。
他又问陈点水。
陈点水同样点头。
祈天河弯腰走到没有碰上小女孩安眠曲攻击的章晨功那里,问了同样的问题。
“没。”章晨功跟他说了实话:“我差不多是立刻做决定。”
他有选择困难症,而且无论是考试还是其他人生选择,每次犹豫后做出的决定全是错误的,长此以往便走向另一个极端,喜欢遇到问题凭第六感直接下决心。
联系电影中罗什对待小伙伴的态度,都在彰显一个事实……做出选择时不能迟疑太久,否则答案就有失真的成分。
逻辑似乎圆上了,祈天河神情反而严肃起来,还是觉得有哪里说不出的古怪。
“快看电影。”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祈天河抬起头,主人公罗什愤怒地把床上的玩偶扔到地上。
“她的衣服是不是脏了?”眼尖的玩家发现小女孩穿得睡衣上有大面积的污渍。罗什天真的笑脸不再,镜头突然放大,呈现出一张快被扩到模糊的面孔。
那双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观众席,里面的恨意用任何言语形容都过于贫瘠。
罗什像是被什么力量限制住了,现在这时候不能从屏幕里出来。
镜头里的其他人物全是一闪而过,时间线有了明显的变化,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小伙伴芮佳一跑到罗什楼下叫她:“快点!不是说好出去玩!”
先前祈天河主动找章晨功说过话,后者也有交好的意思,这会儿换了个靠近对方的位置坐下,说:“我有个发现,罗什突然变得洁癖。”
电影的前二十分钟,只是单纯的做日常循环,找不出太大差异的地方,然而现在每切换一次镜头,罗什就会换一套衣服,连床单都是另外的花样。
祈天河不好意思说可能是被吐了一身后留下的阴影,避免章晨功陷入思想误区,提醒道:“这个细节不重要,可以略过。”
屏幕一暗,一行血字浮现:你想去哪里玩?
这次没有恐怖的小孩出现,选项直接打在屏幕上:A.电影院夹娃娃。B.坐车去逛书店。
‘滴’的一声,声源就在近处,章晨功下意识缩了下身子,不少人都有一样的反应,回过神发现座椅扶手正前方并排罗列两个按钮,上面的红光一闪一闪。
先前按钮并没有亮灯,电影院里又黑,很难注意到扶手处暗藏玄机。
上下两个按钮的标识分别为‘A’和‘B\'。
屏幕上的字迹在飞速消失,前后不过三秒,玩家根本没有考虑的时间,依靠一瞬间的念头按下按钮。
“A。”黑暗中有人主动报出选择。
“我也是A。”
陆续又响起几道声音,这次大家的选择相当一致,至少口头上报出的答案全是‘A。’
做出这样的判断不难理解,首先他们现在就是在屡屡发生神秘事件的电影院,再者便是时间太短,无法过多思考。
“前面有答案,”和死去瘦高马脸一起组队进来的玩家突然开口:“罗什第六次去上学时,提到经常去夹娃娃。”
他的话像是给众人打了一剂强心针,镜头重新回到罗什身上,果然她和朋友在电影院玩得很开心,接下来的数分钟,再没有玩家出事。
众人各凭手段打起精神来,全神贯注看电影,渐渐发现流水账一样的日常里隐藏着不少信息。譬如罗什每天早上一定会在七点钟起床,多一秒钟都不会睡,她连续养了几盆漂亮的花,可都没养活,所以最后只专注于养仙人掌。
就连朋友,罗什也只有一个,和其他人打起交道来表现得很生疏。
大约每隔四五分钟,屏幕上就会出现一个问题,这些问题全部能从罗什的日常中找到答案……前提是观影时不会睡着。
——如果是你,会先洗澡还是先写作业?
