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卓都不知道他有没有睡过,反正他醒来的时候, 对方在砍木头,他睡着的时候, 对方仍旧在砍木头,也不见他怎么休息,就连吃东西,也是谢骁给他递食物的时候,他才会啃几口。
“齐族长你可真是铁人啊……”
许卓搞不懂对方为什么一定要弄死这一棵“圣木”,这棵蛇藤木被他们砍了九天,原本树身血红的颜色已经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白色,显然它也是虚弱到了极点。
许卓相信,就算他们没有弄死这棵树,它也得无数年后才能恢复生机。
何必急于一时呢?
不说齐灏这个狠人, 就说说他许卓自己,砍了五天的木头,虽然没用了一些,可他也已经做到了正常人类的极限,拿个手电筒来照一照他的手,手上全是各种的血痕、磨破了的水泡,还有无数的硬茧子。
他手上的水泡是磨破了一个又长一个,最后已经疼到没有知觉,就这么五天下来,他这双手起码老了二十岁。
许卓也注意到过齐灏和谢骁的手,这两人的手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尤其是齐灏的手,许卓之前注意到他挥刀的时候,他自己的血都顺着刀身流到了刀尖上。
幸好这已经是最后一天。
许卓之前都担心这个二十岁的小兄弟撑不到这最后一天,没想到他的身体竟然还能扛下来。
对方扛得下来,他却是有些扛不住了。
许卓扶着自己的腰,他满头都是汗水,汗水沿着眼角进入了眼睛里,眼睛一片火辣辣的,许卓用衣服揉了揉眼睛,在心里庆幸他不久前去隔壁“洗了个澡”。
这里别的不缺,水还挺多。
“我实在要喝口水歇息一会儿,距离齐灏你说的那个时间点还有十八个小时,休息十分钟后,我再来发光发热。”
许卓撑着腰离开。
齐灏没有注意到他的离开,仍旧目不转睛凝视着前方的乳白色根系,他手中的刀已经被磨了无数次,甚至刀刃上都有了许多缺口,但持刀的人手中的力量仍旧不减。
手起刀落,一根乳白色的树根被斩断。
在最底下的小角落里,一团白色的毛茸茸小家伙也在根系处忙个不停,它头顶着一撮小紫毛,咯吱咯吱开始啃木头,不多久,一根乳白色的根须被它啃断。
小家伙休息一会儿后,又开始奔向下一根。
齐灏瞥了它一眼,转过身往阿玉的方向看了过去,确认他未醒来后,手中的动作继续。
*
许卓跪在地上,用手鞠了一捧水浇在脸上,这会儿的他已经管不得眼前的水到底脏不脏,只是一捧一捧浇在自己的脸上,醒醒神。
浇了几次后,许卓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发怔。
几分钟后,谢骁走了过来,同样用水浇了一下自己的脸,他的脸上多了许多青黑的胡渣,早就来不及修理。
“谢骁,我感觉不行了,已经是第十天了,真的会成功吗?我们只有三个人,人手太少了,我原本还以为这些天会遇上里约翰那群人,到时候奴役他们帮忙,谁知道这群傻佬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半天都不见人影。”
“难不成早被祭坛里的蛇给咬死了……”
这时候的许卓早已不惦记尾款,只希望多来几个人帮忙,他都辛苦了四五天,哪怕知道成功率不高,可许卓的心中却仍旧不太希望自己白费了这么多天的功夫。
“啊啊啊!!”许卓鬼嚎了几声,他拼命拿双手揉自己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越到要结束的时候,他心里反而越发不镇定。
“算了……谢骁,你去劝劝你那位小舅子,劝他算了吧,不可能的……”
“再说了,失败是成功之母,等以后,等以后咱们多找几个人过来,众人拾柴火焰高,总归能把这棵破树给砍死。”
谢骁甩了甩手中的水,缓缓道:“这一次若是失败了,下一次是十年之后。”
石碑上写着,若是没有在十天之内将根须全都斩断,那么它在十年后会重新获得新生,如若想再要弄死这棵蛇藤木,那就必须等十年。
“十年怎么了,咱们一个个的年轻气壮,全都没成家呢,别说十年,就算二十年都等得起,不是有句老话说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个十年都等的。”
“我记得阿蘅姑娘她弟弟不是前段时间才满二十,年轻得很,比咱都年轻,咱们都能等十年,他难道还等不起?”
