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金沉默地听着,心情有些凝重。
作为法学生,他确实学习过许多相关案例,但那终究不过是从教材上看来的,和从老师口中听来的。他家境比较好,从小在优越的环境里长大,在重点学校学习,被保护得很好,远离了底层的黑暗,所以他身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
亲眼见到这些可怜的人们,自然又会有不同的感触。
“这里建了多久了?”艾金问。
“有十几年了。”梵说,“是我大学时代的恩师建的,他退休之后不再从教,就把这家诊所经营起来了。他过世之后,就交给了我。”
一个破旧的、医疗设备都有些落后的小诊所,却靠着一些人的努力,被代代传承着存活下来了。最终,成为了一些陷入绝境的omega们活下去的希望。
“你和你老师,还有在这家诊所工作的其他医护人员们,都很了不起。”艾金感慨着,“这么危险的工作,敢做出很有勇气了。”
诺菲林的法律禁止omega堕胎,同样也禁止非法经营从事堕胎业务的医疗机构,而且量刑不轻。
听他这么说,梵笑了两声,道:“我们经常在私下里互相调侃,说我们是一群干着违法勾当的烂好人。”
艾金也跟着笑了,心中却觉得有些悲哀。
“谁都不是天生的勇者。其实最开始,我也挺害怕的。”梵靠在墙上,抱着胳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很放松的体态,“但是当我的第一个患者出院时笑着对我说谢谢的时候,我还是决定继续做下去了。或许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或多或少有点中二,每次得到患者的感谢,我都想着我要继续拯救每一个需要我的人。”
“还好吧,也没有特别中二。”艾金就靠在距离他几厘米的位置,嘴角勾着轻浅的笑,“我还想着要拯救诺菲林呢,我才比较中二。”
艾金说完这句话,便直起身子来,和梵面对面,语气很轻快:“没想到我们俩还挺相像的。和你聊天很愉快,梵。谢啦。”
“让患者开心起来也是我的工作,不必道谢了。”梵朝他摆摆手道,“我去病房巡视一下,走了。”
艾金站在原地,目送着梵远去。
本来是打算下来活动的,没想到却和梵聊了这么多,活动也没活动成。艾金站在窗边伸了个懒腰,又在诊所楼下的绿化带里转了好几圈,刚准备回去吃病号餐,就迎面撞上了飞奔下楼的希尔。
“艾金哥哥,原来你在这里啊!”希尔朝他靠过来,皱着脸咕哝道,“我一觉醒来发现你不在,吓了一跳,还以为你已经出院了。”
“没那么快,应该还要住上几天。”艾金道。
反正他现在工作也没了,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况且他也确实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还没有养好。
希尔兴奋地喊道:“那就好,我想跟你一起玩!”
艾金问:“好啊,玩什么?”
“嘿嘿,你跟我来。”希尔很自然地牵过艾金的手,带他来到诊所后面的一处不大的空地。
希尔拉着他的那只手是柔软而温暖的,手心还有一丁点汗,像小孩子的手。艾金忍不住回握了一下。
空地上用白色粉笔画着九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标有数字。从一到八是方格,只有九是个半圆。这几个简单的形状构成了一个小房子的样子。
“这是什么?”艾金小时候的玩乐都是看书看画本或者球类运动,从来没见过地上画的这个东西。
“唉,太可惜了!你没有童年。这是跳房子啊。”希尔夸张地感叹着,然后拍了拍胸脯自告奋勇道,“没事,就让我来教你吧艾金哥哥!”
他先一个人跳了一遍,然后跟艾金讲解:“玩起来很简单的。一个格子就单腿蹦,两个格子就双腿蹦,主要是练身体的协调性。”
确实很简单,艾金觉得自己学会了,立刻就亲自上阵跳了一遍。
“艾金哥哥好厉害!”希尔在一旁“啪啪啪”鼓掌。
“这有什么好厉害的。”艾金笑道。
这确实是个很简单的游戏,跳下来也没什么成就感。可能跳房子的快乐,就在于陪在身边一起玩的人吧。
艾金也没想到自己会陪希尔玩这个无聊的游戏玩了将近半个小时,或许真的是太无聊了吧。他想。
两人各自跳了几遍之后,希尔提出要增加游戏难度,这样才有意思。于是商讨之下,两人最终决定把游戏模式改成一个人跳,一个人在旁边讲笑话,能不笑崩跳两个来回,就算赢下一局了。
希尔这个小孩笑点比较低,艾金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讲笑话的风格又格外戳他笑点,很快就输得一塌糊涂。
游戏进行到最后一轮,轮到艾金去跳了。由于艾金笑点比较高,希尔决定另辟蹊径,讲个冷笑话试试。
“很久很久以前,诺菲林有一对omega恋人,一直很恩爱,有一天他俩聊天的时候,其中一个omega仰天长叹,发出了一句感叹,却把另一个气得够呛,直接原地分手了。艾金哥哥,你知道那个omega说了什么吗?”
