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初退后几步，英俊的眉眼中露出不解的神色，洛饮冰方才的话浮现在脑海。
　　那人说：“为了报恩。”
　　纪初了解洛饮冰，对方并不擅长说谎，并不是说洛饮冰不能骗人，相反，当他露出诚恳的神色时，没有人能看出他说的是假话，洛饮冰所不擅长的，是编瞎话。
　　纪初可以在面对洛饮冰的疑问时，谎称自己与吴非有过一面之缘，但洛饮冰做不到，也不知是生性谨慎还是过度追求逻辑，即便在编瞎话时，洛饮冰也要构造出符合逻辑但毫无必要的前因后果，而这并不容易。
　　所以，如果是洛饮冰面对同样的问题，他大抵最终只会说一句是或否，再以真诚的神色让人相信回答是真的。
　　但现在，最不擅长编造的洛饮冰却说，他与自己的相识是因为报恩。
　　纪初直觉般意识到，这话并非编造，因为对方的言行也符合这一背景，可他自觉自己对洛饮冰并无恩情，反倒是对方救过他，在各种意义上拯救他给他新生。
　　纪初的眉头一点一点蹙起来，是末世前的事露出了破绽？还是末世初期曾见过对方却没注意？又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但不管是哪种原因，纪初想，幸好有这份恩情，他并不沮丧洛饮冰是为报恩接近自己，反而觉得庆幸，是这不知来源的恩情，让他成为被洛饮冰特殊看待的人。
　　恩情……
　　一个想法突然浮现在脑海，纪初一怔，随即双眸骤然亮起似璀璨星辰，他迈前一步重新走到门前，做出了方才中止的敲门动作。
　　门内，两人一惊，大卫道：“这么快？”
　　在离开研究所时，纪初就同大卫约好回来后来这里，先给大卫一部分元晶用于治疗，所以大卫知道外面是谁，去开了门。
　　洛饮冰眼神闪了闪，距他编造两人的罗曼史只过去两分钟，也不知道纪初是否听到，若是听到了，洛饮冰向下压了压嘴角，难得感到了几分尴尬。
　　他暗自想，要是纪初听到了，就说只是编来骗取大卫信任的，想必那体贴的青年能够理解，最多只是红一红耳朵。
　　洛饮冰心中有了底气，镇定自若地看着纪初放下元晶，按照大卫的说法，治疗一个辐射病人需要百余一阶元晶，纪初随手放下了一把，今天的狩猎成果少了一小半，不过二阶元晶还都在他手中，所以他也并未心疼。
　　随后，黑风衣的青年看向洛饮冰，一贯锐利的神色不自然地紧绷。
　　洛饮冰看了眼他微红的耳朵尖，确定他一定是听到了，恐怕是在外面站到耳朵降温后，才终于敲门进来。
　　纪初问道：“我抱你回去？”
　　洛饮冰不由赞叹，纪小初虽然人容易害羞了些，但属实公私分明，戏做全套，与他一套组合拳联手骗人。
　　洛饮冰面色仍是淡淡的，收起手杖点头，黑衣青年走来，并不带血腥气息，反而有些淡淡清香，洛饮冰一怔，这人竟又在结束狩猎后第一时间洗了个澡。
　　纪初的怀抱很稳，洛饮冰被他一路抱回了自己的屋子，但青年没有放下他，而是打了个响指直接带他进入空间。
　　洛饮冰凝神，这是有话同他说？
　　空间中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纪初将洛饮冰放在沙发上，自己却没有坐在旁边，而是维持着一个利落的蹲姿。
　　但从洛饮冰的角度看，眼前青年微仰头看着他，纯黑短发仍带着潮湿水气，看上去有些像忠心守候的大型犬。
　　洛饮冰本以为纪初要问为何那么说，做好了解释蒙骗大卫的理由的准备，但那青年却仰头看着他，浅色的瞳孔被光照得透亮，很认真地询问他道：“为何报恩？”
　　洛饮冰顿住了，纪初竟默认了报恩的事真实存在，直接询问他这个。
　　可这事关重生，事关他最大的秘密，即使眼前是救过自己的人，也不能说，洛饮冰嘴唇抿起来，考虑要如何把这问题搪塞过去。
　　可他本就不是擅长圆谎的人，看着纪初真诚的明亮的眼睛，心头又漫起几分烦躁，洛饮冰好看的眉毛蹙起来。
　　纪初突然收回了视线：“不想说就不必说。”
　　洛饮冰舒了口气，这才是熟悉的热忱好异能者纪小初啊。
　　纪初却垂下纤长的睫毛，洛饮冰看到，他眼睫颤了颤，刚降温的耳朵尖也又一次染上红晕，竟是很紧张的神色。
　　纪初的嗓音有些紧：“那等你报完恩，可不可以继续陪我，与我做同伴？”
　　洛饮冰眨了一下眼睛，那种熟悉的既视感又一次出现，眼前青年就像是只大型犬，可怜巴巴又紧张兮兮，寻找着同伴。
　　洛饮冰想起了前世的纪初，那时的青年锐利稍减更加沉稳，但同此时一样的寡言，他在养伤期间常同对方偶遇，但两人说的话却很少，很多时候，纪初只是看着他，沉稳的神色中带着些柔和笑意。
