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把车停好,就手打开车窗又点上了烟。他也不接话,就听阮绛自己在旁边嘀咕,阮绛冥思苦想,顺手把他那根烟拿过来抽了口。
张仪道:“装石子是在——”
“藏尸!”阮绛脱口而出道。
张仪冲他勾勾手,意思是把烟拿回来,结果阮绛不知道怎么想的,探身过去亲了他一下,然后立刻又说:“那个唱歌的女人是看到钱姗姗溺亡后的尸体了,她一定觉得这件事有自己的责任,所以在她口袋里装了石头,把尸体又沉了下去!”
张仪啧了声,顺着问说:“那她是谁呢?”
“钱姗姗的班主任老师!”阮绛一拍手,“全对上了!钱振豪跳楼前在采访中说钱姗姗放学没有回家,她平时不会自己回家,是在幼儿园里等家长来接的。但是那天钱振豪去晚了,钱姗姗不在幼儿园,两方便开始扯皮了。”
第八十四章·伸冤
上了电梯,张仪按下楼层。镜子里的两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无精打采,他不由暗下决心这件事后必须得休息一段时间,找个绝对不会撞邪的地方。阮绛还沉浸在自己的推理里,说:“老师可能没有注意到钱姗姗跑出去了,自己在屋里录歌,等她发现钱姗姗半晌没影儿了的时候再走出去,却发现钱姗姗已经溺亡了。”
张仪叹了口气,接道:“为了逃避责任,她在钱姗姗的口袋里装满了石头,把尸体又给沉回了池塘底,营造出失踪的假象。”他随手摸出手机,似乎在发消息,嘴上说,“钱姗姗的鬼魂是在伸冤,我们得找到那个女老师。”
阮绛回家后情绪明显低落,他还挺喜欢小孩子的,钱姗姗年仅六岁便以这种形式夭折,饶是厉鬼形象也不觉得吓人了。阮绛边开电脑边下定决心一定要给她伸冤,他回头看了眼抱着笔记本的张仪,“加油啊老公!”
张仪瞥他一眼,淡淡道:“明天还要上班,别太晚。”
仅仅过了半个小时,张仪就一把合上了笔记本,站起来道:“如钱明明所说,连这家幼儿园的法人是谁都找不到,更别说再联系上那个女老师了。”
阮绛早也发现了,两手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抬起头看看张仪,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两人直勾勾地对视了半天,阮绛一拍手,“把咱俩的兼职都给忘了,肯定是处里封存资料了,去那边找啊!”
“等等,”张仪说着,拿出手机看了眼微信,微微一笑,“霍姐她们加完班回来了,我们现在可以过去。”
阮绛这才想起他在电梯里鼓捣什么,抬手拍了他一巴掌,“你想到了还不告诉我!”
张仪挑眉,“我只是问问她们加完班了没,能不能过去一趟。”
当即两人开车赶过去,半夜三更家属院里大多熄灯,老远便能看见处里灯火通明的。开门的人是韩仕英,她打了个哈欠,把桌上打包来的咖啡递给他俩,“霍姐在资料室,咱们四个现在一起找,争取能在天亮前找到。”
“什么,不是分好类的吗?”阮绛大惊。三个人一起走进资料室,铁架上垒满了一层又一层的牛皮纸袋,全都是按照年代归类好的。韩仕英意味不明地笑笑,走到头打开最里面的门,“外面霍姐找过了,不是没有,就是在这儿——”
按照房子户型来看,这儿应该是副卧,里面连个架子都没有,满地全是资料袋和褪色的文件纸,甚至下不进脚。一股灰味呛得阮绛差点打了个喷嚏,只见霍雀坐在地上,手里拿着好几份装订好的文件正在翻。她见三人七扭八拐地绕过一地资料进来,头也不抬地说:“不好意思,你们没来上班之前我只有空整理了近十年的文件。再往前的,我最近刚理到十五年前。”
还能有什么办法,全处人员只好一起坐在地上翻文件。张仪随口道:“还得做好其实里面没有关于幼儿园资料的准备。”
找到后面,阮绛和韩仕英都在眨个眼的功夫蓦地睡着了。张仪把阮绛的脑袋挪到自己腿上,马上就要天亮了。
他瞥了眼韩仕英,韩仕英靠着霍雀,手里攥着牛皮纸袋。霍雀拨了下碎发,表情突然变了,说:“是这个。”
她说着,往后翻了一页,蹙起眉头,“那个老师已经死了。”
第八十五章·二十年前
张仪倾身去接文件,他俩一动,阮绛和韩仕英都醒了。四个人围坐在一起,霍雀总结道:“这个老师姓王,和钱姗姗是同一年死的。钱振豪于年底跳楼身亡,王老师也于年底在幼儿园的池塘中离奇溺毙了。”
张仪和韩仕英眼瞪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专业人士的疑惑”。倒是阮绛倚着张仪问说:“怎么离奇?”
