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看看那把被搁在桌上的钥匙,瘫坐在沙发上道:“是我的童年阴影。”
“啥,”阮绛在他旁边坐下,“是关于你老家那边的事情?”
“差不多,”张仪点头,“这是唐岗一处老宅的钥匙,我们小时候放长假就会被送去那儿学法、听经,荒郊野岭的跑都没地方跑,痛苦得要命。我烦死了,每次都藏起来,但是每次都会被韩仕英找到。”
即便老夫老妻如此,张仪也很少谈及自己的家庭,阮降只隐约知道他来自一个大家庭,或者家族。每次张仪谈到自己家,都会让阮降小小的震惊一下。第一次是张仪的父母都姓张并且张神娘就叫神娘。第二次是张仪的父亲原来是入赘。
第三次,关于韩仕英母亲是张神娘最小的妹妹。也就是说,他和韩仕英是货真价实的表亲,并不是所谓的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
但奇怪的是,韩仕英本人也默认了张仪的这种说法,更加让阮降脑补出了一场豪门恩怨狗血大戏。正胡思乱想着,张仪突然牵过阮绛的手,那枚铜钱从袖口滑落,张仪道:“这枚铜钱就是宅子曾经的主人送给我的,准确的说,是谁找到了就送给谁、被我阴差阳错间找到了。”
阮绛好像蓦地明白了张神娘刚才到底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
“恩,”张仪点头,“还有一枚铜钱在那栋宅子里没被找到,只有当初那几个人知道。”
阮绛呆呆地说:“还是先给小韩打个电话问她要不要吧,听起来这好像是韩家的事……”
张仪不置可否,真的拿过手机给韩仕英发微信。他打了很长一段话,阮绛没凑过去看,大抵是在说家事。
但韩仕英回得很快,只有短短一行字:我不要,而且我觉得我也找不到。你找到了就是你的,你们去拿回来吧,别糟蹋了好东西。
第一百一十八章·荒宅
张仪瞪着眼睛瞪到了后半夜,似乎还在想关于唐岗荒宅和另一枚铜钱的事。阮绛没打搅他想事情,翻了个身睡自己的,等再翻身翻回来时,他还在纠结。阮绛干脆半坐起来,问说:“你不想要吗?”
张仪想也不想道:“你已经有了,我要不要无所谓。”
阮绛乐了,“那你纠结什么呢?”
张仪一动不动,半天才说:“我也觉得把这样一枚殊胜之物留在荒宅里不好,不止是糟蹋东西的事,还有……它被尘封在那儿一定不会是宅子的主人想看到的。”
“但是,你不太想要老家分的东西,对吧?”阮绛接说。
张仪想了会儿,慢慢地点了下头。
阮绛扑通一声倒下来,“张仪,你到底是不是富二代、或者富好几代。”他开了句玩笑,又继续说,“回到你手上,就说明还是你和它最有缘分呗。这和老家什么的没有关系吧,从一开始就是只属于几个人的秘密。”
张仪听罢似乎更纠结了,但总算是闭上了眼睛。
隔天早上,阮绛是被张仪叫醒的。一面收拾东西、张仪一面道:“快起床,我们去拿回来那枚铜钱。”
阮绛愣了须臾,爬起来说:“现在?”
“现在。”张仪道,“那栋宅子的主人曾经跟我说,‘如果你只找到一个,以后就会失去它;如果你找到一对,那么它们就永远不会再分开了’我觉得还是去找到比较好。”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像……”阮绛刚说到一半,张仪点头道,“恩,宅子的主人是位僧人。”
难怪莫名有点禅语的味道,阮绛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包,和张仪直接开车赶往唐岗。上高速后,他给韩仕英发了个微信,韩仕英回说:今天?你们没看黄历吧,今天不宜出行。
阮绛念给张仪听,张仪头疼道:“是没看。不宜出行就是会被莫名其妙的事情绊住脚到不了目的地,如果真的发生了,那就当缘分未到,我们原路回家。”
看过导航,阮绛才知道唐岗在省外不远,是个很小的山中村落。他上网查了查,甚至没法确定现在还有没有人家居住,张仪回忆了下摇头说:“有没有都一样。宅院在离村子很远的地方,印象中是要走半个小时才能到村里的小卖铺。”
阮绛问道:“那我们晚上住哪儿啊?”