“咱们现在就拿一个小本子记着这个地方,等到十年后,再来搞死它。”
“现在不仅仅是你们两个,就连我都一心想着搞死它,这棵邪恶诡异的蛇藤木不根除,岂不意味着我这几天的功夫都白费了……”
许卓幽幽叹了一口气。
谢骁瞥了他一眼,“你若是不想这几天功夫白费,就重新把刀拿起来。”
许卓摊了摊手,“也只能这样了,总不能临到关头就放弃。”
虽然许卓总是嚷嚷着要放弃,但是临到最后关头,任谁都不会愿意放弃之前的努力。
也许会有奇迹发生呢?
许卓没有细数过他们一天究竟砍了多少根,仅仅只是凭感觉来计数,他时而感觉砍了很多,时而感觉很少……或许,他们已经快要砍够一千八百六十二万根?
谢骁和许卓擦干净身上的水,重新提着刀走进圆盘。
他们一进入,就能听到那边沉重的刀劈木头的声响,圆盘中央的篝火还在燃烧,跳动的红光照亮整个圆盘,地上五个狰狞的蛇头已经被挪到了角落里,前面那个手持刀的挺拔身影下,堆着无数白色碎木头。
谢骁定定地看着蛇藤木下的那道身影,从他的视角看去,对方的侧颜轮廓干净利落,火焰的红光将他的脸庞照亮,那本来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庞,在这几天的折腾下,整个人清瘦了一大圈,脸颊也瘦脱了形,他原本的底子好,现在瘦成这样,也不能说难看,只是让人觉得瘦的令人发慌,原本修身的衣服,现在却像是挂在他身上。
“十天了,整整十天了,你说他真是钢筋铁骨做的不成?最后一天过去后,咱们赶紧把他送医院吧,唉……我算是搞不懂了,你看看他这凶狠的模样,刀起刀落,活像是在手刃杀父仇人一样……”
许卓凑近了谢骁,用手肘推了推他,“你仔细看看你未来小舅子那模样,像不像电视剧里死了老婆的侠客……”
谢骁挑了挑眉。
“唔……不过他的男朋友,阿玉不是还好好的?阿玉他这些天总是在昏睡,睡得多,醒的少,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中了蛇藤木的蛇毒?”
“如果中毒的话,那就赶紧去解毒才是,何必跟这棵树较劲呢?”
“我还是那一句老话,君子报仇十……哎哎,等等我嘿——”
谢骁不等他把话说完,已经提着刀走过去继续“干活”,留在原地的许卓连忙跟着跑了过去。
“算了算了,最后十几个小时,我也跟你们一起拼了!”
*
原本血红色的蛇藤木已经彻底变成了白色,而它底下那些乳白色的树根,渐渐变成了一种失去生命力的灰白色,刀起刀落的声音在圆盘中缕缕不绝,原本如同一把伞似张开的白色根系,已经开始变得七零八落,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无法再长出新根。
许卓激动得眼睛里快要掉眼泪,他刚想跟左右两边的人拥抱庆祝一下,却发现齐灏手底下的动作更狠了。
“行吧,继续,或许咱们能摘得胜利的果实……”许卓握了握拳头,又拿起一旁的刀刃。
齐灏的眼睛血红色一片,就连眼白中,也都爬满了浓重的红血丝,他的右手捂着一百刀,原本骨肉匀称的修长手指,只剩下一层纤薄的皮贴在骨头上。
他抬起手,手中的刀刃斩断蛇藤木上最后一根白色的树根,“嘎吱”一声,白色的树根掉在木堆里翻滚了几圈。
谢骁和许卓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结果。
那一根灰白色树根跌在地上时,那棵已经在“垂死挣扎”的蛇藤木上又长出了一根新的根系。
那是一根血红色的木头。
许卓惊讶:“怎么还有啊?没完没了这是。”
谢骁:“这应该是最后一根,蛇藤木最重要的主根。”
却在这时,在旁边两人惊讶的神情中,齐灏突然扔下手中的刀刃,“哐当”一声,坚强了十天的白刃落在地上成了两截。
齐灏蹲下来,他用双手抱起脚边毛绒绒的一团小家伙,他站起来时,手心里捧着的小家伙同样翘起紫色的一撮绒毛站起来。
它睁开眼睛时,原本漆黑色的豆豆小眼睛变成了白玉一般的颜色。
齐灏将它放在那根红色的木头上。
小家伙咯吱咯吱花了十几分钟,终于将蛇藤木上仅剩的那一根咬断。
当那根红木掉落在地上时,三人眼前那棵巨大的蛇藤木在顷刻间枯萎。
第76章 红油
一棵巨树在他们三人眼前瞬间枯萎, 仿如庞然大物的瞬间瓦解,这样的画面极其令人震撼。
曾经色泽浓艳如血,长着五条人面蛇头的红木,被斩断五条蛇头, 除去上千万的根系, 最终轰然倒塌, 衰败与枯萎来得极快, 它干瘪颓然倒在地上,最后化为齑粉。
齐灏、谢骁、许卓三人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变化,许卓在大树崩塌的瞬间,甚至还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一切都结束了……”
不知道为什么, 许卓的眼睛里竟然流下了眼泪, 不是哭这棵倒霉催的蛇藤木,而是喜极而泣,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砍木头了!