　　那时他无聊得厉害，又对末世后的世界变化一无所知，便要求开放资料阅览权，第二天纪初就带着资料上门，那些资料按照地域与异能分类，阅读起来清晰分明，洛饮冰就是看着他们重新了解世界。
　　可是后来，足足又过了十天后，负责照顾他的异能者带着笑，将一张授权书交给他，告诉他经过燕城领导们的讨论，资料阅览权即日起对他开放。
　　那异能者说，那些资料本来只有安全区负责人能看，这份授权是对他额外的照顾，但是只准借阅一天，当晚必须还回。
　　洛饮冰却只是发愣，他讨厌生人，出院后虽然伤未痊愈，但仍自己打扫屋子不许外人进入，所以没人知道，在他房间里，那些珍贵的资料已经摆放了很多天。
　　他突然想起，送来资料的那天，他的旧伤因阴雨天而疼痛不绝，看向纪初的神色恹恹，随口说了句安全区竟然会给你安排送资料这种简单任务，那时青年没有说话，只是垂落眼睫，很淡地笑了一下。
　　后来他总觉得，那时年轻人似乎是想说什么话的，只是没等他纠结中开口，洛饮冰已经懒散地道了声谢，关上门。
　　再后来没过多久，洛饮冰异能突破四阶爆体而亡，那张借阅授权书最终也没用过几次，若不是纪初提前送来的资料，重生后的他会缺少很多情报。
　　洛饮冰自回忆中回神，重生前青年欲言又止的模样浮现眼前，他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不了解纪初，他以为对方一直是独行侠，可是或许，纪初也是想要同伴的。
　　洛饮冰看向纪初，眼前紧张的垂落眼睫的青年，同那天纠结的欲言又止的青年的身影重合起来，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口，道：“好。”
　　洛饮冰抬手，有一瞬他想摸一把纪初仍带着潮湿水汽的短发，但最终还是回神，觉得不够尊重，准备将手收回来。
　　那青年却突然抬起头，他眼神有些亮，短发擦过洛饮冰掌心，带来了些微刺痒的触感。
　　纪初又道：“如果我说我喜欢抱着你走……”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你愿意吗？”
　　洛饮冰：……？
　　少年你这是什么毛病？
　　只是仔细一想，纪初的话逻辑清晰，自己最初接近他是为了报恩，报恩自然要做对方喜欢的事，纪初喜欢抱着他走，他也不排斥这样，这样的话，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洛饮冰点了点头，但仍对自己怎么报恩报得更加享受起来了倍感迷惑，迷惑到想要投稿迷惑行为大赏。
　　作者有话要说：　　纪小初：“可不可以继续陪我，与我做同伴？”
　　内心：真想删掉后半句
　　今天有加更，几点写完几点发


第42章
　　洛饮冰又一次站在病毒研究所的病房外。
　　不久前, 大卫上门找他，金发的科学家直言自己知道行动队目前还不信任他，邀请他们一同去病房, 亲眼见证病人的治疗过程, 洛饮冰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现在，众人再一次来到这里，病房仍然同第一次见时一样, 畸形的残缺的病人们躺在病床上, 幸存者在一旁照料，足以令人做噩梦的恐怖糅合了温馨，让这间特殊的病房显得有些怪异。
　　大卫这次治疗的, 正是六十三床，他站在枯瘦的女孩的病床旁边，窗外阳光斜斜地洒进来，为他穿白大褂的身形镀了层金, 金发的异国科学家神色认真。
　　他拿出一只针剂, 扶着女孩枯瘦嶙峋的手臂注射进去，然后他取出容器, 容器中盛放着纪初交予的元晶, 米粒大小的元晶散发出炫目光芒, 大卫却没有多看，而是执起手术刀划开了自己的手掌。
　　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涌出，充满了容器将元晶淹没，随即有治疗异能者为大卫疗伤。
　　大卫解释道：“治疗需要三个条件，足够的元晶，我们研制的针剂，和正常人的血液。”
　　洛饮冰点头, 看着大卫将元晶递给病床上的女孩，然后又一次握住她的手。
　　女孩不安又期待的神色为此安定些许，她把另一只手伸向被血液浸透的元晶。
　　能量从元晶转移到女孩体内，盛元晶的容器眨眼间空了许多，而洛饮冰等人看到，女孩的身躯竟真的发生了变化。
