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争分夺秒
时间于隧道中飞速流逝。在癔梦里,阮绛感觉好像只过去了十来分钟,梦外,这六个小时张仪度秒如年。甚至来不及想自己怎么就晕了过去,阮绛搂住张仪脑袋,小声安慰说:“好了好了,没事了。剩下一个小时你不是也把我叫醒了嘛。”
“剩下一个小时,我在想……”张仪声音更加颤抖,把脸埋在他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隔过半晌,才缓缓闷声道,“在想要是你死在这儿了,我下辈子怎么活。”
阮绛鼻子一酸,搂着他的胳膊更收紧了,强笑道:“你不是从不做这种假设嘛。”
“是呀,”张仪两手环住他腰,听上去有点委屈。“我也不想的。”
暖色的光束给了人稍纵休息的间隙。两人安静相拥,潮湿的衣服没能再隔绝体温,阮绛听着张仪呼吸渐渐平复了,又安抚地摸了摸他脑袋,轻声道:“我怎么就晕过去了呢?”
半晌,张仪才和他分开,自己平复了下,开口说:“我也不清楚……你还记得咱们被影子追着跑的时候吗?你当时一脚又踩进浅滩的水里了。幸好我一把拎住了,不然可能会整个人摔进去。我一拎,发现你就已经昏迷不醒了。”
阮绛记得这部分,忙点头说:“那些影子——”
“暂时没事了,”张仪摇头,“我们太依赖‘光亮’了,实际上能驱散他们的是火光。”
阮绛明白过来,“以前你和我说过,冷光灯只是光亮,暖光才能代表‘灯火’!”
张仪点头,“嗯。你晕过去的时候,我以为你碰到头,快吓死我了,结果一检查,根本没有伤,更吓人的还在后头,科学的不科学的方法我都试了,就是叫不醒你。”
他心有余悸,拉过阮绛的手呵了口气,“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身上开始凉了,呼吸越来越缓——”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不提了。”阮绛赶忙打断他。
张仪出了口气,令起话题,“你有做梦吗,梦到什么了?”
经他提醒,阮绛浑身一激灵,赶忙把梦里见闻详详细细地给张仪讲了,讲到后面,他眼见着张仪表情愈发复杂,蹙眉道:“怎么了?”
张仪不答,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阮绛愣住了几秒钟,后知后觉地听到了滴水声——仍然回荡在两人身后不远处,滴答,滴答。
或许,那些滴答声正是阮绛在梦中听到的,而非梦到的。两人不敢细想,不由自主地都站起身子。张仪低声匆匆道:“不管怎么说,你觉得好些了我们就快往前走吧。被困在这儿的时间越长,突发情况越多。”
再次启程后,谁也没有办法忽略那些滴水声了。如果阮绛梦到的情况属实,溺死鬼少女从两人进入山洞后,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阮绛仍然感觉自己忘掉了什么极要紧的事,这种感觉之前不是没有过,大抵只有在需要用到的时候才能回忆起来。渐渐的,对滴水声的关注盖过了回忆不起来的焦躁,他想回头确认一下情况,心里又明知道是不可以随便回头的。
两人随着手电筒黄澄澄的光束继续向前,身后的黑暗忙不迭跟上了吞噬着隧道仅有的光亮。在明暗交接之处,模糊人影拖着沉重的双腿,始终藏在暗里。
第一百九十五章·参照
整整六个小时的空白打乱了两人的时间感和距离感。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两人几乎失去了判断力,说不清楚到底在山洞中走了多远。只有手表还在孜孜不倦地工作,提醒着张仪和阮绛,表针已经转向了夜半。
安静太久了,阮绛心里也开始毛毛的,不禁主动挑起话茬儿,“你说,这儿到底有多深?”
张仪如实答说:“不知道。但我想顺着水走,我们就能出去。假设霍哲和杨云燕夫妇当初走进隧道,他们的尸体于河道中被发现——是不是有可能,他们当时也遇到了像你一样的事、人在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跌进了河道,最终溺亡。”
别说,这种猜测真挺有道理。阮绛点头,蓦地又想起来张仪舌头上全是伤口,说话大抵不舒服,于是不再开口,只是抓住他的手指晃悠了一下。张仪明白他的意思,反倒开口说:“你饿吗?”