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罗什唯一的朋友无意间说过一次,刚刚玩家死死锁定每个镜头变化,几乎是记下来所有细节变化,很快选出了答案。
已经差不多有一刻钟没人出事。
屏幕上的问题出现得次数越来越频繁,开始缩短为一分钟一个问题。
祈天河渐渐忘记了自己是在电影院,仿佛置身于抢答比赛中,整个世界只有题目和按钮,甚至每一次拍下按钮回答正确后,能从中收获微妙的兴奋感。
汪——
尸犬不停叫着,大多数人都在全神贯注看电影,只有少数几个看了眼狗。
祈天河又一次准备按按钮时,感觉胳膊下方空荡荡的,低头一看原先趴在这边的尸犬不见了,不知何时跑到走廊上。他朝那边招了招手,召唤尸犬过来,那只狗像是没听见一样,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他。
尸犬没有灵魂,目光空洞,很多时候只遵照本能行事。
眼看作答时间就要结束,祈天河望着不听话的尸犬,大脑短暂放空一瞬,想到某种可能突然觉得浑身发冷,紧接着手指下移,原本要选择‘A’选项,最后硬生生临时改成‘B。\'
紧绷作答的那根神经断了,熟悉的困倦之意加倍袭来……这似乎是回答错误后的惩罚。
祈天河一面给自己催吐,一面四面环顾。
电影的剧情还在不断上演,这会儿功夫必然错失了不少细节,祈天河却像不在乎似的,他首先观察起坐在旁边的两名队友,陈点水用了续航能力看不出,陆南还在反复切换人格中。
紧接着又重点观察了永夜的两名成员,那两人嘴巴一直在动,不知自言自语说什么,好像是在念咒语。
屏幕上的问题又来了。
祈天河随便按了一个,再不迟疑,第二次起身往门外走,永夜的人也跟了上来,一个用轻佻的口吻说:“朋友,砸门么?”
祈天河:“手心手背决定谁上。”
“……”
小学生玩家么?
再三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永夜成员黑着脸拒绝,一个走过去强行把郑长勇从座椅上拽了出来,一把甩到了墙上。根本不给对方发言的机会,拽着衣领威胁:“去把门开了。”
女友落难,郑长勇一肚子火没地方发,见他们又要出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拳头就要反击。
永夜成员冷笑:“你快要死了,现在破门还有活路。”
郑长勇胸口剧烈起伏,突然冷静下来:“什么意思?”
永夜成员懒得和这种人多费口舌,正准备武力胁迫,祈天河突然说:“你怎么评价罗什的日常?”
郑长勇想都不想说:“无聊透顶。”
祈天河微微翘起嘴角,重复他的话:“是啊,无聊透顶。”
郑长勇正要讥讽两句,瞳孔猛地一缩,似乎想到了什么。
祈天河淡淡道:“每一次做选择的时候,大家开始习惯性地从罗什的立场出发。”
为了答对题目,原本无聊的电影到最后每个人竟然看得津津有味,现在想来答题的过程其实是自身思维朝着罗什思维转化的一个过程。
“这样下去,我们每个人都会变成罗什。”
诡异的沉默在几人间蔓延开。
过了片刻,郑长勇僵硬地扭了下脖子,发现座椅上的几名玩家后脑勺有点不自然地凸起,他擦了擦眼睛去看,一张诡异的娃娃脸正在冲这边微笑……那是主角罗什的脸!
郑长勇颤抖地摸向自己的后脑勺,凸起处有凉气往外喷,再往下碰到一处柔软,郑长勇觉得不妙,猛地收回手,然而还是太迟了,食指被咬下了三分之一。
愣了三秒,郑长勇身子疼得蜷缩。
他瞪大眼睛,意识到自己的后脑勺也长了一张脸。郑长勇强忍着痛苦去看身边几人,永夜成员后脑勺同样有人脸,不过很模糊,五官没彻底长出,祈天河的状态要严重一些,但比起自己就好太多了,至少五官中的嘴巴还没有出现。
耽误的这段时间,屏幕上已经过去两个问题,郑长勇身子晃悠着站不稳,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是困倦。他深吸一口气,拿出一根曲别针,断指处滴落的血连同针一起插入门缝,厚重的门开始松动。
这似乎是个一次性道具,门开后,郑长勇没有进行回收。
祈天河的位置空出来后,陆南和陈点水交流只隔着空气,毫无阻碍:“出去么?”
