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君寒纠结了片刻,眉头都拧到一块儿去了,小声问:“闻笛跟魔尊有仇,我们贸然封他,不会更加激怒魔尊吗?”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了,先礼后兵。”虞子栖娓娓道:“我们抱着求和的心,但是也要明白告诉魔尊,我们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仙界不怕魔界。”
为首仙君都有点头之态,宝诰摸着胡须道:“闻笛恐怕打不过商云……”
虞子栖微微一笑:“打不打得过另说,只说闻笛同魔尊的深仇,却还能从追杀下活到如今,还不足以证明他的能力吗?”
定元应声:“足以证明。仙界正值缺人之机,仙尊高瞻远瞩做下牵制棋局,我同意。”
虞子栖点头表意嘉许,站起身来。
温和的表情逐渐收起,清明冷静的视线被垂着的眼皮遮住一半,肩膀顶起重叠的轻衣,顺着笔直的脊背服帖而下,垂在脚边微微晃动。
这一刻他仿佛离人很远。
“定元,你负责给魔尊送和谈信件。”虞子栖沉下脸色,微抿一下唇飞快的放开,不容置疑道:“我为诸位尽力而为,若是最后仍旧要打,那便打。”
这下仿佛又离人很近。
华明殿外夕阳余晖将落,撒进万道金光。三列莲座腾在仙云之上泛起五彩光芒,映在脸上皆是泯然众生象。
众仙一齐折首不敢仰视,无一不动容道:“我等追随仙尊,与仙界共存亡!”
虞子栖站在高高的云台之上,受着万鼎霞光,光洁的皮肤在光下微微泛光,“届时除非我魂飞魄散,以身徇界,否则一定护诸位周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行云的流水君,月铭雅,凛冽时雨扔的地雷~
☆、第 5 章
“虞子栖是不是吃错药了?”池戮边往寒泉宫走,边冷冷笑一声。
“和谈?”他抱着臂,衣角坠着的玄铁利片打在转角处,发出一声闷响,“做梦呢。”
紧紧跟在旁边的人一挥袖,换了一张平眉温和的脸,池戮扫了一眼:“换。”
这人又挥袖,过脸刹那又换了一张,池戮又扫一眼:“再换。”
这人认命的继续换,眼看通道到头,池戮终于说:“就这张吧。”
这人乃是魔界四大将之一的精怪,修成魔的时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选了一张奇丑无比的脸。
精怪大多都长的奇形怪状的,原也不打紧,坏就坏在这人特别争气,数百年就爬到了四将位置,得以长伴魔尊左右听差遣。
池戮实在忍不了。
看了他再看其他人,长略端正些的都美成了天仙。虽然堂堂魔尊不是个颜控,但是看多了也太影响审美了。
于是池戮定期给他选脸,还给起了新的名字,分别取清新俊逸、才貌双绝里头的各一个字——俊貌。
期待拯救他跟瞎没太大区别的眼睛。
俊貌幻出水镜照了照,承认确实比之前帅许多,心满意足道:“尊尊主,那个商商商……”
“商云。”池戮截断他话,替他补齐。
俊貌又问:“可可可……”
池戮答道:“可信。”
俊貌点点头,冷酷的闭上嘴,跟着他走进了寒泉宫。
身为四魔将之一,诸如结巴这点小事,眨眨眼就能解决,但是他偏偏不解决,觉得这不算个毛病。
池戮也由着他去,只是时常不等他说完就接上后话。乍看十分默契,实际上是深深的无奈和头痛。
寒泉宫寒冰做壁,内里圈着一池温泉,池戮修炼多在此处,对过就是关押着梦千里的狰狞窟。
上回虞子栖误闯进来,想必也是因为一条通道走两边,撞运气撞到的。
池戮解开臂缚搁在一旁,然后把外衫随意搭在双翘头檀衣架上,脱下靴子进了温泉池。
俊貌蹲在一旁,擦了擦糊在眼前上的雾气:“您您您的伤,还还……”
“快好了。”池戮回答。
温泉的水热气腾腾、雾气氤氲,包裹住每一寸肌肤,缓缓的修复着身体里看不见的内伤。池戮觉得缓和不少,缓缓呼出一口气:“听说虞子栖也受伤了,可见九节飞升确实都会遭受反噬。”
“您,”俊貌放慢语速,显得不结巴的那么难受:“比,虞虞子,栖,厉害。”
属下的夸奖没能让池戮满意,他想起误闯寒泉的虞子栖,还有那人偶然间表露出来的分裂又统一的矛盾感,不禁轻轻眯起眼。
俊貌等着一会,挠头问:“那那那个送信信来的,好好像是是位仙君,尊主要要要放他走走吗?”
