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事情重新在他的眼前走马观花般上演，让他突然很想说点什么，“人年纪大了之后，总是容易想起过去的事情。”
齐灏抱胸看他, 想听听对方是怎么跟大学生结了仇。
“你有兄弟姐妹吗？哦，对了, 我记得, 你只有一个姐姐……我和你一样，却也不一样, 我没有姐姐，只有一个哥哥。”
“我从小家里穷，性格腼腆胆小, 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但却不是父母最喜欢的孩子……怎么？不相信吗？”
齐灏摇了摇头。
陈老板继续往下说：“我哥他从小嘴巴甜，脑子聪明，学习成绩好，而我呢，不会说话，脑子笨，不管哪一点都被比了下去。”
“等到上高中的时候，家里出了变故，只能供一个人继续读书，我主动说我不读书了，初中没毕业就去南边打工，一天干活十几个小时，赚来的钱都用来寄给哥哥读书。”
“说实话，我一开始是心甘情愿的，后来就不太愿意了，我一天没日没夜十几个小时流水线工作，哥哥写了几道题目，就说自己太累了，爸妈心疼他，给他煮糖水鸡蛋，割了大块大块的肉回来给他做红烧肉……那是我一年都吃不到几次的东西。”
“买肉的钱全是我的打工钱，我一毛一块攒下来的，平日里丝毫舍不得浪费，吃的是腌咸菜和馒头，我看见他们买回来的一大块肉，就跟在割我的肉一样……”
“没办法，在那个年代，家里能出个大学生，是件非常荣耀的事情，爸妈都跟说我，等你哥哥考上名牌大学，有出息了，就能关照你这个弟弟。”
“我当时也相信这一点，但我还是渐渐有了私心，我不想要他的关照，我开始只寄回去一部分钱用来供哥哥读书，自己攒一部分钱准备在南边做生意。”
“哥哥如我父母所愿考上一个还算不错的学校，那确实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我当时也高兴，心里松了一口气，准备用积攒的钱做买卖，谁知道没多久，他就犯事了，他强-暴了一个女学生……我爸妈都跪在我面前求我，说你哥哥好不容易考上名牌大学，有着光明美好的前途，不能进监狱……”
“呵，所以我顶了他的罪，攒下来的钱也都用来赔给那个女学生……”
后面的话陈老板没说完，之后在他牢狱里遭遇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出来后又怎么把生意做大，还有他的父母和哥哥，现在又是什么样的结局。
“大学生的身份就能是挡箭牌吗？”
陈老板往帐篷处的几人身上看了一眼，缓缓道：“你们的命也没比他们高贵多少？”
“确实。”齐灏深深看了他一眼，“陈老板的命也和‘他们’一样。”
说完了这句话后，齐灏就跟听完一个无聊的故事一样，没有发表任何感言，走到那边的阿玉身旁，拿出一包小瓜子来喂紫鼠。
“阿玉，你要不要也尝尝这包瓜子？”
还留在原地的陈老板双手握紧了拳头，脸色阴沉不定。
这和他预料中的情景完全不一样，对方听了这些事情后，没有愤慨到跳脚，也没有像圣母一般说些伟光正的话来劝他向上，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走开。
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陈老板的命也和“他们”一样。
一样？
不，不一样。
*
在帐篷里露营一夜后，他们一行人继续向前行，开车行驶了半天，车子却是不能再开进去了。
接连几辆车停在路上。
“不行，前面的路堵死了。”
“车子开不过去……”
一行三十几人下车，脚底下是厚实的靴子，踩在冰面上发出咔咔的声音，他们身后背着沉重的背包，穿着一身厚实的羽绒服，脚步蹒跚地在道路上前行，四周一片雪白，地上结了冰，一行人如同一群渺小的蚂蚁似的，在广阔的沟壑间前行，四周辽阔无比，天高云阔，群峰连绵。
“阿玉，还撑得住吗？”
阿玉摇了摇头，“我没事。”
刚下来那会儿确实感觉到冷，直到顶着寒风往前行的时候，身体却开始不断发热，比坐在车子里舒服多了。
齐灏扶着阿玉的手，两人并肩往前行，三条小银蛇凑热闹一般从阿玉的帽子中冒出头，小紫鼠也同样，好奇地爬上帽檐，由于这只毛茸茸的小团子只有一个圆滚滚的身体，在帽子边缘攀不稳，险些就要滚将下来。
齐灏手脚一快，接住这只胖老鼠。
“紫薯似乎比我们刚见到那会儿还要更胖了。”
