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做过准备,果然是能派上用场的。艾金卡着时间从浴缸里站起来,随手扯了一条白色浴巾,草草地包裹起身体。
他曾被加菲尔德标记过,即便已经清除标记多年,但身体仍然会对加菲尔德的信息素起轻微的反应,因而刚刚在那个密闭的房间里很轻易地就进入了强制发情状态,直到现在还未完全平息。
艾金**鼻翼轻轻嗅了嗅,浴室里还飘着一股清淡的玫瑰花香,那正是来自他身上的味道。
或许兰德尔是喜欢这个味道的——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的反应来看的话。艾金一边听着门外警靴逐渐走近的声响一边愉快地想着,松开了攥着浴巾的手。
那条白色的浴巾沿着他的大腿滑落的瞬间,电子门发出“嘀”的一声,从外面打开了。
“你……”兰德尔看见眼前的画面,整个人都呆愣了一瞬。
艾金慌忙地转过身去,只留给他一片触目惊心的后背。
“你快关门……别看了!”他低低道。
兰德尔立刻垂下眼,重新关上了门。但是这毫无用处,因为那具象征着凌虐和另一个alpha的占有欲的躯体,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艾金·李希斯特,这个诺菲林唯一的omega性别的国务大臣,在坊间的风评一直都是不太好的。很多人认为他和他的顶头上司有一腿,做了多年的情妇才有了现在的地位。相比起政府出台的新政策新法规,普通民众们更愿意关注这样的政界绯闻,然后当做谈资,以讹传讹添油加醋地讲给朋友们听,以此炫耀自己对黑暗官场的了解。艾金这个异类,在他们的口中往往是权色交易的反面典型。
兰德尔不是没听说过关于艾金私生活的谣言,但他的立场跟那些普通民众大不相同。直到艾金入狱之前,他都是他的上司——诺菲林大大小小一百多所监狱,都是受法务部统辖的。法务部在每个季度之初都会召开典狱长例会,艾金很重视对监狱的管理,担任法务大臣后一直亲自主持这个例会。同时,兰德尔是一名优秀的典狱长,已经连续三年获得了由法务大臣亲自颁发的奖章。
他和艾金接触的机会不多也不少。在他的印象里,艾金是个性情温和的上司,也是个很有信念感的政治家。他看上去优雅高贵,又有着与他身份相符合的气度和眼界。兰德尔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看到艾金落魄的模样,甚至看到他被人辖制住侵犯的样子。
这太荒唐了。兰德尔呆立在门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过了一阵子,他慎重地问了艾金是否已经穿好了衣服,得到肯定回答后,才再次打开了门。
艾金穿着一身新囚服,站在床边,看起来还有些局促,大概是因为刚才的尴尬。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你怎么洗得这么慢?”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彼此。
“要清理……很麻烦。”艾金别开眼,解释道。
他既然这么说,兰德尔也无法再指责什么了。
现在这间休息室里被淡淡的玫瑰花香充盈着,那香气狡猾地钻入了兰德尔的鼻腔,让他的心脏不知不觉间加速了搏动。
第5章 “这剧本听上去很烂
冷面无情的典狱长,对于他制定的监狱自治方案有着非同寻常的执着。短暂而无趣的交谈之后,兰德尔立刻拿出手铐,将他重新拷了起来。艾金在心里暗暗骂这人简直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讲变通不懂人情。
心思敏感的人往往能够察觉到别人投来的目光,艾金也是其中之一。他走在兰德尔前面,总感觉兰德尔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他的后背,让他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舒坦。再加上手腕上的束缚,就更觉得郁闷难当了。
艾金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无奈道:“敬爱的典狱长先生,请问给犯人戴手铐是你的特殊癖好吗?”
“不是。”兰德尔冷冷地否认了,“我再强调一遍,这只是管理手段。不是什么人都有特殊癖好的,望你知悉。”
“又来了又来了——”艾金抓狂道,“这么说话不累吗?你可以放松一点,真的!”
