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归根结底,还是他拖了季礼的后腿。
季礼看了他好一会,不说话,也没动他的小蛋糕,自己低头喝了一口汤,眼神余光却在季演和戎玉之间游弋。
明明从头到尾,戎玉一句话都没有跟季演说,但战术是不会说谎的。
季演非常了解戎玉、戎玉非常信任季演。
这就是他能解读出来的信息。
可戎玉早就表明了不想说,他如果去追问,又显得自己像是个小心眼的醋精,连戎玉的旧识都要管控。
他可不是这种小心眼又妒忌的人。
话虽这样说,心里却百爪挠心似的在意,看着季演的眼神儿越发不善,连季演用来束发的暗红缎带都觉得刺眼,大狐狸抱着小狐狸,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季礼越想越生气,心里的酸水儿都快泛滥成了岩浆,偏偏还要摆着一副冷淡自持的贵公子壳子、不能表现出来。只吃了没两口,就放下手里的汤匙,垂眸盯着汤盘:“我吃饱了。”
他只喝了一碗汤而已。
戎玉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又拉出点餐的清单:“胃口不好么?吃点清淡的吗?”
“不用,你们吃吧。”季礼语调没有一丝起伏。
隔了几分钟。
季礼感觉自己手里被塞进去了一个Q弹软滑的、凉凉的东西。
他一低头。
黏皮糖正不情不愿地被塞进他的手里。
戎玉挪了挪椅子,坐到他的身边,恬不知耻地轻声问:“指挥官,奖励还有么?”
“没了。”季礼撇过脸去。
当着他的面,跟别的人勾勾搭搭,还想要奖励。
想得美。
抱抱没了、黏皮糖战术也没用,戎玉肉眼可见地枯萎了。
他偷偷扯了扯季礼的衣袖,叹了口气:“那什么,季礼,我特质真的控制不住。”
戎玉的确早就听说过,狂化是最不适合做指挥的一种特性,只是一直以来成绩不错,才自以为还算不受影响,现在只能低声说:“下回考核我再给你联系个别的队友吧……”
季礼却反捉住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我要别人了么?”
“连一个你都用不了,我还做什么指挥官。”
战术是活的。
凭什么季演都能跟他配合得天衣无缝,他的战术,却连一个戎玉都容不下。
戎玉原本已经干涸了的心脏,忽然就又被暖流灌满了,棕色的眼睛也跟着暖了回来,嘴角也跟着一点点翘了起来。
他忽然凑到季礼的耳边,低声说:“没有奖励,那罚我也行。”
季礼被他这一句话,说得红了耳根。
戎玉说出的话跟他的眼睛一样,带着顽劣不堪的笑意,却又偏偏能读出真诚的味道来:“别生气了。”
让人一点儿都恼不起来。
季礼那冒着浓酸气泡的火山,终于停歇了片刻,抿着嘴唇嘀咕:“你说的。”
“嗯。”戎玉笑着应。
季礼又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不高兴的不是这件事。”
戎玉眨了眨眼睛:“那是什么?”
季礼张了张嘴,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说不出口,最后只能泄气道:“算了。”
可看了看抱着红狐狸的季演,还是觉得恼火,又看了一眼戎玉歪歪斜斜的领带,目光闪了闪:“过来。”
戎玉就乖乖凑过来。
季礼扯着他的领带,把人拉到了自己的眼前,面无表情地帮他把领带重新打好。
然后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了季演的身上::……懂了吗?
季演:……懂了。
他弟弟就是一个恋爱菜鸡。
去他的,怪不得这两个人勾勾缠缠到现在,屁进展都没有。放两头猪上来,现在崽儿都下了一窝了。
就按季礼这个操作,他现在就应该开个赌局,赌戎玉根本不可能跟他告白。
他能赚到一夜暴富。
季演内心骂了一万句脏话,脸上的笑容跟着摇摇欲坠。
安以烈看向季演:“你怎么了?”
这位温文尔雅的贵公子,虚弱地扶了扶额头:“没事儿,头疼。”
被两个傻子给秀的。
这一桌人都是处男小学鸡吗?就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俩继续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单身到下个世纪吗?
