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是什么?”即使是这种时候,他语气里仍然有点玩世不恭的味道。
“烤鸭。”江扬面无表情,把子弹上好了膛。
他话音刚落,巨大的咆哮响彻天地,甚至盖过了风声。
一只两腿的,皮肤被烤的滋滋冒油的巨型烤鸭破开风沙,疾速向几人冲来。
也就在这时,江扬身后的一个人状似不经意地将他往前一推--
风沙
江扬早有预料,轻轻侧身往旁边一躲。
身后那人为了推动他,使了十足的力气,没推到人,便在惯性作用下一个趔趄,扑向了前方。
他惊惶地想要拉住江扬,可是那个清瘦的Omega平静地向后退了一步,飞扬的衣角与他的手擦过--
那人无可避免地跌了出去。
转眼之间,一股浓烈到熏人的油烟味扑鼻而来。三米多高的A级变异种弯下身子,一身骨头“咯吱咯吱”作响。它伸出一支被烤得焦香的翼,在令人牙酸的声响中,五节灰白色的指骨突破皮肉,形成利爪,将倒在地上的人抓了起来,提到空中。
“救……救命啊!”那人疯狂地挣扎着,指骨破开皮肉时溅出的油腥遮盖了他满脸。他透过油污向下看:北方,沈怀舟单独迎上了两只变异种;东方,两位军官合力对付另外一只;南方的第三位军官命令伊安引诱着变异种,自己上前刺杀。
而在西方,光头和阿银早已丢盔卸甲,躲到车底。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一个枪都拿不稳的小子,和一动不动的Omega。
完蛋了。他绝望地想,却在这时望进了一双冰冷的灰蓝色眼睛。
面容冷峻的Omega微仰着头,做出了一个口型:“要我救你吗?”
“要!要!”他被抓至变异种嘴边,灼热的灼烧气息几乎燎着他的头发。他背后寒毛倒竖,所有考量都被抛诸脑后,只能嘶声喊叫着:“救我!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江扬眯起眼睛,透过镜片看清了那人涕泪横流的脸。
他推了一下镜架,对方远道:“开枪。”
“啊?开枪?”方远早就被吓得腿软,现在还能端着枪站着已经用尽了万分勇气,可江扬还叫他开枪。“我……我不会啊!”他声音里带着哭腔。
江扬的面色立刻冷了下来。
方远从没见过他这样。当那双灰蓝色眼睛里的平静被卸去之后,江扬整个人的锋芒毕露,他像是一柄出鞘的、染血的剑。
方远觉得他比面前的变异种更可怕。
“想活命就开枪,”那人的声音依旧平稳,“把眼睛闭上。”
方远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唇齿冰冷,声带嘶哑,发不出一个音节。江扬冰冷的目光依旧附在他身上,他不敢再犹豫,闭上眼睛,举起枪,手指扣上扳机。
他拿着连发的冲\\锋枪,子弹飞快地从弹夹里射出去,在枪管口出迸开一点火花。
枪响声、咆哮声、哭喊声、风声……
在突如其来的巨大风沙中,没有人能分出神去,听见几声短促的枪响。
江扬在方远按下扳机的一刻就抬起了枪,他瞄着烤鸭的要害--那本该已经被人砍掉,却又重新长了回来的鸭脖子连发数弹。
子弹排成一线,没入烤鸭酥脆的皮肉之中,彻底打穿了它的颈骨。
那只庞然大物最后哀鸣了一声,硕大的身躯徒然向前倾倒。
一秒、两秒……
“轰隆--”一声巨响,A级变异种倒在了地上,掀起一阵猛烈的风沙。方远,和还被握在利爪里的倒霉鬼避无可避,被滚烫的鸭油、血液和沙尘扑了一脸。
而江扬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了范围之外,他正低着头,皱着眉毛凝视自己白色衣摆上沾染的一点油渍。
好脏,他抿了抿嘴,抬眼扫了一下四周,战斗的结果已经板上钉钉。
他们赢得毫无悬念。
沈怀舟飞速解决了他那边的两只变异种,前去支援落单的军官,南方的颓势立刻被扭转,变异种死得干脆利落,毫无悬念。而东方的两名军官也结束了战斗,带着满身血污回到车前集合。
其中一个暴脾气的--江扬记得他叫刘烈,直接从彻底揪着光头,把他狠狠地甩到了地上。
“妈的,老子在前面奋战,你就躲车底下?”他身上满是油腥味,光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更激起刘烈的血性来。他“呸”了一声,抬脚要踢,却被沈怀舟喝止了。
Alpha桃花瓣一样的墨黑眼瞳里笑意依旧,只是冷得吓人。他吩咐道:“好了,更猛的风沙还在后面,先找地方躲一下。”
