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掌门,没事吧!”
顾何充耳不闻,将那些浮躁的喧嚣抛在身后,目光柔和地放在萧翊脸上,“翊儿,回家了。”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云破月出,光耀四起。
将萧翊放在床上,替他换了衣服,打水净了脸。正在书柜深处,一瓶一瓶地探寻着朝芜师兄当年送来的一百九十九瓶药上的标签时,外面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
顾何不动痕迹的蹙了蹙眉,“谁在外面?”
一双细长的手指推开房门,来人一身红衣,灼灼似火,对着他弯了弯眼睛,笑中含泪,“小师弟,是我!”
“朝芜师兄!”
顾何眼睛一亮,上前几步,抓住对方的衣袖,打量着他,“你醒了!”
朝芜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我早在半年以前就醒了,但一道灵力压制着我,我既动不了,也睁不开眼!对方对我并无杀意,我也就没挣扎,直到刚刚,压制我的那道灵力消失了,我就赶紧赶了过来!”
“那群魔界的修士一开始还不让我走,后来听说你抱着他从飞云殿上赶了回来,这才放开我!”
“怎么样?受伤没有?”
顾何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大碍,具体的一会儿再给你说。”
说着扯住朝芜的袖子往床边走,“你先给他看看!”
朝芜顾不得说笑,坐在床边,拉过萧翊的手,替他诊脉。诊脉过后,又自顾自的走向书柜,找出几瓶药,一股脑儿的拔开盖子,给萧翊灌了下去。
“他没什么事,天劫劈下来的,都是些皮外伤,养养就能好。只不过这小子练了些邪门功夫,体内不止一股灵力纠缠,估计之前受了不少罪。你和他灵力同宗,以后帮他疏导着,慢慢就能好了。”
“那就好。”顾何将那只手塞回被子里面,替他掖紧了被角。
“师兄,让他好好休息,我们去院子里面谈吧。”
朝芜点了点头,又拉过顾何的手腕把了脉,仍旧不放心的从书柜里找出一瓶药,示意顾何喝下去,两人这才往外走出去。
两人对坐许久,顾何更是将朝芜沉睡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讲到玄度身死,苕婉成灰,朝芜深深叹了口气,脸上不辨悲喜。
他突然觉得口渴,摸索着桌子上,想找个杯子,这才想起来,烟云台上向来把人照顾周到的那个小东西早就昏迷,也自然没有人端过来一壶沏好的茶。
他扯动嘴角笑了笑,“师弟,我看你脸色不好,你也早点儿去休息吧……我突然想起来,外面的客人还没走,我去把他们打发离开。”
顾何点了点头,“有劳师兄了。”
朝芜笑了笑,转身离开,他细心地关上烟云台的大门,然后静静地伫立在山峰,望着飞云殿的方向。
手指摸上领口,顺着扯出一只半旧的大红色平安符。
万般回忆如浓深的墨,勾勒出记忆中的轮廓,种种少年事,悉数涌上心头——
“——不用见外,你叫我夏师兄就好!”
“——师弟,这是我娘亲给我求的平安符,现在送给你~”
“——你放心,师尊让我照顾你,我一定把你当成亲弟弟疼!”
“——师弟,我们去练剑啊!”
“——他们又笑你了?别生气,你本身就是医修,剑术差一点儿又怎么了?我以后自然会保护你!”
“——别哭,我教你!”
“——烟云台新来了一个小师弟,哎……你别生气啊!师兄肯定最喜欢你!”
“——看!你之前说炼制理息丸需要的药材!师兄给你找来了!”
“——怎么又哭了?我不疼!我真不疼!”
“——你瞧你这动不动就哭的毛病,以后哪家女修会嫁给你!”
“——好好好,等我的朝芜师弟长大了,我就求师尊做主,让我们俩结成道侣!”
朝芜笑了笑,眼睛却再也绷不住地,泪如雨下……
师兄,朝芜后来再也没哭过了……
师兄,我很想你……
…… ……
顾何回了正殿的内间,看了眼睡的昏昏沉沉的萧翊,去一旁的桌子上拿了悯上,然后去了外间的书桌上仔细端详。
他不会看错,抵挡最后两道天劫的结界,分明就是从悯上剑身飘出来的,可悯上在他手里这么多年,他怎么从来没有发现过?
难道是……师尊他早就预料到了今天?
那上一世,为何这个结界却没出现?
