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齐欢哭了。
齐欢哭得很小声很压抑, 他几乎快没法控制自己，从听到系统通知有玩家死亡的那一刻, 他脑袋就一片空白, 无法思考, 只能凭着一股要出去的本能在行动。
见到裴落的那一刻，他才感觉自己真实地活过来了。
裴落眼睛落在齐欢肩膀上的伤口上，没办法挪开，那伤口其实不大，本来很快就只能止血，但因为运动过度，伤口加重撕裂，胳膊附近的衣料都染红了。
裴落听着齐欢哭，只觉得心口有点抽抽的痛，他是神，跳脱生老病死，心脏的异痛是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裴落第一次体会到手足无措的感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齐欢。
沉睡前裴落的工作之一便是处理这些心存怨念的东西，他做事向来果断，解决鬼怪的唯一标准就是他们是否扰乱人间秩序，除此之外不会考虑其他因素。
鬼怪做了错事就要抹杀，以免它们在死后还要令人类感到不安，两百年前他陷入沉睡，自知短时间内无法处理未来戾气深重的鬼怪，便想要建立救赎游戏，一个可以收容充满戾气的鬼怪的地方。
世界是不断运转的，每天都有无数的鬼怪化身厉鬼，作乱现实世界，如果一味收容进救赎游戏而不处理，迟早有一天救赎游戏也会负荷过重，因此裴落设计了闯关机制，由人类进入游戏处理鬼怪。
能收容进救赎游戏里的都是阳寿已尽的人类，救赎游戏最重要的法则就是公平公正，帮助处理鬼怪的人类应该给予奖励，裴落给他们的奖励就是生存的时间，能否继续活下去就要看他们自己的能力。
不过人类的躯体娇弱，和鬼怪交手会受伤这再正常不过，何况救赎游戏中只要不重伤致死，对现实世界都没有影响。
但先前看到齐欢被割伤的胳膊，裴落解决绷带怪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迁怒。
裴落掌管死亡，人类对他避之不及，只有有求于他的时候才会祷告祭祀，而鬼怪见到他便会心生惧意，更遑论亲近。
裴落从未感到不妥，他的身份注定他站在云端，不带感情地注视众生，人类和鬼怪本是一体，只是不同时间下表现形态不同，人类死后会成为鬼怪，而鬼怪轮回后又转生成人类。
所有人和鬼在他的眼里都是一样的。
但唯有齐欢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第一次有人面对他毫不害怕；
第一次有人对他别无所求；
第一次有人会为他担心。
也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我喜欢你’。
裴落的很多第一次都和齐欢有关，对方明明只是一个弱小到以往他连目光都不会停留的物种，要不是一开始神力恢复的羁绊让他不得不接触——
他们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现在他的神力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就算不在齐欢身边，他自己也会慢慢地恢复神力，只是速度慢一点，这并不妨事。
但他现在觉得和齐欢一起闯关也很有趣。
裴落眼角瞟到自己手中的礼盒，突然如释重负，齐欢一直想要这个，知道他一次性拿到两张通行票应该会高兴吧。
齐欢和绷带怪人的赌约是一张通行票，裴落和他的二次赌约也是一张通行票，裴落利用规则漏洞，让系统多下发了一张通行票，这样齐欢就能少遇到危险。
如果不是时间只有两分钟，裴落还想继续在绷带怪人身上褥羊毛。
“别哭了，我没事，还把通行票带回来了。”裴落把礼盒打开，拿出两张通行票。
文修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看着齐欢抱着裴落，不知道该说什么，听到裴落的话，终于找到了捧哏位置，话在嘴边一股脑地说出来了，“裴哥你太厉害了吧，一次能拿到两张通行票！我们被你锁在屋里都要吓哭了，尤其是听到系统通知有人死亡的时候，还以为你出事了，齐哥都快疯了……”
裴落心中有莫名的触动，然而文修话音刚落齐欢狠狠地推开了他。
齐欢眼角红红的，眼睛还湿润着，他吸了一口气，冷冷道：“这个副本结束后以后不要再跟我一起进游戏了。”
裴落皱眉，不知道齐欢怎么了，他带回两张通行票，齐欢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一副比之前还要生气的样子。
“为什么不带裴哥一起下副本了？”文修嘟嘟囔囔，“裴哥这么厉害，跟他一起我们也多一份保障啊。”
裴落也定定地看着齐欢。
