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洛饮冰无法在意识原野找到他的意识，因为他的意识早就不复存在。
　　而艾伦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安德尔埋下了意识之种，因为他觉得自己该去赎罪，该去将自己得知的一切告诉后来者。
　　为了这个目标，他不能活着，也不能死去，只能留下这段执念，默默地等待。
　　他现在所处的屋子加持着谎言异能，他构建的意识海只能在这里存在，于是在一个个日日夜夜，艾伦只是孤零零地留在这里，孤零零地做一个守望者。
　　他或许永远都等不到有人到来，可他不说，也不怨，只把一切当做是赎罪。
　　而在终于等到的这一天，他带着笑，像是很得意般地说：“虽然支付了很沉重的代价，但是我逃出来了。”
　　说话时那双金棕色的眼睛闪着光，像是闪闪发亮的太阳。
　　艾伦已经难以站立，他的虚弱并非源于身躯，而是源于意识海的残缺，当他等待的执念终于圆满时，谎言维持的意识海渐渐地消散。
　　最后的时候，艾伦眼神空蒙，如同自语般问道：“会有希望吗？”
　　他等了这么久执着了这么久，会有希望杀死安德尔吗，会有希望终结末世，赎清他研制药剂的罪吗。
　　艾伦不知道。
　　但他听到洛饮冰开口，青年的嗓音低沉而郑重：“会有的，此后如无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艾伦突然怔住，他看向洛饮冰，看向纪初，那是两个年轻到对他而言还算是孩子的人，可洛饮冰却在这一瞬，接过了所有的重担。
　　艾伦突然笑了，他眼神温和而诚恳，像是三月的风。
　　他说：“谢谢。”
　　艾伦合上了眼睛，谎言构建的意识海彻底消散，身躯随即停止了呼吸。
　　那双金棕色的眼眸没了光芒，像是两轮太阳熄灭了。
　　那那光芒并未消失，而是化作炬火，在洛饮冰手中继续照亮人类前行的路。
　　此后如无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鲁迅


第104章
　　沿着艾伦规划的这条道路继续向前, 洛饮冰和纪初很快来到睿德公司外。
　　谎言异能开启，无形领域开启，洛饮冰与纪初一同潜行进入。
　　他们方向很明确, 向艾伦资料中所说的, 存放药剂研究资料的实验室走去。
　　睿德公司内部的幸存者数量很多, 这里几乎算得上一个大型安全区，并且异能者的数量和质量高得惊人, 一路走来, 洛饮冰几乎没看到低于二阶的异能者。
　　恐怕整个燕城安全区的异能者数量也只有这么多, 高阶异能者或许还要少一些。
　　而这只是睿德公司总部的人数，在其他国家的其他分部, 幸存者数量同样不会少。
　　在绝大多数幸存者不知不觉的时候, 睿德公司已经成为了堪比一国的力量。
　　洛饮冰渐渐明白, 为什么睿德公司的统领安德尔想见他, 对方已经拥有足够的力量，成为一方势力的领袖，如果他能得到真正完善的药剂，那么末世将燃起烽火, 他会在废墟上建立自己的国。
　　这样一来, 虽然比最开始预计的惨烈，但安德尔依旧完成了自己的野心。
　　洛饮冰冷笑一声, 和纪初一同，又从一个睿德公司成员面前走过去, 而对方却对两人视而不见，全然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对时间的停滞叠加谎言异能，让他们的潜行水平臻至化境。
　　安德尔以为洛饮冰和纪初前来就可以抓到他们，用他们作为实验体, 研究出真正完善的两类药剂，实在是太小瞧了他们。
　　一路顺利走到存放资料的实验室外，洛饮冰的眼神突然动了动。
　　他感觉到自己在被人窥视，并非只针对他一个人的注视，而是有人正在意识海中扫描这一区域，观测着是否有外来者闯入。
　　是安德尔。
　　洛饮冰心绪飞转，突然有了定夺，他可以隐瞒过安德尔对自己的扫描，但他却没有选择这么做，没有将谎言异能开启到极限。
　　他决定放任安德尔发现自己，接近对方的机会可能只有一次，他要做更有价值的事。
　　于是洛饮冰推门，和纪初一同进入。
　　这一刻，在外人眼中，实验室的大门没有动静，依旧紧紧关闭。
　　但在实验室最深处，正在进行扫描的意识的主人平静的思维突然有了波动。