张仪面无表情道:“不出意外的话,那里大概收拾一下,可以凑合一晚。实在不行,还可以睡车里。”
阮绛这才想起张仪似乎拿了被子。他心里怪怪的,既有点期待这场不同寻常的旅途,又对那栋神秘的荒宅有点忐忑。
而车才不管他忐忑不忐忑,一路顺畅无阻地开进了山林中。越往山路里开越颠簸,车大灯的白光照亮摆动着的树冠,这个时候就是撞上什么邪都不奇怪。阮绛侧头看窗外,极远处的旷野上跃动着一小团蓝绿色的冷光,他愣了下,坐直了道:“磷火!张仪,那边有磷火哎!”
张仪瞥了眼,见怪不怪,“这边土葬的很多。”
导航只能导到唐岗,村落不出所料早已无人居住,灰黄的土房子有些歪歪扭扭,有些则干脆塌了。车又开了足足十五分钟,才终于照见了一扇深色的木门。
阮绛拎着包下车,并不敞亮的月光下,他抬头看了眼这栋荒宅,竟然有足足三层。
第一百一十九章·板床
宅院大门根本没有落锁,张仪把门推开,打开手电筒道:“这里原来就没有通水电,里面大得要命,抓紧我。”
阮绛抓住张仪的手,两人迈进院落。
天井中荒草丛生,手电筒的光束在膝盖高的草尖儿上一晃而过,阮绛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两人走到厅前,门上挂了把铜锁,样式古朴,张仪拿出张神娘给的钥匙开门,阮绛小声说:“你发现了没,这里好像没有蚊虫。”
张仪开了门,将锁和钥匙一起收好。他没说什么,迈进门槛,又向阮绛伸手。
屋里几乎没有呛鼻的灰尘,反而有股极淡的香烛混杂草药似的味道。但仔细看看,落灰其实不少。前厅相当大,不知为何,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张仪道:“我们直接上楼休息,白天再找铜钱。”
张仪拉着阮绛从前厅左侧拐进了屋子,阮绛根本分辨不出来布局,只能从保留在屋内的家具勉强猜测。过了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后是条长长的走廊,阮绛问说:“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啊?”
“有,”张仪低声道,“绝对不要乱跑。这里面真的很大,而且我已经记不清楚布局了。”
其实阮绛已经开始怀疑单单一楼就足够让他迷路了。拐过走廊后,两人踩着嘎吱作响的深红色木梯上楼,向左再次过了半个长廊,七拐八拐终于进到了一扇有窗户的房间。张仪把包放下,随手关上门,说道:“千万不要去三楼,一定不要自己走动。”
“这是你小时候住过的房间?”阮绛却好奇问说。
张仪点了下头,从包里摸出两根蜡烛点上立在桌角,橙红的暖光照亮彼此的脸,阮绛感慨道:“我要是住这儿,肯定会迷路很长时间。”
“正常,”张仪说着,开始铺床。这屋里贴墙放了张架子床,张仪又道:“被子明天不用拿走了。”
此时阮绛好奇心已经盖过了忐忑,在屋里转了圈儿,又问,“那你小时候在这儿迷路过吗?”
张仪头也不抬,“大家都迷过路,但小孩子记性好嘛,很快就摸清楚布局了。”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总是藏起来了,”阮绛笑说,“这么大这么绕,等找到你也下课了。”
那边张仪已经大致铺好了,拍了拍床板接道:“所以他们总是喊韩仕英来找我。她直觉很准,有谁东西不小心掉了,喊她来找基本都能找到,直觉也是灵感的一部分。”
“那你呢?”阮绛坐在他旁边道。
张仪枕在包上,离烛火一远,他的五官在变幻的光影中奇妙的有点模糊。他说:“你记不记得上学的时候,我连丢的车钥匙都找不到,每次都是你发现在哪儿的。”
阮绛不置可否,爬到里侧躺下。两人各自沉默了片刻,阮绛突然翻了个身,面冲张仪小声道:“本来,我打算像上次你去我家的时候一样,说点那种我现在想起来都要脸烫的话。”
张仪侧头看他,“我那是真心的!”