不怪他会摸不着头脑,因为仙魔两界从来没发生过送‘求和信’这种斯文的事情,一直都是一言不合直接打。
“扣下。”池戮剑眉不松,不虞道:“上回虞子栖私闯进来本尊还没找他的麻烦,竟然还敢派人来。”
门边禁制一响,二人转头去看,商云正往门边走来。
“尊主……”黑衣的男人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从梦千里那里来?”池戮转过头继续悠闲的泡温泉:“染上身的仙气重的触发禁制了。”
商云站在门口散仙气,举起手臂来闻了闻,什么也没闻出来,“闻笛被仙尊带走了。”
池戮偏头自眼角看他,眉头轻轻一动。
商云解释:“我去苍茫山找人,到处没找到。抓住土地君问,才知道被仙尊带去天宫了。”
池戮无谓一笑,心道看来虞子栖的记忆错乱跟闻笛脱真的不开关系。
商云:“还有一个消息,闻笛一到天宫,就被封为了司斗仙君,列清仙位。”
“……”池戮以为耳朵出了毛病:“什么?”
俊貌看看他又看看门口站着的商云,主动重复道:“闻闻闻笛一一一到天天天………”
池戮一言难尽的瞪着他:“你闭嘴。”
这不是怕你没听清吗?
“……”俊貌紧紧闭嘴,冷冷酷酷的目视前方。
池戮仰头看着顶上悬丝红线,心想闻笛那只鬼到底拿走了虞子栖什么记忆,以至于他竟然退缩至此要封他仙阶。
是曾经干过的坏事吗?
还是什么不能公诸于口的秘密?
他望着顶,余光扫到虞子栖留在自己这处的寒羽纱衣整齐叠放在衣架旁。
这身寒纱衣罩在他身上显得太冰冷无情了,同他昨日表露出来的复杂猖狂的眼神格格不入。
池戮归拢视线,盯着头顶一根红线道:“富贵险中求。我倒好奇,闻笛究竟偷了虞子栖什么记忆,能让‘冷酷无情、不苟言笑’的仙尊破例封他仙阶。”
天宫华明殿,正在开甩锅大会。
不不,商讨大会。
“定元被扣下了?”虞子栖坐在云台首位,穹顶之上打下剔透通明的天光,将他周身笼在其中,像长在天山之巅的雪莲,看起来格外遥不可及。
宝诰上仙眉毛胡子衣摆一同垂着,高声“啊”一句:“之前我说什么来着?魔尊好战,不会同意和谈的。”
虞子栖脸上撑着笑,心底暗骂:两兵交接不斩来使,这魔尊有点不懂规矩啊?
宝诰不停的顺自己的胡子尖:“看来魔尊非战不可,既然此战在所难免,不如将计就……”
“战不战放一边。”虞子栖打断他话,脸上仍旧风平浪静:“人得先要回来,不然恐生掣肘。”
满天仙君有一半闭着眼缩在虚空中。
君寒上仙觑着他神色,犹豫的捧场:“还、还先写信不?”
“不,”虞子栖望向远方,一字一顿清晰道:“我亲自去给魔尊送点礼,请他放人。”
君寒心有余悸的盯着他,揣测着他心意,觉得这是要去打架。
宝诰已经开始恳求:“魔尊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仙尊不宜涉险,还请您三思啊。”
虞子栖一哽,想起那日昏黄烛光下犹如将玉石刀削斧劈而成的美人,并没有觉得他诡计有多么‘多端’,只觉得他坐在地上穿戴臂缚的动作格外的飒爽,有种漫不经心的肆意美感。
宝诰看着他不停变幻的眼神,急忙再劝:“仙尊万万不可冲动!”
虞子栖:“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孤身涉险。”
“……”宝诰怀疑的看着他,准备一肚子劝说的话咔在嗓子眼里。
虞子栖淡定的看向君寒上仙,挑着这仙阶唯一的软柿子捏起来没完:“君寒上仙随我去吧。”
宝诰:“……”
君寒终于没有应和,变成了一声难以置信的:“……啊?”
·
魔界寒泉宫内的温泉“哗啦”响起,无数水滴从半空落回原位,合奏成一曲噼里啪啦的交响乐。
结实有力的大腿跨出池边,顺手把湿透的里衣脱了。
“来做什么?”池戮换好里衣,取下外衫随意一披,迈开长腿往外走去:“送礼?”