齐欢没有解释，自己拳起手心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痕，眨了下眼，故作镇定道：“两张通行票你们一人一张，我去找剩下一张通行票。”
“你伤成这样怎么去找？”裴落走到齐欢身边，看着他肩膀的血痕，心里不好受，后悔自己应该早点结束战斗，“我帮你处理伤口。”
裴落手刚碰到齐欢肩膀，齐欢退一步又要避开，这次裴落轻车熟路，顺手把齐欢的手腕桎梏住，齐欢手里的东西掉到了地上，挣扎得更大力了。
“别闹，伤口必须要处理。”裴落翻开齐欢掌心，顿住了。
齐欢手心全部是利刃切割的伤口，深浅不一，皮肉都已经翻出来了，血水还在不停地冒，看着便触目惊心。
地上掉的是一团棉布，上面沾满了鲜血，是齐欢用来放在手心止血的。
裴落目光移到齐欢脸上，他本意就是为了防止齐欢跑出来，所以才放置一道加强精度的禁制，可万万没想到，齐欢为了破门，会做到这个地步。
他心脏又酸又涨，突然明白了人类的情感。
裴落第一次低下头道歉：“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第58章 黑色游乐场（07）
裴落在追捕绷带怪人时看到附近有一些简单的医用道具, 他转身找来了未拆封的医用酒精和绷带，半蹲下仔细给齐欢清理伤口。
齐欢别头，暗暗嫌弃自己太没用, 本来放完狠话他就该转身离开，但听到裴落委屈地向自己道歉，心中的怒火就那么轻飘飘地平息了。
音控误事。
等他反应过来，裴落已经在帮他清理创口，他也不好半途抬脚就走。
只是一开始齐欢以为裴落出事，凭着一股劲破门, 当时根本没感到疼痛, 现在痛觉复苏，酒精碰到血肉，疼得齐欢倒吸凉气。
“我很快就好，”裴落不时注意着齐欢的表情, 手上冲洗速度加快。
等包扎结束，齐欢只想赶快离开裴落, 他默默道：“既然有两张通行票, 你们一人一张, 就躲在这边，暂时没有其他NPC会来，我去隔壁游乐设施看看。”
“不行！”
“不行。”
文修和裴落异口同声，文修才不管这许多, 嚷嚷着不行, “齐哥我可没惹你生气，咱们一直一起的, 我要陪你一起去找通行票, 我听话的。”
不听话的裴落中了一枪,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齐欢带着文修一起离开，文修临走前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离鬼屋最近的是橙色区域，橙色区域在地图上显示是话剧表演。
走去橙色区域的路上，文修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齐哥，你就原谅裴哥吧，他也知道错了，现在听你的话还呆在鬼屋，不也没跟上来？”
“你不明白我为什么生气。”齐欢叹了口气，文修不知道他喜欢裴落，根本不懂他当时有多绝望。
哪怕裴落不接受他，他也不想裴落死，何况还是他连累大家进了七级副本。
无论如何，他都有保证队友安全的责任。
“我当然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了！”文修振振有词，“我知道裴哥是你的好朋友，不然你也不会让他来毕业典礼，如果裴哥出事，最难受的肯定是你。”
“我承认，这件事是裴哥太鲁莽了，没有跟你商量，但是也要换位思考嘛，在那种情况，如果你是裴哥，你能单杀NPC，会一个人独自去吗？”
如果他能单杀NPC，他当然会独自一个人去解决事情，这样皆大欢喜，可问题是，这是七级副本，NPC的能力和以前的都不在一个重量级。
“这不一样。”齐欢憋了半天，“七级副本太危险了，谁能保证有能力单杀NPC。”
“裴哥上个副本都能单杀青龙神，怎么就不能单杀区域NPC？”文修据理力争，“我们也看到了，绷带怪人的尸体就在那。齐哥，我觉得你有点不信任裴哥，他很强，你是当局者迷，总想保护我们，所以下意识把我和裴哥放在了弱者的地位上，但是我作为旁观者，我能看出来，裴哥的能力比你还要强，甚至比我见过的所有玩家都要强。”
“他既然选择独自面对，那肯定是有百分百的把握。”
听完文修的话，齐欢一时被点醒，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现实世界中裴落身世可怜，处于弱势地位，他一直在提供帮助，这种固有思想一直延续到了游戏中，他总觉得裴落是应该受他保护的。
其实齐欢的气在裴落道歉后就已经消了大半，文修的话让他认识到自己说得有点过火，再怎么说，裴落的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保护大家，如果他和裴落位置互换，他也会这么做。
虽然理智上理解裴落，但是感情上他还有点放不下。
两人默默走进橙色区域，就在此时，系统发布私人通知。