“我知道,”阮绛离近了些,“但是我没说,因为我感觉你不喜欢这个地方。”
他不等张仪开口,继续道:“而且你那么怕那啥,这地方简直不用布置就可以直接拍恐怖片了,万一我真的撩拨得你——”
张仪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你快闭嘴吧。”
番外·这将要发生(上)
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
还不到最热的时候,但知了仍是叫了一整天。日光落在树梢上变成了种近乎透明的白金色,热浪隐隐开始翻腾。阮绛浑浑噩噩睡到半下午才醒,刚好把一天中最热的时段错过去。他穿好衣服,忽然觉得好似很久都没见过张仪了。
他在沙发上呆坐了会儿,从冰箱里拿了根冰棍儿,边吃边决定给张仪打个电话。
阮绛一手拿固定电话的听筒,一手举着冰棍儿。“嘟——嘟——”响了几声,进而被人接听。对面说:“喂?”
是张仪的声音。阮绛也跟着“喂”,然后蓦地就没话说了。
张仪听出是阮绛,他主动问说:“怎么了?”
“没事,”阮绛嘴里含着冰棍儿,含糊不清道,“没事就不能打电话找你吗?”
他说完,双方又沉默了。电话里传来丝丝缕缕兹啦啦的电流声,张仪顿了下,声音透过听筒再回到身边来,有点点的失真。他说:“……要不要来我家玩?我父母都不在家。”
阮绛想也不想道,好。
挂掉电话,他慢腾腾地又拾掇了下自己,这才同父母讲了声要出门。阮绛把冰棒的棍子丢进垃圾桶,想了想,去拿塑料袋,再装了几根冰糕,这才出门。
阮绛知道张仪家在哪儿,只是从来没去过。张仪家离这边家属院不近不远,是个挺高档的小区。天闷热闷热,似乎憋了场大雨,阮绛悠悠地走到地方,他凭着印象上到二层敲门,里面的人很快就开了。
张仪一手兀自搭在门锁上,半面身子探出来,“阮绛?”
阮绛把塑料袋递给他,“给你的。”
说着,他自己打开塑料袋看看,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变了形状。他从里面拎出一袋,“化了。”
张仪笑笑,拿过塑料袋,“冰箱里还有。”
屋里干净整洁,引人注目的是那面神坛,阮绛偷瞄了眼就不敢再看。他跟着张仪进到他的房间,和外头一样干净简单。
张仪穿了件黑色的短袖和居家短裤,他不太怕热,也就没开空调,只有一个电扇对着床嗡嗡地转。他随手从桌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空调,冲阮绛道:“坐。”
阮绛不动,问说:“叔叔阿姨呢?”
张仪拉开书桌前的椅子,自己坐下,“不知道。”
他像是看出阮绛有点拘谨,干脆拉着阮绛又坐在了地垫上,“喝汽水吗?”
阮绛摇摇头,张仪又问说:“见我干什么?”
阮绛下意识地又重复了一遍,“没事就不能见你吗?”
张仪又笑,望着他道:“那你看吧,我就在这儿。”
被他一噎,阮绛脸有点红,干脆站起来去看书架。离近看,他才发现原来紧凑排满的书架上整整放了两层书,里一层,外一层,大抵是书太多实在放不下了。有些书他认识,但更多的是些闻所未闻和看上去像是古籍的装订本。阮绛小心翼翼地抽了本下来,问说:“这是古董吗?”
“我看的没有太老的,”张仪答说。“古董在书房里,要戴手套。你想看看吗?”
阮绛想想,还是算了。他把书放回去,两人再次无言,半晌,张仪先开口说:“等下次,挑个不晒的日子,我们出去玩吧。”
阮绛恩了声,张仪又道:“看电视吗?”
客厅里,张仪把电视遥控器递给阮绛,两人挨着坐下,阮绛随便调了几个台,都在放西游记,他把遥控器放在身旁,大圣三打白骨精,从小看到大的回目。他看着看着就开始跑神,客厅里有一张张父张母的合影,相框是木头的,颇有年代感。
阮绛心想:张仪的爸妈看上去挺恩爱的。
张仪注意到他的目光,顺着看过去,发现阮绛原来在看那张照片。他无端想起了高考前夜、张神娘准备睡觉了,她把枕头拍松软,张仪手叩了下开着的门,他低声道:“妈……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
张神娘头也不抬,“说呗。”
“我谈恋爱了。”张仪停了两三秒,“和阮绛,你见过的那个男孩,我同桌。”
“哦,”张神娘总算把头抬了起来,“还有事吗?”
张仪表情古怪了一瞬间,“你没什么要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