这话说得不假。
荒境里的天气变化无常,却有迹可循。此时天仍然阴着,而且越发暗下去,说明这场风沙原未结束,还有更为猛烈的在酝酿之中。
他们再耗下去,怕是无处可躲了。
刘烈闻言,当即松开光头,整个人站得笔直行了个军礼,高声道:“是!少将。”
随后他又问沈怀舟:“少将,这方远几公里都是荒漠,我们要躲,也没地方躲啊。”
沈怀舟轻笑一声,指了指地上变异种的尸体:“这附近不就有一个吗。”
“哪儿?”方远扯了一下江扬的袖子,小声问他。
江扬看了一眼不知何时把自己当成标杆的年轻小子,淡淡道:“变异种的巢穴。”
他听见方远倒吸了一口凉气。
变异种的巢穴挖在地下,路径蜿蜒,一般有多个防风口,可以防止大风天气时风沙灌涌进来。这地方对他们来说很是安全,对人类来说也一样。
更大的风沙将至,一行人都不敢耽搁,在光头和阿银的带领下,找到了掩藏在黄沙之下的巢穴入口。
刘烈一脚将光头踹下去,听见他之后站起来的动静,才对沈怀舟说:“少将,应该没问题。”
“你们先下去吧,小心里面还有遗漏的变异种。”沈怀舟说,“我还有东西要确认,很快就能跟上。”
刘烈不疑有他,招呼着几人下到巢穴里。
江扬正打算跟着他下去,胳膊却被一个人拉住了,他头也没回就知道那人是谁。
江扬吸了口气,忍了忍,问:“少将单独把我留下来,有何贵干?”
“就咱俩,不用演了,”沈怀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从兜里摸出盒烟,递给江扬,“抽吗?”
“风沙将至,下面的巢穴里可能有变异种,少将就这么跟我在这抽烟?”江扬说,“这不太好吧。”
沈怀舟说道:“没事,应付得来。再说了,你也该知道我,我不是一向谁的命也不要吗?”
他又向江扬递了根烟过去,这次江扬接了。
Omega点烟、吸烟、过肺一气呵成,动作如行云流水,白雾被他呼出来,模糊了江扬的五官。他的动作太娴熟,一看就是多年的老烟油子。
沈怀舟为自己的发现略感惊奇,江扬乍看上去不像是会沾烟的人,这种有害健康还容易成瘾的东西跟他气质太不相符。
江扬感受到沈怀舟的目光,斜瞥了他一眼,灰蓝色的眼里依旧无波无澜。
“少将站这难道就是为了看我抽烟?”
“当然不是,”沈怀舟说,“我只是想和你做笔交易。”
“我不会,你另请高明吧。”江扬说完,弹了弹烟灰,转身欲走。
沈怀舟叫住了他:“我知道你是谁。”
江扬步伐不停:“你要跟基地汇报就去吧,他们知道了也不能把我怎样。”
“可他们会阻止你现在要做的事,”沈怀舟说,“无论你承认与否,这都是事实。而只要答应你和我联手,我就会动用全部人脉、资源帮你达成你的目标,不管花费多少。”
“空头支票我不收。”江扬已经走到了巢穴甬道的拐角,留给沈怀舟一个过于锋锐的侧脸,“你好好握着,我先走一步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甬道后。
随着脚步声渐弱,沈怀舟把手里的烟也扔在地上,用鞋尖踩灭,桃花眼微微眯起,脸上露出一个莫测的笑。
他当然没想过就这么成功。
毕竟对面的那个人可是基地的构建者之一,第一任、也是最优秀的一任指挥官。
虽然他的名字已经不再被人提起,甚至刻意地销毁,但是沈怀舟记得他。
那个有着一头耀眼金发和艳丽的灰蓝色眼睛的青年曾对他伸出过手,把他从一地血污里拉起来。
当时他站在阳光下,和所有俗套的影片里的男主一样,周身沐浴着金色华光。
那时他们称呼他为--埃尔西指挥官。
指挥官公务繁忙,不可能记得自己随手救下的一个少年,时隔五年再见,早已忘了自己还做过这样的事情。
这很正常。
沈怀舟迈开步子向巢穴深处走,摩挲着左手手腕上一条褪了色的塑料珠串。
没关系,他会让江扬记得自己的。
再也忘不了。
巢穴
江扬走进甬道。得益于变异种庞大的体型,这地方被修得很宽很高,人通行时毫不费劲。
甬道的地面凹凸不平,江扬始终沿着路的中线在走,不让自己碰到一点墙壁。烤鸭变异种有群居属性,一群油乎乎的大鸭子把周围也蹭上了一层厚厚的动物脂肪。
油腥味在这里格外浓郁,熏得人头脑发闷,胸口一阵阵地泛着恶心。江扬有点想吐,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
他保证以后再也不去吃烤鸭和烧鹅这一类的东西了。
甬道很长,江扬都习惯了胃里的翻江倒海后才终于走到到巢穴正中。
有个人趟过地上的油脂“哒哒”跑过来:“江哥你可算来了!你快来为我作证!”