　　洛饮冰和纪初进屋，谨慎地步步前行，这间实验室很空旷，并没有各种器材和实验台，只有一个极具未来感的操作台，在操作台背后是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其中有什么。
　　按照资料所说，这片操作台是研究所的主操作台，关于药剂和睿德公司的所有资料，都可以在主操作台中找到。
　　但洛饮冰的目光却落向操作台后那片阴影。
　　下一瞬，实验室中灯光亮起，光线从昏暗变得正常，又变得如同最喧嚣的晚宴般炫目，就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已经亮起，在等待着主角的登场。
　　洛饮冰和纪初这边光线正常，而方才最阴暗的角落此刻却最为璀璨。
　　显然在对方眼中，洛饮冰与纪初只是这幕戏的观众，他自己才是唯一的主角。
　　而在灯光下，洛饮冰终于看清实验室最深处有什么。
　　那是一个大脑。
　　一个大到超常的大脑，洛饮冰之前就见过大卫变异的头颅，金发的科学家颅骨膨胀了两倍，皮肤都被撑开到几乎透明，可即使是那样畸形庞大的大脑，与眼前的大脑相比，依旧算得上正常。
　　那个足有篮球大的大脑被放置在缸中，被营养液浸泡，带着一种奇异的邪恶。
　　下一瞬，一个人影突然浮现，那个投影出的身影看上去还年轻，金发碧眼样貌英俊，悬浮于半空，居高临下地看向洛饮冰和纪初。
　　他嘴角带着胜利者的笑：“你们来了。”
　　洛饮冰冷声道：“你抛弃了自己的躯体，只留下了大脑？”
　　安德尔的投影笑得颇为自得：“是啊，当我意识到躯体只会限制我时，我自然会这么做。”
　　洛饮冰并没有因他志得意满的模样产生丝毫情绪波动，面无表情道：“可惜了。”
　　安德尔一怔。
　　眼下的发展和他预估的完全不同，在他的预估中，洛饮冰悄悄潜入此地，不会料到会立刻被他发现，因此现在理应是慌乱的。
　　可洛饮冰却平静得惊人，甚至对他说可惜。
　　脑中转过无数思绪，投影脸上却没有丝毫显现，安德尔好整以暇地问道：“什么可惜？”
　　洛饮冰嗤笑一声，讽刺道：“可惜你原本还有张好皮囊，如今却是一无是处了。”
　　安德尔的思维有一瞬波动剧增，但他很快平静下来，以睿德公司统领的气度微笑。
　　他愉悦道：“想猜出你们的目的真是太过轻松了，你们想拯救世界，自己却没有能力，只好去做贼，从我这里偷资料，因此我根本不足要动脑子思考，就能知道你们要来这里。”
　　洛饮冰不语，这点安德尔说的是实话，他和纪初提前潜行来到睿德公司，本就是为了拿走药剂的资料，这样的选择并不难猜测。
　　安德尔看他语塞，愈发愉快：“你们人类就是会这样，被假惺惺的爱和责任捆绑住，被集体的思潮裹挟着，没有丁点自己的个性，迷失了自我，却还自以为正义。”
　　“那么既然都是失去自我，失去自己独立的意识，作为人和作为丧尸有什么区别呢？”安德尔轻描淡写，提出的却是惊世骇俗的言论。
　　洛饮冰却不回答，而是冷冷道：“你难道就不假惺惺？”
　　安德尔闭上嘴，眼眸闪烁着光，很期待地看向洛饮冰，一副愿意倾听他发言的模样。
　　洛饮冰道：“你在乎人类是否失去自我失去个性吗，你并不在乎，你在乎的只是自己，是那些人失去自我失去意识，能否对你自己带来什么好处。”
　　安德尔突然笑起来：“你果然了解我。”
　　他开口道：“我当然不在乎，为什么在乎，我脱离了人类的躯壳，成为更高级别的存在，人类理应为我颂歌，奴隶合该俯首称臣，我为什么要在乎他们的意识和死活？”
　　他的笑容突然顿住，投影那双碧蓝的眼眸凝望洛饮冰，道：“我只在乎你。”
　　他目光专注：“因为只有你和我一样，我们是特例，我们合该高高在上。”
　　投影的身躯从半空降落，他对洛饮冰伸出手来，邀请道：“你为什么不加入我呢。”
　　洛饮冰抬手，安德尔眼神一亮，却在看清之后面色忍不住微变。
　　洛饮冰纤长白皙的手被另一个人握紧，两人十指交错，是不可能分开的牢固。
　　安德尔的投影重新回到半空，居高临下看向洛饮冰和纪初交握的手，面色很冷，过了半晌他却突然一笑。
　　安德尔道：“我认识他，华国研究所的实验体之一，叫纪初对吧。”
　　他恶眼中闪动着恶劣的光：“知道他为什么叫纪初吗，研究所的首席研究员姓纪，他是那一批的第一个实验体，纪初，哈，纪初，这根本不是名字，不过是实验体的代号罢了。”
　　安德尔再次看向洛饮冰：“他配不上你，我说过，这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是特例。”
