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疲惫不堪,叹了口气转头说:“别把颜料滴我衣服上。”
第五十七章·午夜场
没有人尖叫,阮绛轻车熟路到预判了一大半扮鬼的人从哪里冒出来,以至于后半程韩仕英哈欠连连。不知不觉他俩走到了后面,张仪和霍雀在更前面些,边走边小声交谈着。
直播间里的诸位倒是被吓得不轻,纷纷表示得空了要来逛逛。阮绛问韩仕英,“他俩聊什么呢?”
“我猜是工作,”韩仕英挑眉,“你懂的,小霍姐嘛。”
从布景出来的时候才刚十二点钟,几个人在鬼屋的餐厅吃饭,韩仕英在旁边刷手机,霍雀宣布说:“这是一次失败的团建。”
大家当然都知道,但领导才能宣布。她刚说完,韩仕英举起手机说:“咱们接下来去这儿吧。”
张仪和阮绛凑过去瞧,是建在县城附近的一家惊悚主题的游乐园,占地面积惊人,主打沉浸式体验。游乐园建成了小镇的样式,游客可以在镇中接任务自由探索。张仪掐指一算,这没个一天一夜打不住,当机立断摇头,“说好的不加班。”
当然,反对无效。
游乐园离得挺远,算算时间等到了起码得晚上九十点钟。阮绛在平台上发了晚上加播的预告,到服务区休息的时候,趁着韩仕英和霍雀下去买水,他才问张仪说:“上次在处里我就发现了,霍姐和你说什么呢?”
张仪抿了下嘴,“她拜托我出差。”
“啥?”阮绛大惊,“出差,这是我们的工作范围吗?”
“不是我们,是我。”张仪道,“出差只是我这么说,实际上她是以个人的名义拜托我,我也可以拒绝。”
阮绛刚想再问问,韩仕英已经拎着塑料袋拉车门了。她显然注意到了两个人在说什么,但一句也没有问,只是坐进副驾驶蓦地说:“表哥,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学开车?”
张仪嘴角抽了一下,“你不要突然叫我哥,这样很不好。”
阮绛在旁边乐得不行,笑完了直起背说:“不过你确实该考个驾照了,这样去远的地方可以和霍姐换着开。”
韩仕英笑笑不说话了。
路比想象中要远,下了高速后换省道,四个人里有俩不爱说话的,加上霍雀熟悉省道没开导航,车里闷得不行。阮绛开始还和张仪聊几句,韩仕英偶尔插插嘴,但霍雀始终不搭话,他们三个也就各自沉默了。天黑后省道不好开,车里一暗,阮绛犯起困来,干脆枕到张仪腿上小睡。他开始睡得不实,几乎能听到张仪很轻的呼吸声,路灯一明一灭闪烁而过,像是催眠,阮绛渐渐发现自己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前方的蓝色路牌下站着一个拄拐的老人,穿着中式的藏蓝色绸衫,他用拐杖敲了两下地面。
咚咚两声,阮绛一下子惊醒了。他呆滞了几秒钟才找回身体的控制感、从张仪腿上爬起来,“到哪儿了?”
“应该快了。”张仪小声答。
阮绛揉着眼坐起来,蓝色的路牌从车顶迅速掠过。
第五十八章·夜车
张仪和阮绛还是第一次和她俩一起开夜车。省道渐渐上山,这是条老路,没有灯,只有两侧贴着的反光条。车大灯打上去带来短暂的光亮,又眨眼扎进了黑暗里。几乎没有别的车,此时此刻要是再来点午夜电台什么的,简直是上演鬼故事的绝佳时机。
阮绛倚在张仪身上看窗外,远处的山空有个轮廓。他突然觉得说不定该听张仪的把团建叫停,但那个游乐园看上去确实挺好玩的。他正胡思乱想着,霍雀握着方向盘探头往韩仕英那边窗外看了眼,蹙眉说:“我怎么觉得这条路和平时不一样了。”
韩仕英和霍雀向来是极靠谱的人,因此她说这话就有点吓人了。剩下三人都看过来,她面不改色,又说:“可能是太久没开过这条路了。”
“开个导航吧。”韩仕英说着,把手机卡到了支架上。后排的阮绛蓦地觉得这剧情也太眼熟了,以至于给了他种接下来会看见隧道的错觉,可惜并没有,导航正常工作,除了路更窄了些,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他又打了个哈欠,脑袋枕在张仪肩膀上闭眼。
半夜开山路属实是件危险又讨厌的事,霍雀开得慢,也得亏开的慢,几个人老远就看见前面的山体滑坡把路堵上了。导航没有出声提醒,她靠边停下,说:“估计是因为前段时间下暴雨。”