霍雀面不改色道:“王老师被发现时,上半身浸在水中,下半身甚至还在池塘外面。把尸体从水里拉上来时她脖子上还卡着双手,那双手是钱姗姗的,连带着把钱姗姗的尸体也一起拖了上来。”她扬扬手里的文件袋,“还有现场的照片和尸检报告,谁看?”
三个人同时摇了摇头,韩仕英抿抿嘴,硬着头皮又伸手,“给我看看吧。”
她飞快地过了几眼,冲张仪点了点头。
阮绛懵了,“人也都给她整死了,她还想干嘛啊!”
霍雀道:“你们负责钱姗姗,钱明明那边我会出面去结案。那个年代处里缺少能处理案子的专业人士,接手或者调查的案件似乎都只是整理并且封存了相关的资料。如今能碰上一个算一个,我们也能给还活着的人个交代。”
时隔多年,处里重新运转;尘封多年的案件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不管活着的人是否还在等待答案,这座城市中始终有一隅记挂着枉死的人。
不管钱姗姗案有多少疑点,总之诸位是该收拾收拾去上班了。张仪问说:“霍姐,你们今天还要出去吗?”
韩仕英替她点头,“我们手里还有别的案子。”她用手卡住脖子,把头拧到一旁,“是你绝对不会想跟我们换的那种。”
她俩手里的十有八九都是命案,张仪才不想换。俩人在处里简单收拾了下,张仪把阮绛送去上班。
事情到了这一步,众人都没了头绪,看来钱姗姗还在徘徊的目的根本不是伸冤。小孩子的心思最难猜,何况老从池塘里爬出来的还是个鬼小孩。午休的时候,阮绛想起来件事,干脆给钱明明发了条消息:钱先生,冒昧问一句,为什么没有请人为姗姗超度呢?
对话框顶上“对方正在输入”断断续续,停顿了好久,钱明明才回说:刚发现这件事时,我想过请和尚道士去做法事,但是后来我想到做完法事以后姗姗去往生,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阮绛被他的答复惊呆了,他一时间既觉得钱明明有些自私,又觉得似乎有点能理解他。阮绛在茶水间站了半天,把聊天记录转发给了张仪。
张仪没有回,而是把电话打了过来,“你帮我转告钱明明,真是为他妹妹好,还是早日做法事吧。”他顿了顿,又说,“我们争取在这几天腾出空来结案归档,但是别告诉钱明明,让他该去请师父还是去,这样好歹他能感觉自己为姗姗做了些什么,也叫他有点心理安慰。”
阮绛听罢,抓着手机愣了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张仪,我好喜欢你。”
电话那边也默,还在通话中的听筒连结了呼吸与彼此空间中的杂音,阮绛仿佛看见张仪笑了下。
张仪说:“我知道。”他好像往前走了几步,匆忙道,“导师来了,我挂了。”
阮绛傻笑了下,刚要开门出去,手机震动起来,弹出了新消息。
张仪:我也爱你。
第八十六·来不及
张仪今天比阮绛早到家,他神叨叨地在屋里转了一圈,把那盘磁带和光盘收到了储物间里。再出来时,阮绛刚巧开门进屋,见他从那边出来,问说:“你干嘛呢?”
“没干嘛,”张仪说,“等结束后把那盘光盘给钱明明吧,磁带就算了。”
阮绛也是这么想的。睡觉前,两人靠在一块儿,他随口问,“你说钱姗姗到底想干什么呢?”
张仪摇了摇头,阮绛拿着手机看了看朋友圈,凑巧刷到赵姐发的她家孩子的视频。阮绛顺手点开了,和张仪一起看,小孩子蹦蹦跳跳,拍几步就要回头看看妈妈。
昨天晚上几乎通宵,两人早早就睡了,但张仪莫名地睡不踏实。他翻来覆去,脑袋里不受控制地想到了自己很小时候的那些事。在还没有遇到阮绛前——寡言,冷眼看着家中的香坛时甚至有些厌弃;也有他第一次庆幸自己耳濡目染来的东西,是在拉着阮绛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下那个字之后。
他还久违地梦到了疼爱自己的外公外婆,梦到被他们所照顾的童年。张仪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只是盯着天花板半天,才突然意识到,梦里只不过是一段回忆罢了。
他心里五味杂陈,坐起身子够床头的水杯,阮绛背对着自己睡得很沉。他看看他,蓦地就想,也不知道我们谁先死,谁先梦到谁。
冰凉的水顺着喉咙往下滚,张仪打了个寒战,如梦初醒,抓起手机给钱明明打了过去。等待的提示音越听越烦躁,张仪夹着手机去晃阮绛,“老婆,醒醒醒醒,我知道钱姗姗要干什么了!”
