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哪怕你根本就不会听,我还是得劝你一句,做个人吧,你以为你把一位已经醒不过来的老人弥留之际想要传达出的最后心声,如此冷酷地剪成一篇符合自己想法的宣传稿,就能让自己的行为得到所有景仰他的人的支持吗?说你没良心都是在夸你呢。你以为财团里其他人都像你一样,天天自己给自己催眠,连自己都信了这由你自己剪辑出的视频才是王晟先生的原意?好好想想王晟先生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在你给我放的最后一段里,他的原话是什么?‘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看到兽化能力者和普通人能够不分彼此,和谐安乐地活下去’。这句话的意思可不是和你一样是认为兽化能力者应该比普通人高级,而是和他之前视频中表达出的意思一致,是兽化能力者和普通人是平等的,没有谁比谁更高等!”
程钰一口气吧话倾泻在对面人的身上。看着叶柯被他的话气得完全失态,几乎发抖,他的心里可得意得很,可算出了一口恶气。
他不指望叶柯会因为被他戳穿内幕就轻易放弃自己这个漏洞百出的反叛计划。这人的的顽固和谁也比不上的自负让他绝不会有束手就擒的想法,只有可能会更加恼火,最后拼个鱼死网破。但程钰一点不害怕,他本来也不指望能够靠自己一个人一通嘴炮就平息这个酝酿了数十年,牵涉成千上万人的庞大叛乱计划。
不过,他又不是坏蛋,干的事堂堂正正,有什么理由必须孤身一人抗所有呢?
突然,隔着厚重的木门,几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和不知是什么的金属撞击声传进了一时间静悄悄的办公室。
“我对象。他现在可不是我保镖了,哝,他是我雇来揍你的。”程钰咧着嘴笑了。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到这里来的,也只有可能是于牧。而以他谨慎行事的风格,他能毫无顾忌地打上门来,那就是有了十足的把握要把整个暗藏在四圣财团和X直辖区的暗流一锅全端掉。不然以于牧的性格,肯定不会首先考虑硬碰硬。
“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叶柯刚才那副沉着冷静的面貌已经荡然无存,满脸的怒气中还不忘夹杂着那无处不在的傲慢。“以为自己能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啊?你说的是楼下那些文书吗?那估计不够我对象热身的,还是说你指的是门口守着的严捷?他是你的心腹?跟了你很多年的尽职尽责的保镖?还是……情人?”程钰讽刺地笑道,随即又冷哼一声。“这就是我说的,你对自己太自信了,固执地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发自内心同意你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屑于哪怕斜一眼自己身边的人。所以你不会知道,他在带我来的路上问过我什么问题。”
“说。”叶柯沉着脸。
“你只需要知道我给他的回答就行了。”门外除了刚才那几声巨响之后十几秒的寂静已经给出了程钰想要的答案。“我告诉他,在无法判断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时,不妨先闭上眼睛做几个深呼吸。”
门把手转动。可门锁住了,一秒之后,撞门声响起。
程钰转过头看向那扇门:“看吧,他根本就没……”
伴随着突然地一声炸响,程钰觉得自己后背好像被什么东西大力推挤了一下。他被冲击力掼得跌下椅子,双膝着地跪在了地上。他想起身,却发觉周身的力量像被突然全部抽走一般,一动都不能动了。
鲜红的液体,一滴,两滴,之后逐渐汇成一股,在白色的大理石地砖上肆意流淌,显得格外刺眼。
程钰艰难地转头看向高坐在扶手椅上的叶柯,想说什么,却只能从喉咙深处咳出更多的鲜血。
“不想合作就算了,慢走,不送。”叶柯冷冷地说道。
手上的□□,硝烟未息。
第八十八章 狗4
门外的于牧显然也听到了这一声枪响,撞门的声音停顿了一秒,下一瞬间,门上的锁头竟被直接从厚重的整块实木门上生生扯了下来,露出了一个边缘参差的洞口。
“你喜欢他么?”叶轲瞥了一眼门,低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程钰。“那正好让他看看你这副样子。”
程钰闻言,缓慢地摇了摇头想说什么,但一张口,鲜血就顺着气管涌出,让他完全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字。他又试着想从口袋里拿点什么,但却因此失去了堪堪保持着的平衡,整个人一下倒在地上。
艹,这也太狼狈了。
程钰现在甚至感觉不到痛,失血和窒息让他除了晕眩和黑矇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不过叶轲这点倒是没说错,怎么能让于牧隔了这么久,再看到他时,他却这副样子。
下一瞬,程钰模糊地感觉自己似乎被人半抱了起来,但无论他怎么努力睁眼,眼前都是一片闪着雪花的黑幕,什么也看不见。他能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但耳朵却一点音频都接收不到,只有尖利的耳鸣声掩盖着一切。想抬手触碰对方,却发现自己已经连抬手的简单动作都无力去做了。
他开始感觉到冷。
刚才叶轲那一枪,程钰确实一点都没想到。他没想到叶轲会真的亲自动手杀他。他还是没料到这十几年,对方的执念发酵而产生的恶,竟然已经深到了这种程度。程钰根本就还没对他的计划产生一点影响,只是尖利地揭开了他自欺欺人的幕布让他睁开眼睛面对事实,就已经让他恼怒到开枪杀人。
啧,这么熟练,怕不是第一次杀人灭口了啊。
哎……于牧看着他现在这副样子,会是什么表情呢。
他可千万不能做什么傻事。
可怕吗?