此时艾金的双脚正踩在地上,下一跳就是单腿跳,他问:“说了什么?”
“他说自己‘无1无靠’!”希尔说完,还没等艾金笑,自己就开始笑得停不下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好好笑哦救命!”
艾金回过味儿来,一下子没绷住,单腿跳的时候没站稳,眼看着就要跌倒了。
一秒钟后,预想的结果却没有发生,因为艾金居然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的额头撞到那人的胸膛,清新的留兰香顿时灌入鼻腔。那人手臂一揽,把他抱在了怀里,帮他保持住了平衡。
“啊啊啊啊你们这是作弊啦!”希尔在一旁叽叽喳喳,“太过分啦梵医生!”
“艾金身体还没养好,万一摔着就不好了。”梵把怀里的omega放开,走向希尔,“我是来找你的,上去打针了,希尔。”
希尔顿时皱起了脸,开始唉声叹气:“好了好了知道了,我这就上去……”他说完,便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地上楼去了。
艾金把脚悬空的脚放下来,对梵道:“谢谢你,又帮了我一次。”他忽然发现自己今天似乎已经对梵说了很多次谢谢。
“小事,不必道谢了。”梵提醒他道,“你也该上楼去了,一会儿安排了检查。”
“嗯。”艾金应了一声,乖乖上楼去了。
看着艾金走远后,梵忍不住又握了一下手,回忆刚才把艾金抱在怀里时的触感。
软软的。
艾金躺在病床上,配合地让护士摆弄着自己的身体然后往上面安装仪器。梵也在旁边,但并不动手,他是alpha,艾金是omega,除了必要的时候,都得避着嫌。
“梵,你为什么会把我带回来啊?”艾金很无聊,便望着天花板随口问道,“我又不是主动找上来的病人,你就不怕我醒了之后发现你擅自给我做了引产手术,会追究你责任吗?”
梵道:“当时没空想那么多。”对他而言,救一个可能有生命危险的人,是他作为医生的本能。
这个答案其实在艾金的预料之中,他笑了笑,又说:“谢谢你。”
梵无奈道:“真的不用谢了,不用对我这么客气。”被谢太多次,也是会让人惶恐的。
“救命之恩,再谢多少次都不为过。”艾金朝他温和地笑了笑,这是个发自真心的笑容艾金笑起来很好看,唇角勾起的弧度也恰到好处,温柔又纯真。梵望着他,短暂地失神。
“……那就随便你吧。”梵有点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检查结束了,艾金的身体没什么大碍,还是营养不良的老毛病。
“你真的应该好好打理一下自己的身体,再忙都要好好吃饭,多吃一点。”梵叮嘱道,“否则再这样下去就不单单只是营养不良了,可能还会患上胃病。”
梵说完,忽然感觉自己很像唠唠叨叨的老妈子,他平常话好像没这么多,也不会这么苦口婆心。
“好,我都听医生的。”艾金望向他,俏皮地眨眨眼。
第97章 “谢谢你帮忙
离开出租屋的第四天,加菲尔德又灰溜溜地回到了这里——他的东西却都在这里,得回来取,还有菲菲也得带走。
为了防止撞到艾金在家太尴尬,所以他特地挑了艾金上班的时间来。
然而加菲尔德才刚走到出租屋门口,菲菲就立刻从门里冲了出来往他怀里扑,“汪汪”一通叫之后又可怜兮兮地呜咽起来。加菲尔德发现她的肚子憋憋的,好像没怎么吃饭。
出租屋的门也是开着的,难道是艾金出门忘了锁吗?有狗守着,总不能是遭了贼。
加菲尔德把菲菲哄进去,给她倒了点狗粮,然后站起来扫视着房间。
一切都和昨天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储物柜上有一处凹陷,那是他踢的。艾金的通讯器搁在床头柜上,已经没电了,屏幕黑着。还有半袋吐司面包搁在餐桌上,包装袋是开着的,无人收拾。艾金上班穿的正装、皮鞋还有钱包,都原模原样地放在原处。
艾金就好像凭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难道是又被他的家人关回去了?!加菲尔德低骂一声,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又不停地在心中暗示自己都已经分手了就不要管那么多。
……但是做不到。
他翻出充电线,给艾金的通讯器充了电,重新开机,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开机键按下之后,屏幕亮了起来,有几通未接来电,是7月14日早上艾金的同事打来的。
艾金的通讯器有锁屏密码,他解不开,于是加菲尔德便用自己的通讯器照着上头的号码拨了回去。
同事问:“您好,请问您是?”