　　她被死气笼盖的面庞莹润了些，枯瘦的血迹斑斑的手臂长出新的血肉，身躯变异的部分逐渐脱落，因没有皮肤而裸露的暗红血肉被包裹，她竟真的逐渐变得像个正常人。
　　女孩眼底露出喜色，但些微喜悦很快被痛苦压制，她好看了些的面庞扭曲着，像在经历着无法忍受的剧痛，却因喉头痉挛而无法发出喊声，只能握紧大卫的手掌。
　　大卫温和道：“坚持住，马上就没事了。”
　　女孩剧烈地挣扎起来，新生的血肉因她的动作受到损伤，浑身血流让她无比狼狈，而随着女孩渐渐失去意识，她身躯上已经被清除的畸变部分竟再一次生长出来。
　　大卫紧张道：“醒醒！坚持住！”
　　女孩发出哭喊，她无意识地叫着疼，想要抽回手，大卫却握紧不放，金发的科学家跪在女孩病床边，眼底写满了慌乱。
　　他施展了异能，又一次道：“坚持住！马上就要成功了！不能失去意识！”
　　女孩因疼痛扭曲癫狂的神色平和下来，露出坚毅神情，大卫猛地松了口气。
　　洛饮冰看着大卫握住女孩手掌，被染上了血迹的手，眼神微沉。
　　大卫道：“这是我的异能，安抚。”
　　洛饮冰点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大卫也将注意重新集中在女孩身上，好的变化再一次出现，可是就在皮肉渐渐长好时，女孩的全身都开始痉挛，她随即发出近乎惨烈的喊声，以巨力甩开大卫的手，在病床上翻滚。
　　大卫惊道：“白安！”
　　白安置若罔闻，双手划在身前，像在撕扯着什么，大卫抓住她的手，却看到白安另一只手骤然挥动，细长的钢刃凭空凝结，锋刃直指向大卫的眉心。
　　窗外的天色突然暗了下来，狂风呼啸，满是山雨欲来的压抑。
　　大卫却对面前锐刃视若无睹，他终于抓住了白安的手，安抚能力发挥到极致，白安已经挥手，锐刃直冲而出，女孩却在最后一瞬神色恢复些许清明，又动了动手指。
　　金属穿透血血肉的声响传到每个人耳边，大卫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他的右侧大腿被锐刃洞穿，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白大褂，但他仍没有松开白安的手。
　　他抖声艰难道：“坚持住，很快就好了。”
　　回应他的，是贯穿腰腹的第二道锐刃，大卫金发下的面色苍白，眼神恍惚，他似殉道者般跪倒，头颅无力垂落，唯有手掌，仍坚持握住了白安的手。
　　白安痛苦尖叫，她的神智被割裂，表情时而坚持，时而因剧痛而绝望，新生的血肉眨眼间又从她身上消失，皮肤随之脱落，畸形的肉团撑开身体，她眼色木然，终于绝望。
　　大卫看不到这一切，大量失血已经夺去了他抬头的力气，他只是蠕动嘴唇，用轻到听不清的声音一次次重复：“很快就好了。”
　　洛饮冰走上前，低声道：“大卫，放手吧，再多坚持只是让白安更加痛苦。”
　　金发的科学家没有动，半晌，他指尖颤抖着，收起了异能。
　　畸变的女孩手臂抬起些许，像是想要抓住他，再获得一些力量，但她的手抬到一半，颓然落下。
　　病毒研究所中的幸存者们冲上来，有人替白安合上双目，也有人搀扶住了面色苍白的大卫，治疗异能成打落在他身上，终于止住了伤口的血。
　　大卫终于抬起头，让所有人惊讶的，这总是笑容灿烂的科学家满脸泪痕。
　　他视线落在虚无的一点，过了很久，才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为什么？”
　　“当初我什么都不懂，做错了所有事，所以他离开了。”
　　“可这一次我做好了所有准备，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失败了。”
　　“我只是想要洗刷自己的罪啊……”
　　大卫突然佝偻着身躯，他本就不高大，屈起身子更显得渺小到让人生怜，泪水涌出他紧闭的双眸：“为什么？”
　　他呜咽般道：“难道我只配下地狱吗，难道我注定不能再见到你了吗。”
　　他伸出手，颤抖的指尖取出一个饰物，凑在嘴边失神地亲吻，然后小声的，沉迷在美好梦境般道：“我的莫尔。”
　　昏迷的大卫终于被救走，洛饮冰等人也向病房外走去，窗外天空愈发阴沉，半晌，终于砸下了大片的雨滴。
　　病房中陷入了短暂的极致的沉默，那些病人像是怔住了，但没过多久，他们用嘶哑的嗓音喘息着再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