“不饿。”阮绛摇头。
万籁俱静,心跳和着脚步声填满了幽长。在进入隧道数个小时后,两人第一次看见了岔路口。阮绛没说什么,张仪自己顿住了,先深呼吸了两回,慢慢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做好心理准备,防止看到了什么东西跳起来。”
阮绛心道是你自己跳起来还差不多。等张仪做好心理建设,两人没多想就跟着浅滩流向拐进了左侧。刚迈进去,阮绛猝不及防、身子竟然往后捎了一下,他直觉刚才有什么东西勾住了自己包的肩带,下意识地回了头。
一只手正从转角的黑暗中伸出来,似乎没想到阮绛会回头,手猛一顿,倏地缩了回去。
“我操!”这下阮绛确实吓得快跳起来了。那手看上去和人手没什么区别,只是泛起一层雾蒙蒙的白芒。阮绛跳到了张仪脚上,踩得张仪嘶了声,也回过头,“干嘛?”
“我操,有手!”阮绛语无伦次,“有手!”
“有什么?”张仪说着,顺着他的视线看,正瞧见那只手从转角后诡异而缓慢地再度伸了出来,似乎兀自要抓住阮绛的包。他浑身一凉,下意识地拽着阮绛就朝后退,两人这一动,藏在黑暗中的东西终于显出全貌,正是阮绛梦里那个溺死的少女!
她的脸在黑暗中也能看清五官,全身像是笼罩着层灰蒙蒙的滤镜,似清非清。张仪突然眉心一跳,心里有种感觉,这就是那个曾徘徊在吊脚楼下的生魂!
可惜她现在已经成了呆滞怪异的鬼魂,两人脚下腾腾腾撤步,她也抬着手跟了上来,甚至张开嘴想要说话,只是一开口水便从嘴里冒了出来,滴在地上,看的人毛骨悚然。
“别动……别动!”阮绛蓦地扯住张仪,他眼中盯着女孩,两人停在她四五步远外。两人一鬼僵持了几秒钟,张仪藏在背后的那只手已经伸到了包里,他刚要摸出东西,阮绛竟然拽着他上前了一步。
他俩动,鬼魂也动,少女往后倒退了一步。
张仪怔了须臾,福至心灵,“跟她走,我们选错方向了!”
两人加快脚步,少女倒退着挪回了黑暗。张仪拉起阮绛走上另一条岔道,悄声回头,身后已经没有了显化的鬼魂,只有水声滴滴,仍然不远不近,如影随形。
第一百九十六章·开朗
后半夜,张仪先撑不住了,两人垫好包倚着对方,原本打算休息片刻,不知不觉睡着了。
照理说,阮绛比张仪足足多躺了六个小时,谁料还是张仪先醒过来的。他睁开眼时,仿佛在一瞬间看见山洞成了半透明的、站着数个黑色的人影,将两人围在中间。阮绛心猛一跳,右眼刺疼得不行,坐直身子醒了。
张仪轻声问,“怎么了?”
阮绛揉揉眼睛,“好疼……”
张仪侧着打光看了看,光下,阮绛温驯地阖眼。这一恍里他们仿佛不是被困在隧道中不见天日,只是在家里,一个普通的夜晚。张仪情不自禁凑过去,轻轻吻了下他的眼皮,这才低声道:“走吧。”
看看时间,外面应该已经天亮了。看来还是玻璃眼珠道高一筹,阮绛胡思乱想着,张仪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突然顿了下。他回过神,往前远望,惊讶发现几百米外看起来似乎就是隧道的尽头!
阮绛还没来得及欣喜,人恍惚了,快步走过去,果然没那么简单:眼前豁然开朗,空间极大,地上是一片浅滩,水微微流动着,是活水。四周钟乳石和石笋林立,乍一看像是站满了人,不知究竟该敬畏自然还是敬畏鬼神。往上看,顶不算矮,但不知何处的石缝接连漏下白生生的光,整个空洞内并不太暗。
张仪关了手电筒,两人谁也不说话,目光都被浅滩的中心吸引了过去。在浅滩的中心,有用石块儿堆出的凸起,大约到成年人小腿的高度,清澈的泉水源源不断地从石块儿中心涌出来,是个泉眼!
“祭坛……”
张仪喃喃道。
“站着别动。”他说着,重新打开手电筒,自己贴着边往深处走,手在洞壁上摸索着。洞壁不像是人工开凿的,他打着光在石壁上看了半天,又拿出罗盘对着看,阮绛不知道他在干嘛,干脆观察自己的,目光一晃,发现浅滩中心、“祭坛”后面有团黑色的东西随水流动。
他犹豫了下,没乱走动,喊道:“张仪!”
张仪抬头,阮绛指指祭坛,“那边有东西!”