“是是这么说说的。”俊貌抱着他的臂缚腰带等跟在后面。
池戮扯开嘴角轻轻一笑,狭长眼中瞳内无波,仍旧沉沉盯着前方。
虞子栖等在白骨渊前,身旁站着瑟瑟发抖的君寒。
君寒没想到仙尊说的‘送礼’是真的送礼,直到他双脚已经站在此处,前面就是深不见底的白骨渊,才勉强相信了这个事实。
虞子栖看了片刻白骨渊内的森然景象,不着痕迹后退半步,对君寒交代道:“待会儿我们见机行事,若是碰到商云,你可以先把他解决掉,挫一挫魔界的锐气。”
君寒吓得脸都白了,忧郁的说:“战神都无法解决掉他,您觉得我能行吗?”
虞子栖想了想,放弃了刚刚的想法,说:“到了魔界我先跟魔尊谈,一旦有突发状况,比如魔尊突然暴起伤人,那我们就先回天宫商讨应对的新法子,然后再做打算。”
君寒看上去有点没懂。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虞子栖掩唇咳了咳,说直白了些:“若是有危险,我们就先跑。”
这回君寒隐约懂了,但是眼神却更加迷茫了。
虞子栖叹气,祭出捧夸大法:“君寒上仙,你平时受的香火最多,法术佼佼,有你在此行我就放心多了。”
君寒连忙摆手,有些受宠若惊:“都是分内事,仙尊只管吩咐就是!”
白骨渊上群群烈鸟飞过,搭起一座开阔的桥。对面魔将前来回话,一开口有些结巴:“来来来吧。”
“仙尊,若是今天打起来,我们肯定讨不到便宜。”君寒低声骂道:“这傻帽太能打了。”
虞子栖不动声色扫视那魁梧魔将,踏上烈鸟桥。
还挺帅的。
他心想,了不得,魔界的人颜值都这么高吗?
过了白骨渊,就算正式进入了魔界地盘。同上次误闯看到的景象大相径庭,满空游荡的黑雾把壁光剥削无数层,只剩下隐约萤亮。
四处都是阴森森、暗沉沉的,无数魔兵魔将身着铠甲手持利刃把守两道,还不停地有巡逻队穿梭其中。
虞子栖抬手捞了一把空中的黑雾,轻飘飘的雾气从那掌心流淌而下,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池戮坐在麒麟台上,偏头正看到一幕。
骨节明显的手从重重昏暗中逐渐显现,非常的白皙、流畅、修长。
跟虞子栖给人的感觉一样。
清冷霜白离人千里,但是又含蓄的展示着自己。
俊貌带着人走进来,在石雕客椅上做了个请的手势,脚下不停,走到了池戮身后。
池戮半靠在麒麟座上,长腿险险抵在茶桌上,瞳孔漆黑无比,里头倒映着周遭一切,却唯独没有萤光。
虞子栖从善如流坐茶桌对面,熟稔道:“又见面了,魔尊。”
池戮盯着他,陡峭鼻骨梁峰溜出一道锐利的哑光。半晌唇角略微一动,说出来的话似乎含着绵绵情意:“仙尊啊。”
虞子栖把手里的东西搁在身侧桌上,友好亲切的说:“我特地来送礼。”
池戮嘴角挑着那个不丧不兴的弧度,略微一动,就是一个玩世不恭的表情。
虞子栖全当没看见他那一脸‘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的表情,“知道魔尊不缺珍贵东西,这都是我自己做的,重在心意。”
他面不改色的说:“这参养了几万年,百鸟朝凤摆件自己雕的,腰带饕餮皮打的,纹样都是自己刻的……”
池戮随他动作看过去,转瞬扫过桌面上的奇稀难见的药材、考验刀功的摆件、刻着鱼纹的腰带,虞子栖在那视线里珍重万分的拍了拍它们:“上次的见面礼、这次的做客礼,还有我私人的一点心意,喏,一并都在这里了。”
池戮沉默片刻,尤其盯着那腰带不知想到什么,看了一眼虞子栖的腰间。
虞子栖立刻把外衫一拨,衣带向下拉开,露出自己腰带的一角来,“材料都是一样的,魔尊放心戴吧。”
池戮看着他。
半晌,那声音沉的活像被埋在地底几千年:“只是送礼?”
“送礼不是目的,”虞子栖无害的说:“做客才是。”
池戮移开视线:“仙尊来魔界做客……”
虞子栖接道:“万年以后,后人记起仙魔两界的友好邦交,今日之事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魔尊说话从来没有人敢抢话,除非着急去白骨渊报道。
一直站在后头的俊貌浑身都溢出杀气,预备着踹桌子翻脸:“大大大……”
‘胆’字没出口,虞子栖抬手制止:“不打架,我们前来缔结友好邦交,怎么能打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