顾何弹了弹剑身,眼角分明瞥见书桌上方一阵光芒亮起,而后光洁的桌面一角“啪嗒”一声,从中间裂开,露出一张泛黄的信纸。
他赶忙放下悯上,指尖捏出这封信打开——是自己师尊的笔迹:
“溪之吾徒,见信如晤:
为师一直想着,这件事该以什么方式告诉你,可思来想去,也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式。你心思单纯,并无城府,假若为师把知道的都告诉你,难保你不会露馅儿。
那人在背后操纵着一切,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他却将我们完完全全的操纵于掌中。
溪之吾徒,以你这些年的勤奋与努力,想必到了今日,一定大有所成,加上师尊那些年为你做的,想来这世间怕是无人能出你其右——除了那个人。
如今你打开这封信,想来也是和他交过手 ,也没有完全落败。只是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为何又与我们沧浪阁有如此深仇大恨,他不计后果的,一次次去狙杀我们的历任掌门!
早在400年前,我师尊的师尊就发现,咱们沧浪阁掌门无一例外的死于大乘后期,病死、意外、中毒、受伤……这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
修仙之人本就寿数更长,尤其是像我们到了大乘期,没有再进境界的,活个七八百岁不也正常?可你去翻看历任掌门的信息,竟然没有一个成功挨到最后,无不死于继任之后的300年内,这一点重复出现,怎么不让人害怕?
所以从我师尊的师尊,我的师祖开始,就在暗中调查这件事,他与当时自己的师弟,沧浪阁的掌事长老密谋,要将这个人引出来,但对方过于狡猾,上百年间从未出现!
师祖不放心,做了两手准备,他一边暗查此事,一边寻觅天下灵宝,锻造了一把好剑,取名悯上。他暗中下了命令,代代相传,命往后历任掌门,在自己到了大乘期以后,将自己的部分灵力存于悯上剑中,不可私自动用!从那以后,我师祖、我师尊、还有我们三人如约照做,谁也没有向外人提过!
似乎是在验证一般,我师祖死于他317岁那年,器官衰竭,衰老致死……可他这个年龄,在同期修士中正值壮年,这又怎么可能会是老死!到我的师尊那里,这一点同样应验了……
师尊临死前,拉着我的手,眼睛亮的骇人!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当时人多杂乱,我除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再后来,我遇到了你,你是个好苗子,只是年幼,心思单纯,懵懵懂懂,我不敢把沧浪阁的担子压在你身上,又怕告诉你一切,反倒会害了你!但我转念一想,心思单纯,痴迷修炼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一心修炼,心无旁骛,会到达比我和你的历任师祖更高的境界,而那个人,恐怕也正会因为你的单纯,放下戒备,苎不会紧紧盯着你……
于是我收你为徒,为了你能进步更快,我不只在平日的指导中对你格外严格……
你应该清楚的记得,我曾要求你日日去温泉打坐,说是有益于平心静气……而你不知道的是,烟云台的温泉下被我下了一味药,药效挥发极慢,也因此不会被任何人发觉。而你只需要一日又一日的浸泡其中,灵力精进便会稳步加快。你本就聪明,又算得上努力,再配上这日积月累的助益,一定会成为九州最年轻的大乘期修士,也正因此,你就有更多的时间,去慢慢发现沧浪阁的秘密……
但是药三分毒,只怕往后,温泉泡的越多,你身上的寒气也就越重,冬日难熬。但好在修仙之人,释放点儿灵力御寒也不算什么,想来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而悯上之中的灵力,师尊背弃了诺言,将其做了改动,它们会自然而然的,在你生命遭遇外物威胁时自动放出,替你抵挡致命一击。这是师尊和师祖,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溪之吾徒,造化万千,师尊言尽于此。前路漫漫,万望珍重。 ”
顾何放下手中的信,对着虚无的尘埃,轻轻唤了声“师尊”。
他自认为师尊对他苛责严厉,因此对他畏大于爱。却没想到,师尊他悄悄布置了这么多,竟然都是为了自己… …
作者有话说
码这章的时候是深夜,写到朝芜回忆杀的时候把自己写哭了。
他年少时喜欢的人啊,再也回不来了……
往后长路漫漫,他余下的几百年光阴,或许只能就这回忆过了……
第96章 【大结局】故人一别,自此远去
他的师尊,更像是一位严厉的父亲,默默扛住了外界的压力,甚至不惜背弃了师祖的命令,只为保下自己的性命……
他将信纸仔细的叠起,小心的珍藏起来,心底思绪万千。
从前,他以为自己畏寒怕冷,是因为小时候风寒那次伤了根基……
还有悯上中的那些灵力,师尊说会在自己的生命遭遇外物威胁时自动放出,上一世他选择自爆,这些灵力自然不会出来。
如今重生之局已经明白,萧翊的天劫已经过去,而幕后的玄度也已死去。
沧浪阁危机已解,大可以放手给其他人,自己这些年的挂名掌门,也早就厌烦疲倦了。
外面的熙熙攘攘,也早就与他无关了。
顾何拾起悯上,出了正殿,扫视了一遍烟云台。
他被这个身份禁锢在烟云台太久了,外面河山尚好,烟雨成诗,等着人去寻觅……
萧翊伤好以后,离开吧!