“我向来如此,你应该最清楚。”兰德尔道。
确实,兰德尔从法务部的行政岗被调动到矫正局下属的维克辛大狱之后一直就是这个脾气,并且以此闻名,其他监狱的典狱长们也觉得他过于严厉板正,曾向他提过建议,但兰德尔并没有打算改掉这脾性。就连艾金给他颁发奖章的时候,他也是不苟言笑的。
真是白费一张帅脸,暴殄天物了。艾金忍不住叹了口气。
两人沉默着抵达了艾金的牢房,兰德尔替他解开手铐时,艾金忽然对他说:“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什么?”兰德尔正在转动钥匙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
艾金抿了抿唇,眼神夹了些复杂的情绪:“我想请你帮我买一本书。”
兰德尔答道:“可以,把书名和出版社告诉我。”
“嗯……就是孜山出版社的《我与我的光辉》。”艾金吞吞吐吐地说完,又尴尬地笑了一下,“应该是6月30日开始发售的,那天我不是刚好被押进来嘛,就没能赶上发售日。”
其实要在狱里看书也不是什么大事,兰德尔本不想过问太多,但是听到这个书名,他还是多问了一句:“是邓恩·霍克写的那本对吗?”
艾金点了点头。
兰德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居然有些说不出话了。他沉默了小半晌,才应下:“好,后天带给你。”
“谢谢你。”艾金明亮的双眸里多了一丝笑意,他凑到兰德尔的身前,仰起脸在兰德尔的面颊上飞快地亲了一口,又解释道,“只是吻颊礼而已,不要想太多。”
“以后不许这么做了。”兰德尔的神色顿时阴郁了几分,也不知是气急败坏还是恼羞成怒了,黑着一张俊脸扣上了牢房的门。他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立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
荒谬,可笑,不合常理。
他在心中如此评论今晚发生的一切,恼怒地想,艾金找他要那本书,却又亲了他,那个吻根本就不是想表达道谢的意思。艾金是故意的,一边想要引诱他,一边又告诉他自己的心里已经装不下任何人。
说到底,艾金被关进维克辛大狱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兰德尔根本没有意料到这个意外的发生。他本以外他和艾金之间的关系会一直保持在恰到好处的距离,这个意外却硬生生地将他们拉近了,令他不得不与艾金朝夕相对,不得不直面自己藏在内心深处多年的龌龊的渴望。
简直糟糕透顶了。
兰德尔回到不久前艾金和加菲尔德缠绵的那个房间里,一把抓起被他搁在桌上的黑色西装,扔进了垃圾篓里。
他有些泄气地扶起那张横倒在地面上的椅子,正准备离开这里,手腕上的通讯一体机却忽然震动起来。
一体机上方投映出一面蓝色的光屏,兰德尔望着上面的来电显示,本来就很糟糕的心情更是坠入了谷底。他按下接听键,通讯器那头立时传来了一个和蔼到令人生腻的男声:“兰德尔,最近过得还好吗?”
“托您的福,非常糟糕。”兰德尔冷淡地说道,“问候就不用了,以后有事请开门见山地告诉我。”
那头的人却没见生气,依旧好脾气地笑着:“哈哈哈哈,也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李希斯特的情况。”
兰德尔轻蔑地嗤笑了一声:“他刚刚被您养的那只棕毛狗给咬了,一身的伤。这件事,您不会不知情吧。”
“他们曾有过一段旧情,加菲尔德要去找他,我当然不会拦着。”那人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我也不是非要至李希斯特于死地,他要是愿意成为加菲尔德的贤内助,为复兴党出力,当然是皆大欢喜。”
“这剧本听上去很烂。”兰德尔话语间丝毫不留情面。
那人轻快地说:“但是人们都喜欢这样的剧本。前法务大臣落魄入狱,只能委身嫁给现任法务大臣为妻,求他的丈夫替他洗清罪孽,多有噱头。”
这个老头子永远都那么令人反胃。兰德尔皱起眉,语气里的厌恶毫不掩饰:“他不会跟着你的剧本走的,查理。”
“兰德尔,你不该直呼我的名字,你该叫我父亲。”查理的态度忽然一转,语调变得严厉起来,“如果李希斯特不肯低头,我就容不下他。”
他继续补充道:“当然,我不会让你做什么的,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不能脏了你的手。兰德尔,你只需要袖手旁观。”
“你应该知道,我和你不是一类人。”兰德尔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
“但你只能选择袖手旁观,我的儿子。”查理又笑起来,“如果你给了他翻身的机会,最后他要报复的可不止我,还有你呢。李希斯特可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omega,他的心是硬的。”