“好好说话。”
陈点水警告地望了眼伸过来想要用飞镖来一记背刺的手。
被现场抓包,陆南耸耸肩。
陈点水其实无所谓,困意对他没影响,留下来只不过想确认一下死亡条件。那扇门看起来很快要合上,他懒得再单独破开,也起身跟了上去。
陆南走在最后,和祈天河擦肩而过时,见他想折回去叫人,啧啧两声:“哪里来的圣父呦。”
这个人格的陆南恨不得死的人越多越好,只活一个。祈天河截然相反,救人占部分原因,他更担心被罗什同化后的玩家,会成为鬼的一大助力。
疤痕脸已经没救了,入魔一样答题,整个人的状态十分亢奋,倒是和他一组抱布娃娃的男人很快反应过来,朝门外跑去,布娃娃似乎为他挡了灾,断了只胳膊。
剩下的朱兆河状态不错,毕竟第一次选择时只有他没有选贝壳手链,章晨功状态要次一些,被祈天河踹了两脚硬生生揪出门。
前脚刚迈出去去,后面的门砰地一下合上。
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章晨功瞬间清醒许多,回忆先前的一举一动,惊出一身冷汗。
“艹!”他气得飙出脏话,想点根烟发现口袋没有:“这设定太缺德了。”
缺不缺德不好做判断,十分狡诈是真的,游戏不断缩短答题时间,给玩家造成不能犹豫作答的假象,然而哪怕没有从罗什的思路出发,选项反着来,又会遭受睡意侵蚀。
无论选什么,都在把人往深渊里拖,区别在于反着来还有微小的生存希望。譬如陆南,一直犯困,又因为多重人格,从未被打败。
章晨功忍不住问祈天河:“你是怎么发现不妥的?”
祈天河:“狗不听话了。”
“……”
此话一出,大家都望着他。
祈天河耸肩:“狗能嗅出主人的味道,它躲着我,说明闻到了陌生的气息。”
众人下意识寻找那只狗的踪迹,发现尸犬离祈天河三米远,一副‘莫挨老子’的防备样。
电影院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叫,连续叫了好几声后,渐渐衰弱,伴随着的还有重物摔地的声音。
整个哀嚎的过程持续了近一分钟,难以想象里面的人在经受什么痛苦。
郑长勇喉头动了一下,背过身让其他人看他的脑袋,绝望得知后脑勺的脸还没有消失。
“别大惊小怪的。”永夜成员嘲讽道。
郑长勇用力握着拳,再一想到大家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勉强有些安慰。
“咦,你们怎么出来了?”
检票员刚上完厕所,整理衣服的动作在见到他们时停下来,她抬头看了下墙上的电子表,确定离电影结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永远成员:“尿急。”
检票员愣住,这么多人都急着上厕所?
这时祈天河微笑:“门打不开,大家都堵在里面,好不容易才出来。”
检票员愣了下,连忙检查门,稍微用点力气就开了,不禁回头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祈天河。
祈天河佯装恍然:“可能我把推拉的方向弄反了。”
理由虽然牵强,但检票员也不好直接质疑。
“卫生间怎么走?”祈天河问。
检票员正要开口,陆南凑近笑嘻嘻说:“麻烦你带我们去。”
服务工作干久了,什么客户都能碰到,检票员撇了撇嘴,没拒绝。
陆南让NPC带路,说白了就是让检票员充当一颗探路的石子,排除电影院的隐患区域。卫生间离vip厅有点远,建在另外一边,快拆迁的电影院灯坏了也没人修,时不时还会闪一下。
“左拐就是。”检票员指了个方向。
她刚一转身,陆南突然从后面拿了个牌子把人打晕。
“你干什么?”距离检票员最近的章晨功吓了一跳。
陆南不说话,将晕倒的检票员当做挡箭牌,推着她往里走,进去确定没碰到异常状况,打开水龙头,往对方脸上洒了点水。检票员幽幽转醒,陆南抢先一步说:“刚安全指示牌掉下来了,你没事吧?”
检票员揉了揉颈部,发现自己在男厕所,吓了一大跳。
陆南:“我想用冷水给你敷一敷。”
检票员拒绝了他的‘好意,’扶着墙走出去。
亲眼目睹陆南拿npc当肉盾的全过程,永夜成员对祈天河说:“你这队友找得挺有趣。”
祈天河没说话,他觉得陆南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想顺便试探一下检票员有没有问题,不过从后者轻易被打晕的场景来看,似乎武力值不高。
既然来了厕所,有几名玩家顺便解决了一下生理问题。
一出门,那头气势汹汹走来一人,主管指着他们就骂:“谁叫你们跑出来的?”
章晨功惊讶:“这哥们居然还活着。”
“未必。”祈天河淡声道。
其他人没从主管身上看出什么异常,但立时暗暗起了提防。
祈天河一眼看出主管有问题的原因很简单……那只该死的尸犬在主管出现的刹那,退后了三尺。
他现在算是彻底看明白了,尸犬就是个危险报警器,能感知到大部分风险,而且跑得比谁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