最近整个九州各仙门都进入了一种无比混乱而诡异的状态。
先是向来名声很好的沧浪阁掌事长老另有身份,他竟然就是之前用生梌子炼制复生的那个魔头!还谋杀了多位门中掌门,拿他们的灵力去复活自己的师娘!
交谈的众人摇了摇头,真不知道该说他狠辣还是痴情!
而杀掉玄度这个大魔头的,竟然是魔域的萧翊那个小魔头!
众人继续摇头,这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厚着脸皮感谢人家……毕竟年后围剿魔域大家都有份……
再有一个,向来与各仙门水火不相容的魔修开始频繁出入不归山,意欲探望他们在烟云台养病的魔尊,虽然烟云台的大门没进去,不过不归山的一众人对他们倒是客客气气,以礼相待。
各仙门呢,本就唯沧浪阁马首是瞻,再加上顾掌门与他的徒弟萧翊露了这么一手,捧着供着不说,谁还敢和他们唱反调?
上行下效之后,那些魔修在这边倒是混的如鱼得水。
有人感慨,就怕萧翊好了以后以境界压人,反倒使各仙门子弟抬不起头来。
其他人连忙摆手,“这不还有顾掌门在嘛!那小子不敢造次的!”
半个月的时间过的飞快,不归山整顿一新,碧空如洗,凤凰花灼灼欲燃,端的是人间好光景。
莫子书将徐言良一行人引到青鸾殿,“萧师兄前几天才醒,不方便见人,这几天恢复的好了一点儿,说是抽个时间见见你们,诸位稍等一会儿,我派人去请他。”
徐言良朝他行了个礼,“多谢莫长老!”
“别别别,别这样叫我!”莫子书赶忙摆手,“诸位稍等,我去请人。”
烟云台上——
萧翊坐正,目不转睛地从镜子里盯着给自己梳头的人,迟疑道:“师尊,你真的会吗?”
顾何清咳一声,“我怎么不会!别动,又乱了!”
萧翊无奈,“师尊,可是我刚刚一动也没动啊……”
“哦……是吗……”顾何被他盯的越发窘迫,“头发太多了,刚刚没抓紧,马上就好了!”
萧翊从镜子看着顾何手忙脚乱,不知道从哪下手的样子,不忍道:“师尊……要不然我就这样出去吧……”
“披头散发成什么样子!”顾何轻嗤一声,“你就是不信我。”
“我信你……我信你……”萧翊讨好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继续指导着,“对……把右边那一缕也收上去~”
然后把一枚玉扣递给顾何,“师尊,这个!”
顾何接过,认认真真地给他扣好,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感受到玉扣有慢慢滑下的趋势,萧翊动也不敢动,又怕打消了顾何的积极性,“师尊,我听着外面怎么有动静,不会是莫子书把人直接带到烟云台上了吧!”
“是吗?那我出去看看。”
趁着顾何走出内间的空当,萧翊赶忙把头上的玉扣摘下,拿起梳子重新梳理了一遍再扣好!
一套动作刚完成,顾何又走了回来,“没人啊……”
萧翊赶忙坐下,脸上很是苦恼,“怎么办,师尊,我好像幻听了……”说着眼巴巴地望着顾何,伸手抱住了对方的腰,“师尊不会嫌弃我吧?”
顾何动也不敢动,任由他抱着,“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动作这么大疼不疼啊?”
“师尊不回答,师尊嫌弃我了……”
顾何低下头,亲了亲萧翊的脸,眼底温柔的要溺死人:“嫌弃死了。”
还没等萧翊做出下一步的动作,殿外传来了脚步声,“掌门,徐言良来了,求见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