可不是更胖了，它自己要吃，阿玉鼠也要吃，磕了一大堆坚果，这些油料坚果可比木头能长肉多了。
阿玉眨了眨眼睛，捏了捏小紫鼠的尾巴，淡定道：“等回去之后让它多跑圈。”
“嗯，也让你买的跑轮派上用场。”
前方走着的许卓一个屁股朝天摔倒在地上，“哎呦！我的腰椎啊，我的尾骨断了……”
“疼疼疼疼……”
谢骁把他拉起来，提醒道：“走路小心点。”
“这条件太艰苦了，都快赶上长征翻雪山了，之后咱们是不是还要过草地啊，这破地方，还有多久才到，眼前的景色我都看腻了。”
“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我怎么揽了这种差事。”
谢骁呼出一口白气，冷冷道：“是你自己要跟过来的。”
“刚才你有机会，可以选择留守在车边。”
许卓拍了拍屁股，“那样我岂不是身陷敌营……”
前方的陈老板手上拿着一根木拐杖，撑在地上稳稳当当向前行动，一个灰衣男人一步不离地紧跟在他身边。
他们徒步走了一整天。
中途下了一场暴雪。
直到第二天下午，他们到达了一个村落。
这个村落叫做巫拾村。
这里没有积雪，只有荒芜的草地，村里的建筑都是由黄土搭建而成的一座座土房子，这些土房子建的高，足足有四五米之高，土墙非常厚实，外观上就给人一种强烈的厚重敦实之感。
“这种地方居然还有村落。”
许卓十分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座座土石房，这些高耸的土房子连成一片，让人感到极为壮观，有一种粗糙的古朴之美。
没想到这地居然还保留着古老自然的村落。
“是啊，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村子。”
这里不仅仅有村子，这个村子甚至还有上百人，似乎还是个挺繁荣的小村落，虽然与世隔绝，却好像都过着一种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村子里的人很热情，邀请他们这些外来的客人进村子里摆酒吃菜。
陈老板的人给钱给的大方，这些村子里的人更是笑脸相迎。
“晚上给各位客人弄烤全羊。”
“快快端奶茶过来。”
他们每人都分到了一碗奶茶，齐灏喝了一口后放在一旁，阿玉跟着好奇地喝了一口，随后极为自闭地贴在齐灏的肩膀上，整个人都不愿意动弹。
古里古怪的味道。
齐灏憋笑出声，摘下他头顶的厚实帽子，顺手帮阿玉梳理他背后的墨色长发。
他们家小凤凰最近是越来越具有尝鲜精神，遇见什么新奇的吃的，都要尝一尝才行。
昨天看见陈老板队伍中有人吃槟榔，他也好奇的吃了一个，才把槟榔吃进嘴里，整只小凤凰就快要当场表演炸开。
……
每次尝完之后，大概率要自闭一段时间缓缓。
许卓屁股一落地就不安稳，伸长脖子跟个长颈鹿一样东张西望，“你们发现没有，这些村子里的人生活都过得很好啊……”
许卓仔细地留意每一个村民的面容，他们的面容比普通人要黑一些，却是一个个红光满面，显然日常的伙食极好，不愁吃也不挨饿，全都没有一点愁色挂在脸上。
许卓忍不住羡慕道：“世外桃源的生活，和齐族长你们家那边一样……”
“不过真要我选择的话，我还是选择云滇那边，至少没有这么冷，就是虫子多了些。”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不太一样。”齐灏温热的手掌摸了摸阿玉的脖颈，他看向不远处巫拾村里的人，有五六个孩子正在追逐打闹，一脸微笑怀着孕的大婶拿着簸箕从他们身边走过。
“来追我呀，来追我呀。”
“现在换你来当鬼了！”
“七娃他们回来了，让他们一起来玩。”
……
又是三四个孩子加入进来，这些孩子们一个个脸色红润，嘴边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孩子们的嗓门极大，老远都能听到他们发出的刺耳叫声。
都是一群健康的孩子。
齐灏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羡慕。
第91章 契机 大概这么多。
“哪里不一样了？我是没看出不一样, 硬要说的话，两地的风景不一样，村里人的样貌也不一样, 不过都长得高, 身材好，一个个宽肩窄腰的模样, 啧啧。”
齐灏垂下眼眸，不置可否，阿玉察觉到他的心情，歪着脑袋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又在齐灏的手心里挠了挠。