阮绛也醒了,四个人坐在车里沉默了半晌,张仪开口道:“掉头吧。”
他和霍雀研究了半天地图,发现可以从出口下去后走小道去游乐园,只是比走省道要再远一点。四人重新出发,换成了张仪开,霍雀到了后排以后阮绛睡不着了,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山景。手机在前面任劳任怨,“您已偏离道路,请掉头。”喊了几声后,突然来了句“GPS信号弱”。
阮绛摸出手机一看,“没信号了。”
他一说,霍雀也看自己的,果然没有。张仪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还没说什么,阮绛把窗户打开了些,指着外面说:“不过快到了吧,那边——”
韩仕英和霍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山下有一片灯火通明的地方,似乎正是镇子。几个人松了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开到了山下,驶入村口时,导航突然又开始了工作,女声重复起来,“您已偏离道路。掉头,掉头。”
不用它提醒,车上的众人都已经发现走错地方了。这小镇看起来又破又旧,外面也没有售票处和停车场,显然不会是游乐园。此时已经将近十一点了,路上没人,阮绛趴在张仪的座椅靠背上说:“这儿是常县吧?这附近以前有生态区,县里肯定有不少招待所。”
往镇中心开倒是繁华了些,如阮绛所说,确实有招待所。虽然破旧,进屋也有股怪味、前台的老板娘看着电视几乎没转过来眼睛,也总好过在车上睡一晚上。张仪进屋后习惯性地到洗手池去开水龙头放了点水,他出来后发现阮绛瞪着眼睛坐在床沿上,有点呆滞。
“想什么呢?”张仪问说。
霍雀刚把马尾的皮筋解下来,门就被人叩响了。她看了眼站在窗前不知看什么看得起劲儿的韩仕英,走过去开门。
门外,张仪和阮绛面色铁青,阮绛干巴巴地笑了下,说:“霍姐,你俩手机有信号吗?”
霍雀不言,摸出手机看了眼,摇头。她突然明白了阮绛的意思,怎么在小镇里还是没信号。
只听阮绛道:“我刚才想起来,常县几年前因为政府规划集体搬迁了,现在是无人镇。”
第五十九章·无人镇
“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当作不知道,明天早上起来就走。”韩仕英道。
车里,她和霍雀在前排,张仪和阮绛在后。说完众人又沉默了片刻,张仪终于忍不住了,不停地揉着太阳穴说:“为什么这种事你没有发现呢!”
韩仕英又沉默,半晌才答说:“人都有翻车的时候嘛。”
此时此刻,张仪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真的不是你俩把我们骗过来加班的吧?”
“怎么可能。”霍雀淡淡地说。
阮绛在旁边冥思苦想了半天,插话说:“我感觉,在车里的时候我好像做梦了,但实在想不起来梦见啥了。”他抬头看大家,“你们懂那种感觉吧,就是记得几个无法描述的画面,但就是回想不起来。”
“那你再想想。”韩仕英说着,扭过半个身子看张仪,“你有没有别的打算?”
张仪答非所问道:“大概是因为,平时像是找一个黑影,现在直接走进黑影中,反而迷进去了。”
韩仕英转回去自言自语,“政府搬迁,又不是遇上了大灾集体死在这儿了,怎么会这样。”
霍雀不参与专业人士对话,两手握在方向盘上不知在想什么,后边张仪头疼得厉害,叹气道:“偏偏开的还是你们的车,趁手的东西都没有。”
韩仕英闻言,突然打开车门就要下去。几个人吓了一跳,霍雀直接拽住了她胳膊,大声道:“你干嘛!”
那架势好像车外面就是万丈悬崖似的,韩仕英笑笑,冲众人道:“找办法呗。”
她下车去走远了几步,舔了下食指指腹,然后将那根手指冲外站了半分钟,这才回车上冲张仪说:“气口乱七八糟上蹿下跳。”
张仪刚要说什么,阮绛两手一拍,扬声道:“我想起来了,我梦见有个穿蓝布衫的老头儿拄着拐站在路灯下面冲我敲地面!”
“他在赶我们走。”张仪明白过来,他刚说完,韩仕英接道:“小霍姐开车吧,我们得找到那个老头儿。”
阮绛懵了,“要往回开吗?”