　　洛饮冰凉凉一笑：“你笑世人假惺惺，我却只觉得你虚伪，你不过是想通过研究我，找到研制完整药剂的方法，又担心和我对立不能达成目的，才会如此的诡辩。”
　　洛饮冰缓缓问道：“可你不会当真觉得，自己能说服我吧？”
　　他的声音带着漠然的冷意，冷到安德尔不能维持笑意，面色也随之冷下来。
　　安德尔居高临下，冰冷道：“我确实需要你加入我，但你，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投影安德尔抬手点太阳穴，似笑非笑道：“现在幸存者把你当做什么，救世主？英雄？
　　可你说，如果他们得知你的身世，得知你和他们已经不是一类人，他们会怎么想？”
　　安德尔满脸恶意，微笑着轻声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不可能接受你。
　　你是最大的异端，你能操纵丧尸，能力随着异能进阶会变得越来越强，直到某一天你强大到极致，一个人就可以战胜一座城，到时候幸存者们会如何想？
　　敬畏吗？不可能，人类从来都缺少敬畏，他们只会痛恨你的存在。
　　你强大，同我一样，但人世间没有你的容身处，我们的位置就应该高高在上，就应该成为帝王甚至神明，就应该看着旁人对我们俯首称臣。
　　不只是我要这么选，事实上，我们并没有选择，不这样做，迟早有一天，全世界都会想看着你死。
　　而你，一无所有，只有一群不得不听你命令的丧尸陪伴，那时候纪初会保护你吗？可哪怕他想，他又能保护你吗？”
　　安德尔的嗓音低沉，带着仿佛能蛊惑人心的魅力：“是现在就成为统领，还是帮助幸存者再被辜负，做一个末路的君王？你难道不想好好做一个选择吗？”
　　洛饮冰沉默良久，抬起了手道：“确实该做个选择。”
　　安德尔的笑容越来越灿烂，他放声道：“我不会把你绑在实验台，我们可以竞争，我可以让出睿德公司的控制权，来比比看吧，看谁才是最后的王，只要有完整的药剂，我自信我不会输，来啊！来同我较量吧”
　　洛饮冰却摇头，平静道：“但不是由我。”
　　安德尔猛地顿住。
　　洛饮冰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细瘦的腕骨上绑着联络器。
　　他道：“我刚才打开了联络器，发送了求救信号，然后如实地告知了同伴我的身份。
　　他们不知道你我正在谈判，只知道我陷入危机之中，而我的身份并不是幸存者，而是和你一样的操纵着。
　　我把选择权交给他们，看看他们会不会来营救我吧。”
　　安德尔愕然地看向洛饮冰，又一次，这青年又一次出乎他的预料。
　　他第一反应是荒谬，在他看来，洛饮冰理应对自己的身份避之不及，因为他要和愚蠢的人类共处，可洛饮冰却如实告知了一切。
　　安德尔觉得自己理应胜券在握，但他看着洛饮冰平静的神色，却突然难以露出笑容。
　　投影悬浮在和大脑平行的高度，安德尔冷言冷语地嘲讽：“多么愚蠢，多么好笑，你竟然如此天真，竟相信别人会对你付出真心。”
　　洛饮冰神色没有丝毫波动。
　　安德尔突然有些慌，他意识到什么，为自己补充道：“即使你的同伴营救你又如何呢，你有几位同伴？当全世界都想杀你时？他们又有几位能留在你身边？你们只会一同被碾死，被人类用虚伪的正义作为借口碾死。”
　　洛饮冰依旧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实验室中慢慢安静下来，然后，他们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声音。
　　那是幸存者们喊杀的嘶吼，不是一个或两个人，而是成千上万。
　　千万声嘶吼汇成动人心魄的战鼓，让睿德公司在一瞬间化作战场，空气中都带着肃杀的血腥味，而那些自千万里外赶来的幸存者们，一步都未退。
　　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陷阵之志，向死而生。
　　实验室中，洛饮冰突然笑了起来，五官明艳，漂亮得惊人：“是你输了。”
　　明知前方刀山火海，明知洛饮冰与自己并非同类，可那些人依旧所向无前。
　　因为他们要来救洛饮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