“作证什么?”江扬压下呕吐的冲动,有点迟钝地问。
“作证那个变异种是我开枪打死的呀。我才发现我闭上了眼睛就是个神枪手呢。”方远说,突然看见了江扬的脸色,一惊一乍道:“你脸色怎么白得跟纸似的?没事吧?”
江扬摆了摆手,方远却不由分说地拉过他,安顿他和其他人并肩而坐。
坐下时江扬先拿手摸了一下地面--还好,不是混合着油脂的沙子,他们在地上铺了层塑料薄膜,不算太脏。
方远又说:“江哥,今天那个变异种是我打死的吧?他们都不信。”
江扬瞥了他一眼。
方远开枪的时候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他可看得一清二楚。方远的枪都没抬起来,冲.锋枪一个弹匣几乎打空了,也没一颗子弹打进变异种身体里,倒是给鸭腿描了个边。
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怎么对自己如此自信,但也板着脸点了下头。
刘烈见了立刻对方远竖起大拇指:“人不可貌相,你小子牛啊!”
方远挠了挠后脖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把身子歪向江扬,小声说:“多亏了你提醒,不然我都不知道我还有这功能。你放心,以后我罩着你!”
江扬:“……”
算了,还小,不打击他了。
“还是Omega好,大腿一个接一个地抱。”角落里,有人冷哼了一声。
江扬冷冷地看过去,又是光头。他实在搞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一定和自己干上,而且在这一过程中越来越降智,开始还是合理的暗害,到现在已经变成了明目张胆的挑衅。
这时连他的队友也不理他了。
阿银一如既往地缩在一旁,而E3571小队那个被江扬救下的男人嫌恶地看了光头一眼,站起身,换到离光头更远一点的位置。
刘烈冷笑道:“就算人家是个Omega,也没干出阵前抛弃队友的操蛋事。你也别天天端着个Alpha的架子了,丢脸。”
光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没说话,又缩回阴影里,还拉上阿银,两个人不知在密谋着什么。
这时沈怀舟下来了。
他仍旧是不着调的样子,把大衣打在小臂上,桃花眼懒懒地扫过来。
刘烈立刻住了声,腾地一下站起来,向沈怀舟敬了个军礼:“报告少将,这个巢穴面积很大,后面还有三条很深的甬道,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我们已经派了两个人去探第一条路了,等您下一步指示。”
“三条不知道通向何处的甬道,”沈怀舟状似不经意地重复了一遍,眼神却突然凌厉起来。
刘烈站得更直,道:“是!”
“这里离基地只有三百公里,属于人类掌控最彻底的区域之一,所以我们才敢派U队来这里进行物资采集与土壤清理,”沈怀舟的声音沉了下去,“可是现在,这里不仅出现了一整窝A级变异种,还有一个更大的巢穴,这样的规模,没有两个月绝对不能成型。”
他问:“你们的工作究竟怎么做的?每月的例行检查查不出来吗?还是说……”
沈怀舟顿了顿,危险地眯起了眼睛:“知情不报,你知道是什么罪吧。”
刘烈喉结耸动,忙说:“我回基地就去调查每月的例行检查记录,查清到底是什么人玩忽职守!”
沈怀舟“嗯”了一声道:“名单直接提交给我,不必上报。”
他说完,微微上扬的眼睛又扫过刘烈,看得他背后寒毛直竖。
沈怀舟说:“还愣着干嘛?你带两个人去查第二条甬道,我去看第三条。江扬!”
坐在一旁脸色煞白的江扬突然被叫到,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即使刘烈也被刺了一下,莫名地心慌。
而他再看去时,那样吓人的神色已经烟消云散,Omega灰蓝的眼瞳里只透着一种怠慢和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