他知道那东西在哪吗?
他会相信吗?
等的了吗?
自己还没机会说出那件事,这对他太不公平……
再往下,程钰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思考了。最后的最后,他脑中只闪过了一个念头。
他可千万不要太在意我,千万不要。
……
于牧呆呆地看着怀里的人,具像化出的犬耳听着对方的心跳变得不规则,不消片刻之后,彻底停跳的全过程。
无论程钰之前跟他说的自己“保命的方法”是什么,这次,它都没能保住他。
在黑夜中狂奔着联系郁明要求玲珑帮协助自己找寻他的时候,于牧不是没想过眼前的景象,想象过程钰可能早就在自己找到他之前就死了。但他心中还是存着侥幸。
玲珑帮不掌握的地方,整个X直辖区也是屈指可数,找到程钰所在的位置,花费时间并不长。所以他为什么不能大胆一点,在一路的艰难险阻之后,奢求一个完美的结局呢?程钰不是也一直说自己有保命的方法吗?那天晚上在S港郊外,哪怕没有自己,他孤身一人面对着那么多敌人,不是也完美地解决了所有的危机吗?所以,这次也一定,也一定……
可惜奢求终究成了奢求。
他最后还是没机会把自己的爱意亲口告诉他。
不过,正好。
“这样你就看不见了。”于牧喃喃道。“不会吓到你,我也不用再怕你因此离开我了。”
于牧以前就想过,在经历过那件事后,他在世间只能靠一次次地保护别人来换取一点赎罪的可能,如果有任何一次任务失败,他也就没有继续呆在公司的理由了。当然,在他之前的想象中,任务失败的结果他一定是看不见的。而这一次,自己第一次失败的任务,惩罚居然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爱的人死在自己怀里。
他当然做不到冷静,也没什么必要冷静。那个曾经一脸自信地和他说着“有我在,你永远用不到那个”的人,已经不在了。
稍稍抬眼,于牧看着仍然高坐在扶手椅上的人。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也根本不在意他是谁。
“你本来不用经历这个,可惜你在这个可悲的世道里,选择了妥协。”叶轲说道,手上的枪对准了于牧。
“我是兽化能力者,犬类牧羊犬种。”于牧无视对方扣在板机上的手指,把手伸进已然死亡的程钰的口袋,掏出了他之前给他的那个酒红色的金属球,握在手里。
“那很可惜,你本来可以拥有更加光明和美好的未来。”叶轲说道。
“我之前在军队犯过一次大错,害死了同队的队友,才来到威远公司工作。”他轻轻一用力,那金属球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裂成两半,露出一只极小的注射器,针头闪着寒光。“程先生说过,兽化能力的本质在于人的思想,而不是兽的习性。因此,在运用能力之前告诉对方自己的能力,会取得更强的效果。能力越广为人知,效果也就越强。”
“这还是我教给他的。”叶轲冷笑道。
“那最好。”于牧定定地看着那柄注射器,反常地平静。“这东西是公司为了防止我的能力出意外,研制出的便携式针剂。说来也没什么高科技,只是一种常见的血清罢了。”
叶轲隐隐感觉不妙,立即扣紧了扳机。
于牧拇指一用力,针头应声折断,跟着那半球一起掉落在地上,紧接着被他一脚踩碎。
“狂犬病毒血清。”
“砰”
叶轲手里的□□发射出第二枚子弹。
但明明超近距离瞄准着于牧身体的子弹,却径直穿了过去,钉在了他背后墙上。
叶轲一惊,再看于牧,却已经是再看不清了。
一股浓郁的黑雾已经将他完全遮蔽起来,似乎将屋子里的灯光都吸去了不少。黑雾肆意弥漫着,稍微流动了一下,显现出模糊的一个犬类轮廓,四肢着地,模拟出的背部却几乎顶到房顶的吊灯。这个模拟出来的犬型怪物还有着一张大到惊人的长嘴,牙齿像尖刀一样排列在微张的口腔中。一咧嘴,几滴唾液顺着齿缝滴落在地板,竟然惊人地腾起了些许白烟。而最令人胆寒的,是在那犬类的“脸”上,连这么浓的黑雾都遮不住的,血红的眼睛。像隐藏在黑夜中突兀的冲天火光,张狂地展示着所有者的疯狂和兽性。