阮绛迷迷糊糊地睁眼,听清楚张仪的话后腾地坐起来,“什么?啥!”
“打不通……”张仪自言自语,他站起来穿衣服,抬头说,“她想带走钱明明和她妈,这样他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但钱姗姗是溺鬼走不出那个池塘,钱明明如果进到幼儿园里去就完了!”
两人急匆匆地下楼开车,阮绛一路都在给钱明明疯狂打电话发消息,奈何对方一直没有回复。他心里凉了半截,说道:“坏了,别等我们赶过去,他人已经进池塘了……”
“讲点吉利的,”张仪嘴上这么说,心里也不安定,没准儿就是自己白天的那些话才让钱明明动了进幼儿园去接触钱姗姗的心思。两人火急火燎地赶到,离老远便能看见大门敞开着,张仪拽着阮绛冲进去,池塘沿儿趴了个人,正直愣愣地盯着绿色的水面,眼看就要扎进去了!
“钱明明!”
“钱姗姗!”
张仪和阮绛一同大喊,两人停在几步远外,钱明明置若罔闻,上半身离水面反而更近了些。张仪回身冲阮绛低声说了句“不要上前”,自己扔下背包跑过去拉钱明明。他一手拽着他后脖领子,一手扳钱明明肩膀,钱明明肩是往后捎了点儿,脖子和头却纹丝不动地看着水面。
张仪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去瞧,一瞬间直觉有只带着水腥味的手腾地抓住了自己的衣领,整个人被摔进了池塘中!
张仪呛了下,模模糊糊听见阮绛大喊:“她骑在钱明明脖子上!”
第八十七章·水面
随着张仪摔进池塘,水面骑在钱明明脖子上的小孩影子被波纹搅碎。池塘虽然挺深,但以张仪的身高不至于够不到底儿,谁料他蹬了下竟一脚踩空,池塘底儿好似不见了。所幸不算太慌,他刚要浮出水面,却感到脚腕被什么箍住,然后猛地往下一扯!
张仪扭头,在水中勉强睁开眼睛,只看到青白如大理石的手抓着自己的脚腕,池底平躺着一个陌生女人,正瞪着全黑的眼看向自己。他后背一麻,强屏住气使劲儿蹬了下那只手,身体刚浮出水面,骑在钱明明脖子上的钱姗姗尖叫一声,伸手就要把他脑袋按回去——
与此同时,阮绛手伸进包里摸出了什么东西就奔过去朝着钱家兄妹扔,黑暗中那个亮晶晶的小东西竟然砸到了钱姗姗的脑袋上,把她砸得捂着额头尖利地叫起来,缩回了要按张仪的手。那小玩意儿落进水里,钱姗姗的身影倏地没了,钱明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头扎进了水里。
阮绛赶忙去拉张仪,两人一起把胡乱扑腾地钱明明也拽上来,钱明明彻底清醒了,嘴里胡乱地说着,“怎么回事,我怎么了……”
“赶紧上来!”张仪呵斥了他一句,把人提溜上来,转头又吩咐阮绛,“进食堂。”
两人驾着钱明明跑进食堂里,阮绛习惯性地关上门,张仪弯腰贴着门底放下了个什么东西。三人跑到桌子前,他头发眼睫毛上还挂着水,直接又去翻包,“你把什么丢出去了?”
“好像是安忍水!”阮绛边答边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钱明明在旁边牙关打抖,一刻不停地念叨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好像看见我妹了——”
“就是你妹。”张仪检查完了包里的东西,少了个瓶子,看来阮绛扔出去的真是安忍水。他顾不上理钱明明,把黄纸包成的小口袋拿出来塞到阮绛手里,“再看见了还朝她摔。”
阮绛顺手晃了下,里面沙沙响,“五谷?”
张仪点头,从包里抽出了把折着的扇子拿在手上,自言自语了句“祖师爷保佑不肖弟子”,将扇柄捏在手上。一旁,钱明明突然喊道:“姗姗,姗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