等这一趟旅程结束之后。
他们族里也许同样会这样的热闹, 一个个孩子们的尖叫吵闹声，恐怕能把房顶都给掀破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齐灏笑了, 抓起阿玉的左手，也在对方的手心里挠了挠。
他还写下一个字。
……蛋。
等以后的蛋儿子出生，每天一大清早会不会就叽叽喳喳的叫起来，催促两个父母给他喂奶喂饭。
鸟崽崽的声音穿透性和人类幼崽的穿透性相比，也不知道哪个崽崽更强一点。
他们家的鸟崽崽, 可能还是鸟崽崽中的战斗崽。
“女人也是虎虎生威的。”许卓抖着腿评价道，如果他在齐灏他们族里找不到媳妇儿, 那么这里更找不到媳妇儿。
“哎……好奇怪啊, 我们在这坐了一会儿，是不是见到了四五个孕妇？”
“什么七娃八娃的, 可真能生。”
“这边的人，喜欢多生孩子？”
不仅许卓发现了，齐灏也发现这村子里不仅年幼的孩童多, 怀着大肚子的孕妇同样非常多，肚子里揣着一枚蛋的阿玉情不自禁盯了盯这些女人大腹便便的肚子，又摸了摸自己肚子里那并不是很明显的蛋。
他们家约莫只有鸡蛋大小的蛋宝宝，无法让他的肚子鼓起来，除非他吃撑肚子。
阿玉：“……”
“很多蛋？”
齐灏笑着摇了摇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咱们不要那么多蛋。”
夜里，经过陈老板的钞能力，村子里的人用丰盛的烤全羊和烤牛肉招待了他们，割下来的羊肉外焦里嫩，浓香四溢，阿玉往自己的烤羊肉上撒了很多胡椒粉后，吃得是大快朵颐。
“好吃吗？”
“好吃！”
小紫鼠抱着瓜子蹲在齐灏的腿边磕个没完，它磕了几颗瓜子后，还忍不住想要去啃啃齐灏坐着的板凳，齐灏在它肥墩墩的小屁股上赶了赶，让它继续吃瓜子去，不要瞎啃东西。
“紫薯，以后少吃点，多运动。”
“……吱唧唧？”
浓烈的烤全羊气息将夜里的寒冷都驱散了，还有不少人在喝酒猜拳，有人试图往齐灏的手中塞酒，齐灏没有喝。
许卓倒是去跟村子里的老人喝了几杯。
“哇，这酒可真烈。”
“度数高，你们要不要尝尝？”
……
在这种热闹的氛围中，除了大人们的聊天声，其他全是小孩子们叽喳叽喳欢快的大嗓门，也就在这时，齐灏意识到这个村子里的小孩太多了，甚至多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步。
都是些七八岁以下的孩童，很少见到十几岁往上走的。
难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村子里多了这么多孩子？
“好可爱的老鼠！”一个六七岁敦实小家伙围了过来，他穿着一声灰青色的衣服，肩膀上围了一圈兽皮，兽皮上的绒毛已经显得脏兮兮，他的脸颊被晒出了两圈酡红，笑起来的时候，在灯光下尤为可爱。
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小紫鼠被这个骤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给吓了一跳，慌忙连瓜子都不要了，连滚带爬上了齐灏的肩膀，爪子不断在齐灏身上扒拉，“吱唧唧……”
“大哥哥，这是什么鼠？”
“哦，它叫紫薯。”
齐灏问了这个小朋友的名字，他说他叫阿九，是父母的第九个孩子，也是最聪明的孩子。
“我已经通过考试了，马上就可以去山外面的世界读书！”阿九十分兴奋地对齐灏说。
齐灏听他这么一说，不禁笑了起来，“是吗？恭喜啊。”
“嗯嗯！”阿九小脸激动，几乎要乐出一朵花来。
“读书？”阿玉悄悄地竖起了耳朵，立刻就联想到了齐灏书架上的那一堆令人头皮发麻的专业书，明明字他都认得，可是连成一整段又臭又长的句子后，他就读不懂其中的意思。
更别提还有数学这种可怕的东西。
听林良韫说，似乎物理化学更可怕……
阿玉忍不住带着自己的三条小银蛇往外挪了挪，他怕齐灏突然想起要让他学数学这件事。
其实普通的算数问题阿玉也懂，他甚至还懂领劵凑单满减呢！
已经是一只非常厉害的小凤凰。
“数学学到这……应该就够了。”
齐灏耳朵动了动，听到了不远处阿玉的低声碎碎念，小声补了一句：还不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