【系统：一名玩家获得通行票，剩余十二名玩家未获得通行票。】
齐欢看了一眼倒计时，现在距离游戏开始已经过了将近两小时，除了文修和裴落，其他玩家只有两名获得了通行票，但已经死了四名玩家，也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已经知道黑色区域礼盒内有陷阱。
娱乐设施内的通行票是有限的，他们必须得加快脚步，再拿最后一张就可以静等第二关卡开启。
橙色区域是一座小型室内舞台，他们刚走进通道，屋顶的射灯依次亮起，一直延伸向深处，仿佛在引领他们一样。
齐欢和文修互相看了一眼，继续前进。
顺着灯光向左拐，很快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扇玫瑰雕花双开门，是射灯指引的尽头，也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齐欢略微犹豫，担心其中有陷阱，但是他们连NPC还没有见到。
齐欢最终上前打开了大门。
顿时周边的灯光全部熄灭，四周漆黑，文修吓得喊了一声怎么回事。
齐欢没动，手术刀悄悄拿了出来。
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阵轻柔的音乐，齐欢身边飞舞着两只发光的蝴蝶，曼妙飞舞，紫色的光亮如梦似幻，空中紫色的轨迹化成短暂的光束，照亮了齐欢脚下的路。
他脚下铺着红毯，前面是一道道台阶，如果他在黑暗中再多走一步，很可能发生事故。
音乐声越来越大，突然咔嗒一声，下方的灯光骤然亮起，那是一个巨大的舞台，红色帷幕缓缓拉向两侧，舞台中间站着一个身穿紫色礼服的女人，她身边是一些固定的人偶。
女人并没有看向他们，而是在舞台上用意大利语忘情歌唱，一边在人偶中翩翩起舞。
一曲段高-潮过去，音乐关停，歌厅的灯光全部打开，女人才看向他们。
她目光牢牢盯着自己的脸，侵略性十足，非常没礼貌，让齐欢稍显不适，而台上的女人见到这样的表情似乎觉得很有趣，轻笑了一下，缓缓走下舞台，随后迎阶而上，这过程中一点声音都没有。
齐欢这才发现，她蓬松的裙子下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小哥哥是来看我表演的吗？”女人很快飘到了他身边，舞台妆容浓重，看起来略微僵硬，但遮盖不住她的美貌。
齐欢退后一步，淡淡道：“我是来找通行票的。”
“这个回答可真令人伤心呢，我还以为小哥哥为我的表演而折服。”紫色晚礼服女人在他身边绕了一个圈，仔细打量着他，“你是刚从鬼屋过来的吗？”
齐欢想起之前在鬼屋，绷带怪人说了好几次，要请隔壁的小姐姐来做客，说的难道是眼前的女鬼？如果两人交情很好，女鬼知道隔壁绷带怪人已经消灭，恐怕这里很难脱身。
他冷淡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别误会。”女鬼手执一把精致折扇，轻轻碰了一下齐欢隔壁伤口处的绷带，道：“是你身上的绷带暴露了，除了隔壁那个怪人，没人有这种东西。”
“他是个傻大个，根本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我都快烦死他了，想必你之前为了通行票也受了不少苦吧。”
女鬼轻轻娇笑，宛若芙蓉花枝轻颤，不得不说，她嗓音很美，在齐欢听过的声音中能排行第二。
文修和女鬼所思略同，频频点头，然后问了核心问题，“那你怎么才能把通行票给我们呢？”
女鬼显然很看不上文修，眼神都不给半分，她只直勾勾地看着齐欢，“通行票在我这里也没有用，给小哥哥也无妨，只是想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齐欢皱眉，他下意识觉得这个条件不好完成。
“给我你的真爱之吻。”女鬼与他脸贴脸，齐欢甚至能看清她脸上厚重的粉痕。
齐欢退后，女鬼紧接着贴上来，齐欢再次退后，已经退到了门口，女鬼依旧没打算放过，就这么近距离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刚见面就谈真爱，这不太合适吧。”这么近的距离已经触犯了社交空间，但齐欢退无可退，只能侧身扶住墙壁，稍稍后仰拉开距离。
“‘真爱之吻’只是骗骗孩子的童话，游乐园是最纯真美妙的地方，我当然不能说得那么直白。我在这里工作了许多年，自认为这张脸是最好看的，但是没想到今天会遇到你。”女鬼看着他的脸，一瞬间露出贪婪的神色，那表情一闪而逝，快得齐欢以为自己眼睛出了幻觉，随后又是一副甜腻动人的表情，“你的美丽令我沉醉，我只想要你一个吻，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