他当初想搅混水的想法,真是太愚蠢了。
这两个人根本不需要阻碍,鸡同鸭讲到下辈子,都谈不上。
一低头。光脑上还有戎玉昨天偷偷给他发来的消息。
【角斗场的事儿,我没跟季礼提过,你也别跟他说。】
还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包:【卖了我你就死定了哦。】
眼下,屏幕上弹出来的新消息,恰好是来自季礼的。
【一小时后,机甲室见。】
季演头更疼了。
得了。
他成俩傻子的夹心饼干了。
第47章
机甲室,暗红缎带束发的贵公子,正支着一条腿,姿态粗犷地坐在窗台上吹风。
红色狐狸百无聊赖地从一台模拟舱、跳到另一台模拟舱上,季演一页一页翻阅星网上的旧贴,不自觉地吐出了一个“操”字。
他之前看这些帖子,只不过当做季礼和戎玉的笑话来看,半信半不信的,也当真了几分。
眼下他趁着无聊,把戎玉和季礼的帖子全都看了一遍,又联系了一下白天的场景,再次笃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些帖子,全特么在胡说八道。
他一时半会,也分不出来是戎玉骚操作更多,还是网上这些人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但以他对戎玉的了解,恐怕事情真相远远不是猜测的这些样子。
戎玉是按照斗兽的标准养大的,情感方面的教育几乎是空白,哪里都很机灵,就是脑子缺根筋。
看今天的反应,这个弱智恐怕到现在一点窍都没开,假使季礼是个手段了得的混蛋,现在可能已经被吃干抹净还没反应过来。
但看季礼的状态……
季演如果不是被当成夹心饼干夹在中间,肯定会狂笑一小时以示敬意的,那个冷冰冰的、自命不凡的季礼竟然跟戎玉是一路货色,没有更傻的了。
所以当季礼走进机甲室的时候,季演罕见的,没有一丝半点的敌意,甚至目光流露出了一丝怜悯。
季礼湛蓝的眼眸没有一丝波澜,却总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和傲慢:“你跟戎玉以前认识?”
“让他自己说比较好吧?”季演耸了耸肩。
季礼慢慢地皱起眉:“季演。”
季演被夹在中间,只能实话实说:“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是戎玉警告过我。”
“我总不能背信弃义吧?”
以季礼的教养和高傲,戎玉已经明确不愿意说了,他就很难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果然,季礼闭上了嘴巴,短暂地沉默了。
季演抱着自己的红狐狸揉了一把,又恍惚间看到了季礼和戎玉驴唇不对马嘴的恋爱现场,头又开始一阵一阵地作痛。
他打算看在有那么一丁点儿廉价、相似的血缘的份儿上,提醒一下这位初恋不顺利的小学生弟弟,于是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来,轻声细语。
“……季礼,你就没想过,戎玉可能根本不喜欢你吗?”
快要下雨了。
窗外潮湿地风拂过,机甲室里的空气有些压抑。
季礼抬起头,定定注视着他。
季演还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口气,有多么像是一个挑拨离间的反派角色。
“我对戎玉还是有些了解的,”季演满怀怜悯,轻描淡写地微笑,用一种洞悉全局的口气轻声提示:“你就没想过,戎玉喜欢你这件事儿,可能只是个误会,他其实对你并没有什么……”
话音还没落。
他就意识到季礼周身的气场一下阴冷了下来,磅礴又冷酷的精神力也随之铺开,对于精神力残破的季演来说,这本身就是一个无形的压力。
窗外响起了闷闷的雷声。
红狐狸猛地钻进了他的怀里,偷偷把自己的尾巴藏好,无声地颤抖着。
蓝瞳少年脚下的影子张牙舞爪,一直蔓延到他的脚下,仿佛火苗一般恶意地跳跃舞蹈,似乎随时都要把他拖进那一片黑暗的阴翳中。
季礼现在看起来,像是地狱而来的使者。
季演额角沁出了冷淡,强笑:“说句话而已,没必要吧?”
“我无所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季礼盯着他,淡淡地说,“别耍花招。”
……耍花招?
你管说实话叫耍花招?
季礼垂眸,掩住了眼中的气恼:“他对我的心意,轮不到你来挑唆。”
戎玉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
季演气得头皮发麻。
他的心意——他对你有个屁的心意!草了,小学鸡谈恋爱自作多情还不让人说了!