“不是,”张仪解释说,“从你梦醒,事情就开始不对劲了,范围和情况都不像是本地山神,说明从那里开始就是“界线”。老人站在那儿是想通过最有灵感的人提醒我们不要再往前了,他在敲地赶人。”
韩仕英还不忘笑嘻嘻插一句,“我就说招你们进来很不错,灵异雷达灵到灵异。”
就连霍雀都点了点头,反而搞得阮绛不好意思起来,要是能当时就想起来发现异常,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晚这一出了。张仪看出他有点内疚,低声说:“算了,说到底都是缘分,别想。”
车在镇内四处乱走,开进了偏僻的居民区。一栋栋平房门窗紧闭,并不像是旧无人居,若在平时尚且能给人些安全感,此时知道了这儿竟然是无人镇,后背阵阵发冷。霍雀开得很慢,车突然抛锚再打不着火时众人也没有太惊讶,阮绛甚至还调侃了句“常规剧情”。
“常规剧情”刚落,街角突然传来了响亮的锣声。铛的一声层层回荡,把四个人都吓了一跳,紧接着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过来,伴随着锣很有节奏。呲——哗啦——呲——哗啦——
这是很熟悉的声音,就在嘴边。张仪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拽住了阮绛的手腕,旁边的霍雀和韩仕英倒是还好,浑身绷紧戒备着。那些诡异的呲啦声拖在地上,催命符似的,霍雀往后退了几步,推了下路旁平房的门,竟然是开着的。她招手示意大家过去,几个人跑进昏暗中,阮绛一个激灵,贴着张仪的耳朵低声说:“我知道了,是纸在地上蹭过去的声音!”
韩仕英恍然大悟,“是纸人!纸人膝盖不会打弯,只能蹭地走!”
第六十章·纸人
话音刚落,那锣已经转过了街角。众人只见一双伸直的白手先漏出来,左手腕上挂着锣,右手包着棰。为首的纸人一敲,连带着它自己、身后浩浩荡荡十几个纸人整齐划一地左右晃动着身体蹭地前行。
积满了黑絮的玻璃窗正好隐藏四人。张仪和韩仕英几乎同时把阮绛和霍雀的脑袋从窗前按了下去,俩人自己贴墙小心翼翼地往外看。那些纸人穿着红褂黑裤,乍看很一模一样,仔细瞧才发现白纸脸上绘着的表情无一相同,笔触做了微妙的改变便有哭有笑,有的眯眼有的圆睁,有目视前方也有斜眼乱瞧。这种似像非像带来了更大的惊悚感,别说张仪,就连韩仕英大气都不敢出。
为首的纸人经过路灯下,暖黄色的灯照透了它外层糊的纸,透光透出了内部竹扎的骨架。它两胳膊碰在一起敲锣,排成队的纸人缓缓走过,留下涂成了黑色的后脑勺。队末却猝不及防冒出一双眼睛,原来有个纸人被扎成了回头的样子,弯着两眼和嘴角,一手做成了捂嘴的样子、正鬼鬼祟祟地回头看向与别的纸人相反的方向!
“我靠——”不知道是不是到底年轻,韩仕英脖子一缩,反应奇快地把张仪的脑袋也按了下去,四人缩在玻璃窗下的墙角。“有个纸人是回着头的!”
“快快快往后退退到两边墙角!”阮绛瞪着眼睛摆手,“它一会儿肯定要走过来!恐怖片里都是这么演的——”
张仪和韩仕英一人扯一个各自退到了玻璃窗这面墙的墙角,刚藏好,月光下有个影子肩膀一高一低地蹭过来朝着屋里看。张仪攥着阮绛的手,侧着脸也朝窗户看,这一刻里阮绛突然想起了高中时的事,他的心仍然噗通噗通地狂跳,有一部分是因为恐惧,有一部分是因为张仪。
终于,那回头的纸人慢悠悠地归队。从韩仕英的角度能勉强看到窗外,她见队列彻底转过街消失不见才松了口气,招手示意。
四个人干脆围坐在地上,霍雀顺手一把拉上了窗帘。
“出师不利啊,”韩仕英叹了口气,问说,“有没有打火机?”
张仪和阮绛对望了眼,异口同声道:“在车上。”
韩仕英又叹气,“算了,估计也烧不着。”
“不一定,”张仪想了想,“试试往火上吹一口气再烧。”
韩仕英表情古怪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你不要总是企图自己制造术法。”
她刚说完,身旁一言不发地霍雀站起来,她贴在墙上把门开了条缝,又观察了下外面才闪身出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拉开车门就把打火机和韩仕英的包拿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