“兰德尔,不论你躲到天涯海角,再怎么跟我撇清关系,你都是我的儿子。我们只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兰德尔听得怒火在胸口翻涌,忍无可忍地切断了通讯。
他打开房间里那道安上了铁栅栏的狭小的窗户,夜晚的海风从那里吹进来,令他的头部隐隐作痛。他痛恨自己生下来就是一个卑鄙的政治家的儿子。
第6章 “遇你有幸
监狱相较于其他政府机构而言是最为特殊的,这里危机四伏,一个不小心出现了管理上的疏漏,就可能导致极个别特别凶残的犯人杀死狱警越狱。因此,愿意在监狱工作的人也非常少。监狱系统的人力不足,这也是艾金当年推行监狱改建令时说要广泛引入信息素检测器的原因。
兰德尔身为统揽维克辛大狱全局的典狱长,平常的假期也是很短的。他趁着调休的时间,乘上为监狱系统工作人员准备的专列,从独立于尘俗外的孤岛回到了繁华的人世间。
维克辛岛通过海底隧道和首都黎加联通。黎加是诺菲林星联合最大的一座都市,也是这颗行政星的经济、政治和文化中心。整个黎加市总共分为五个大区,其中,政府的各个部门和机构集中在位于城市中心的孜山区,是诺菲林的心脏之地。
孜山出版社是一家拥有五百多年历史的老牌出版社,早在人类分化成alpha、beta和omega三种性别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其政治倾向也十分明显,是更亲近光辉党的。
这几个月来,光辉党的几名主要干部接连下台。光辉党渐渐式微,孜山出版社也跟着受到了打压,黎加市大大小小许多家书店在艾金被捕后纷纷将孜山出版社的书籍退回,想找一本也是难如登天了。
兰德尔从孜山区找到柯察区,走街串巷地跑了两三个小时也没能找到艾金要的那本书,正想着要不要干脆直接到孜山出版社本部去拿一本,打开通讯器,却发现信号弱到连不上网络,想导航也做不到了。他有些烦躁地抬起头,忽然看见不远处还有一家专门转卖二手书的书店,就抱着碰运气的想法进去转了转。
这家二手书店叫做“百味”,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招牌有些旧了,在周围一干崭新时尚的店铺里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看店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坐在收银台后,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读报,身上有些旧时代绅士的气质——即便科技和医疗都已经非常发达,依旧有一些人更愿意自然地老去,读早已衰微的纸媒,这被世人们称作复古情怀。
店里除了这位老人,还有一个看上去气质温雅的青年人,他正站在书柜前翻阅一本足有七八厘米厚的旧书,封面上写着《妇产科肿瘤学》。
“您好,请问您这里有邓恩·霍克的《我与我的光辉》吗?”兰德尔立在店头礼貌地询问看店老人。
青年似乎是被兰德尔的说话声惊动了,从书中抬起头看向他,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兰德尔有些莫名,但还是点了点头,算作回礼。
老人有些耳背,迷惑地抬起头又问了一遍:“谁?你要找谁?”
兰德尔很有耐性地重复了一遍:“我想找邓恩·霍克的《我与我的光辉》,是孜山出版社出版的。”
“哦、哦——霍克先生的书啊!有、有。”老人听完之后反应了半晌才明白过来,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口中念叨着,“前几天有好些个冒冒失失的年轻人到我这里来要卖这本书,说留着怕以后出事。我这里收了有十几本。哎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糊里糊涂的,一本书而已,能出什么事呢?霍克先生是个能人啊,他的书得看,让人受益无穷的!”
“您先坐下吧,告诉我位置就好。”兰德尔虚拦了一把。
老人重新坐下,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才道:“哦哦,好像、好像就放在第三张书架下面两层了。梵,你看看,在你那边吗?”
被唤作梵的青年搁下手中的书,弯下腰去,细细地查看书名,修剪整齐的手指在书架最底层的一处蓦然地停顿了片刻,然后才中抽出一本书来,递给兰德尔:“就是这个吧。”
兰德尔道了谢,接过书。这书还是崭新的,连翻阅过的痕迹都没有,腰封上写着一句标语:纪念政治家邓恩·霍克先生离世五周年。再往下,是一句推荐语,用小字印着:他的伟大令他足以在光辉党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署名是艾金·李希斯特。
结账时,老人用布满了皱纹的粗糙的手来回抚摸着这本书的封面,叹道:“霍克先生从前还经常来我这里买一些旧书,怎么一转眼,他都走了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