齐灏仍旧抱着怀里的那只小紫鼠, 紫鼠白玉一样的眼睛圆溜溜的,小小的一团, 还在不停地“呸呸呸”,仿佛要将自己之前啃下的红木碎片全都吐出去一样。
许久没有笑过的齐灏,在低头看见这一幕的时候,终于勾起了嘴角。
他低头用食指温柔地戳了戳小紫鼠头顶的呆毛,又给它轻轻地呼噜身上暖和的小绒毛,默默它的小爪子,又在它的小下巴上挠了挠。
小家伙“哼唧”一声,自然而然瘫倒在他的手心里,露出一片雪白的小肚皮和粉嫩的小爪子,它挥了挥爪子, 示意齐灏往小肚皮上挠一挠。
齐灏如它所愿,在它的小肚皮上挠了几下,又走回背包处,捡了一颗圆鼓鼓的心形小瓜子让它的两只粉嫩小爪子捧着。
小紫鼠抱着手中的小瓜子呆了呆后,试探性地咬了几下,而后吃到了香甜的瓜子仁,它有些开心地扔掉瓜子壳,咕噜几下便顺着齐灏的手臂一路爬到了他的肩膀上。
由于“腿脚”不太利索,他还险些摔下去,全靠齐灏一路护送他上肩膀。
小紫鼠在他的脖颈上眷念地蹭了蹭后,而后胆大包天在对方的锁骨上挠了一爪子,之后肥嘟嘟的小屁股一蹬,同手同脚往上爬,攀住齐灏的头发一路爬到了他的头顶。
身体软趴趴地歇在头顶,小紫鼠“贼眉鼠眼”地东张西望片刻,开心的窝在“老鼠窝(鸟窝)”上不动弹了。
齐灏在地上盘腿坐了下来,拿出一包巧克力拆开,自己垂着眼眸吃了几口后,又将一粒巧克力球送去头顶。
小紫鼠不知道这是什么,用爪子扒拉着那一颗小球球在对方的发旋处滚来滚去。
“嘿呦,终于结束了,咱们休息一会儿再出去吧,啧啧,等出去之后,咱们一个个都上称,数一数自己到底瘦了多少斤。”
“等出去之后,我一定要吃很多很多好吃的,把自己一身肥膘补回去。”许卓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他也不讲究,瘫倒在地上,甚至连一步路都走不动了。
然而这厮哪怕浑身已经脱力,这种天生话痨的人仍旧有精力去叨逼叨。
“谢骁,你看看你那未来的小舅子,是不是特别奇怪,好不容易把树弄死了之后,就开始‘玩鼠’,这只小白鼠也不知道从哪来的,长得怪可爱的,它是祭坛里的野生鼠吗?还是被外面的人带进来的,或者是……萨翁送进来喂蛇的小可怜?”
“不过这小白鼠啃木头的姿势还挺专业,但是为什么齐灏要让小白鼠把最后那根红木啃断啊,这有什么讲究?难道小白鼠跟那蛇藤木有仇,是它的杀母仇人……”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不过这种红色的木头,在被藤蔓包围的时候,我似乎也见过……等等,难不成这种小白鼠能啃红木头,齐灏他们第一天就遇上了小白鼠,所以他们畅通无阻地攻进了敌方老巢????”
推理到这一点的时候,许卓简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他一股脑坐了起来,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理十分有道理。
谢骁:“如果是这样又怎样?”
许卓:“如果是这样……”
许卓用左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顿时留下了两条羡慕的“辛酸泪”。
“如果是这样就意味着我们不用砍那五天的藤蔓了……”
谢骁转过身不去看他,“就算不砍藤蔓,也会进来砍树根。”
许卓:“……”
这么一想,似乎令人感到更加心酸。
许卓丧气一样垂下肩膀,他刚想躺下的时候,却陡然发现那边坐着的齐灏向侧面一摔,整个人倒了下去。
“谢骁,小齐族长好像晕倒了。”
谢骁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他们两人走到齐灏身边,谢骁检查过齐灏的模样,发现他只是由于太过疲累,身体昏睡过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原本窝在他头顶的小紫鼠改成缩在他的锁骨边,一人一鼠相依相偎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