在这个空腔里,回音很大,流水声也清脆敞亮。水波倒影在洞顶上层层流动,张仪收起罗盘,他思考了几秒钟,踩进水里往祭坛挪动。因为换了个方向,他一眼就看见了阮绛身后不远处,黑暗的隧道中,那个溺死的少女定定地站在原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远方。
张仪抿了下嘴,还是打手势示意阮绛跟过来。两人慢慢靠近祭坛,终于看清楚了那团黑色的东西。
那是一团头发,五官肿胀灰白的尸体依稀可以分辨是个女人。她穿着和那鬼魂一模一样的民族服饰、躺在水里,头枕着祭坛,祭坛泉眼冒出的水带动她的长发、像是活物似的上下浮动。然而最古怪的,是这具尸体的手直挺挺地朝前举着,伸出手指。
这姿势活人也保持不了多久,她又是湿尸,能保持这个姿势不变,只能是些怪力乱神的理由了。不提别的,光是陌生人死相凄惨的尸体就足够令人心慌了。阮绛不敢再看,转过身去,他余光瞥向张仪,发现张仪竟然没动,甚至半俯下身子,口中轻轻念了起来。
阮绛听出他念的大抵是什么咒言,听着听着悲从心起,慢慢也正过了身子,勉强注视着女人尸骸。张仪一连念了好些遍,然后微微张口、吸气,再冲着尸体轻轻吹了过去。
甫一呼气,尸体举着的手,赫然落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泉眼
尸体手臂垂下,张仪侧头扫了眼隧道,那鬼魂果然也不见踪影了。他心中微叹,出声道:“谢谢。”
阮绛似懂非懂,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却听见张仪正色说:“找到祭坛,我们就走到了阵眼,离出去只有一步之遥了。”
这话倒是挺振奋人心的。阮绛定了定心绪,先不想别的,刚要问,瞥见张仪竟然弯腰、将组成祭坛顶部的那块大石头挪开了!
两人莫名其妙地对望了眼,探头朝着突突跃出清泉的水中瞧。花白的水浪被大石块儿牢牢围了起来,仔细瞧,最底下似乎还垫了块儿石板,形成了一个不断有活水灌入的“盒子”。张仪眼尖瞥见了那泉眼中有个什么圆形的东西,亮晶晶的,随着水流一蹦一跳。
没了祭坛顶部石块儿的阻挡,那圆球被水流冲了出来,张仪下意识地伸手一捞——
“别捡!”阮绛喊道,正在那圆球冲出泉眼的瞬间,他右眼皮随着心脏狂跳了几下!他大声阻拦,可惜来不及了,张仪手里接着那圆球,展开手掌。
手心里躺着的是枚冲刷得晶莹剔透的玻璃眼球,眼珠子是半透明的绿色,完全不追求真实,倒像是一件工艺品。或许因为泡在水里太久,眼球水灵灵透光,散发出幽幽寒气,张仪感觉那股寒气顺着手掌往上,他脑中空白了几秒钟,发现四面八方、不知何时涌出了大片浓稠厚重的白雾,雾中,石笋全部动了起来,化为颀长人影,藏在雾中向着两人靠近。
绝望的呼喊在洞穴内此起彼伏,枉死的少女们在呼救,徒劳地向前伸出双手。白雾中,那些人影像是溺水了似的,四肢抽动挣扎,尖叫和求救声令张仪眼前发黑,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真的听见了这些声音,还是仅仅响彻于脑海。回头,阮绛不见踪影!
张仪下意识地将玻璃眼珠又丢回了泉眼中,圆球扑通一声砸回水里,白雾随之消散。他立刻找阮绛,无论哪个方向,阮绛都不可能在眨眼的功夫里走出去这么远。
冷静了须臾后,张仪后知后觉地发现,祭坛前那具女尸也不见了。
他站在原地呆了几秒钟,将视线重新落回了祭坛上。那枚玻璃绿眼珠在水中也亮闪闪的,像是尾游鱼、欢快地在小小鱼笼中嬉戏。
与此同时,阮绛只看见四下涌出的白雾半吞没了张仪,蓦地,他终于想起自己究竟遗忘掉了什么,在自己昏迷之前,他看见张仪的半面身体陷进了白雾里!
“张仪!张仪——”
阮绛没能及时抓住他,张仪人半边都摔进了水里,双眼紧闭。白雾中带着水腥和淡淡的咸味,阮绛把他人连拖带抱地挪到岸边上相对干燥的位置。他隐约听到了洞中有很多女人的说话声,空洞而幽怨、像是说话的人消失了,只有回音久久徘徊在洞穴内没有散去。窸窸窣窣的,有人说“留下吧”,也有人说“救救我”。
“张仪……张仪……”阮绛咬咬牙,念叨着爱人的名字,试图驱散那些怨语。他能感觉到,开阔的空间内不止有他们两个人,有许多视线在静静注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