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生物,哪怕知道没有兽化机甲的情况下这些只是具像化出的影像,只是看着非常吓人,实际作用并没有那么恐怖,但这种根植在本能中,对疾病和狂兽最原始的恐惧也正极大地冲击着叶轲的神经和意志。
尤其是在他已经知道了自己面对的是什么的情况下,这一切对他来说是更是空前的不利。
狂犬病,这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其他的“神话奇观”那样是基由人们对于未知的自然和生物所寄托的想象和愿景流传多年,形成的以神话形象为主的超自然能力。
叶轲看着眼前无法名状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狂犬病虽然是真实存在的疾病,是由真实存在的病毒引起的可怕传染病,但作为一种一旦发病,几乎就没有生存下来的可能性的可怕疾病,加上疾病发作时怪异而恐怖的表现,又与犬类有着巨大联系,这就足以让狂犬病本身在人群中形成一种脱离疾病和病毒本身形象的认知。面前这个黑雾一样,身型如同狂暴巨犬一般的超常存在,就是无数人心中对于狂犬病的认知和恐惧具像化出来的产物。
难怪子弹明明瞄准的是黑雾包裹中的血肉之躯,却一样会落空。在所有人的认知中,包括叶轲,没有人会认为子弹能击中一种疾病,或者杀死哪怕一个病毒。只要这种意识根植在脑海中,这团黑雾组成的野兽就无法用物理方法控制住了。除了受限于增幅器的具像化会耗费的巨额体力,在于牧本体体能完全耗尽之前,没有人能让他停下来。
以叶轲的认识,只要被这黑雾伤到一点,狂犬病感染就是跑不掉的了。之后,对于这个疾病的恐惧会在体内全然没有病毒的情况下反应出狂犬病毒感染的症状,在完全不符合正常疾病感染周期的极短时间内发病并死亡。门外的严捷这么长时间一直没动静,不是已经叛变就是已经被杀,何况即使有千军万马,也无法扑灭一团无形的“疾病”,只有送死的份。而在杀了叶轲自己之后还不算完,这栋建筑里所有的活物的伤亡绝对也会极其惨重。他操作了十数年的计划,反复忖度了数十年的梦想,也会在此功亏一篑,而他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但是唯一可能作为解药,抑或是用来控制对方“神话奇观”的针剂,已经被于牧在之前就毁掉了。
叶轲盯着那浓雾。从很久之前,他就再也没有感受过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了。
对方已经不能按照正常或者不正常的人来看待了,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由对极端致死性疾病的恐惧和想象构筑而成的造物,没有神志,没有理智,甚至没有思考,有的只是感染和杀死所有他能够到的生物的程序化本能。
眼看境况已经陷入无解的僵局,但叶轲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最后的机会拯救他自己的生命和他这项尚未流产的伟大计划。
之前为了配合那个呆头呆脑的小少爷“玩耍”,他曾经给过他实验室尚处在试验阶段的增幅器超频装置,但这个还没有攻克增幅器频段码都不尽相同的技术难关,只能手动输入频段进行干扰,并且一台设备一次最多只能干扰两枚正在激活状态的增幅器。
这东西在那小子自己玩脱了死在S港郊区之后便被销毁。但叶轲现在的办公桌里,有着另一个更加小型化的同种设备,本来是为了防止白虎在被带回人间之后不肯听命于他而准备的,现在却成了他的救命稻草。而当时为了确保小少爷的安全,于牧和江连的增幅器频段是他亲自输入设备的,他知道眼前的人增幅器频段的具体数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