“我是艾金的男……”加菲尔德刚要把“男朋友”三个字说出口,可他们已经分手了,很不合适,但他又不想说自己是前男友,便说,“我是艾金的同学。请问,艾金今天去上班了吗?”
“没有啊,他前两天没来律所,也没请假,我们老板都发了好大的火,直接把人给开了!”同事抱怨道,“我之前一直跟他打电话,也没人接。我们跟艾金充其量也就是工作上的关系,要是你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好的,谢谢。”电话挂断了。
加菲尔德重新拿起艾金的通讯器,试了几个密码,艾金的生日他的生日菲菲的生日还有他们正式开始交往的日期,结果都失败了。他泄气地坐到床上,挠了挠脑袋,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他立刻把那个数字试了一遍:211219。
这是艾金的室友惠特跳楼自杀的日子。
屏幕锁解开了。
加菲尔德呼出一口气,打开了艾金的备忘录。他知道艾金有提前一天计划行程的习惯,如果他要去哪里,一定会记在通讯器里的。
打开7月13日的备忘录,上面写着:上午找比克先生请假。下午3:00-,前往区政府办公厅登记报名。晚上,和菲尔一起去遛菲菲。
然而在以前,加菲尔德已经从出租屋离开了,最后一条已经不可能实现。
加菲尔德继续往后翻,从7月14日开始的备忘录是一片空白。
“……到底去哪了啊。”加菲尔德疲惫地捂住脸,然后又去揉了揉朝他摇尾巴的边牧,“菲菲,你知道艾金去哪里了吗?”
菲菲望着他,歪了歪头,然后叫了一声,撒腿就往门外跑。加菲尔德追了出去,一直跟到公寓前的楼梯下面。菲菲停下了,开始在原地转圈圈,一边转一边狂吠不止。
难道艾金是在这附近不见的吗?
加菲尔德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附近比较偏僻,连个监控摄像头都没有,查也没法查。于是他又跑去挨个问邻居前几天有没有附近见到过一个黑发黑眼长得很漂亮的Omega。
问了一圈,终于有个大妈告诉他:“有有有,我看见了,他在楼梯那里摔了一下,后来……后来有个过路的医生给他处理了一下,把人送医院去了。”
在医院,那应该就是没事,可能现在还在养伤。
加菲尔德终于松了口气,朝大妈道了谢,回到了出租屋里,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行李箱的空间有限,他只带了些必需的东西,像他自己的毛巾、牙刷、拖鞋之类的物品,他都直接打包起来扔到公寓外的垃圾箱里去了,怕艾金回来了看着心烦。
他想起刚刚艾金同事说的话,艾金丢了工作,重新再找一份肯定也需要花些时间,艾金跟自己不一样,不可能再搬回家里住,房租一个人付的话会造成很大的经济负担。他想了想,又给艾金账上转了一笔钱,至少够两个个月的房租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加菲尔德牵着菲菲站在出租屋的门口,最后再看了一眼他和艾金一起住了三年多的这个小房间,转身离开了。
艾金在诊所住了三天,医药费手术费住院费一分钱都没交,实在是有点过意不去了,便向梵申请了出院,回家拿了钱包通讯器再来交钱。
梵倒是不担心艾金一离开医院就跑路,便让他回去了。
下午,艾金回到出租屋里,发现房间里属于加菲尔德的东西都已经被收走了,菲菲也不在了。整个房间空荡了许多。
一瞬间,他心里还是难过极了。
艾金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应该把他忘了,他和加菲尔德是不同的人,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更何况分手是对方提的,三年多的感情加菲尔德说分就分,转头就把他丢下,甚至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或许加菲尔德早就没那么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