眼看季礼的背影离开了教室。
季演撕破了自己贵公子的外表,恶狠狠地踹翻了一张桌子,骂街骂了十分钟。
狐狸见惯不惊地过滤掉他的脏话,安静地舔着爪子。
最后好容易才顺了气,把狐狸抱在怀里,给戎玉发了一条消息。
季演:【刚刚季礼过来找我了,问我和你之间的关系。】
那边的消息回来的很快,还附赠一个用心险恶的微笑脸:【嗯?】
季演没好气儿地回:【没卖你】
戎玉果然心情大好:【明天请你吃面,记得带狐狸来】
请个屁,他就是馋他的狐狸。
季演冷笑了一声,又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你想过没,季礼为什么对你那么感兴趣?】
那边毫不迟疑:【我俩是朋友】
季演:【如果不是呢?】
季演:【如果他喜欢你呢?】
对面安静了好一会儿。
季演再次收到了两条消息。
戎玉:【……你是不是又想耍我?】
戎玉:【明天别让我抓到,否则你死了。】
季演把光脑直接摔了:“……操啊!!!”
他难得想做一次好人,支援一下小学生恋爱事业,结果就被这么对待?!
让他俩笨死算了!!!
+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戎玉放了一首轻快的电子乐,揉了揉背书到酸疼的眼睛,隔着透明的玻璃,能看到雨滴溅起,连节奏都与动次打次的音乐相仿。
黏皮糖在水族箱,“咕噜噜”地游着水,从一端飘到另一端,又沉入城堡的顶端,懒洋洋地黏在城堡的粉色尖顶上。
被戎玉戳了戳,就懒洋洋地翻了个面,不知道是不是用屁股对着他。
戎玉有些想笑。
却又想起了季演发给他的消息。
【如果他喜欢你呢?】
这句话看到的时候,戎玉的脑子空白了一瞬,继而又很快清醒了过来。
用黏皮糖想想都知道,根本不可能。
他一次都没告白过,季礼就已经预先把他拒绝了不知道多少次,别说喜欢了,恐怕是连一点朋友之外的牵连都容不下的。
他能跟季礼这样愉快的相处,也完全是因为,季礼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是纯粹的友情。
季演那只狐狸,果然就是想耍他玩。
季礼这种公主,以后也要跟同等级的伴侣恋爱才对。
戎玉在脑海里,已经大致能描绘出对方的轮廓了。
怎么也要有精致面孔,才能配得上季礼那双海一样广漠的蓝眸,要聪慧严谨、像季礼一样精通战术,或者是个温柔甜美的小姐,或者是一个高贵温煦的少年,人也应该是专一又真诚的,谈吐举止也应该是季礼那样的恰到好处,既不能做作扭捏,也不能是季演那样的冒牌货——
戎玉一个激灵,忽然给季演发消息:
【你这家伙……不是看上季礼了吧?】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怎么可能,蠢死你算了】
戎玉终于放心了,继续仰面躺在床上,自己不着边际地思考。
想来季礼那样谨慎认真的态度,怎么看都应该是相亲婚姻,应该像杨西洲跟他说过的那种,由长辈介绍一位恰到好处的、性情相合的恋人,一来二去就进展到花前月下,再到互诉衷肠,最后就是婚礼……
戎玉忽然有些烦躁。
为什么非要结婚不可呢?那时候,季礼还能想起他这个朋友么?
没忍住,在通讯录里找到了季礼,发了条消息过去:【季礼,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季礼隔了好长时间才回复他:【还没有想好,毕业之后吧。】
那么早吗?
戎玉忽然愣了愣。
这样岂不是……很快季礼就要开始物色对象了吗?
【也不用这么早吧?】戎玉有点苦恼。
【那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季礼问。
戎玉还真没想过。
他又不像是季礼这些人,有联姻的客观需要,也没什么非结婚不可的对象。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只要一想起“结婚”这两个字,脑子里就总是季礼跟另一个人的婚礼,让他心里有些发闷。
【我不太想结婚,感觉会很麻烦。】戎玉说。
季礼看着光脑上的信息,沉默了好一会儿。
雨声哗啦啦,像是内心嘈杂的背景音,吵得人不得安宁。
他这是什么意思?
只想跟他恋爱,不想结婚吗?那不就是想要随便玩玩吗?还是说,只是单纯的不喜欢结婚?
这家伙果然就是一个口花花、不愿意负责任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