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做这种事。”于牧皱眉。
　　“可他真的很可爱啊，我很喜欢他！”哪怕被拦下来，夏昌仍旧是兴致高昂。可他的话让程钰觉得，这孩子挂在脸上就没消退过的笑容里，似乎藏着什么更深的东西。

　　第五十四章

　　
　　“不要这么严肃嘛！我只是想和我们公司这个大客户搞好关系嘛！”夏昌被于牧这么一挡没能得手，脸上的笑容却没起什么变化。“要是不合适的话我就不做啦！”
　　“不要做出格的事，我们在船上已经够显眼的了。”于牧见他没有得寸进尺，也由着他把手抽了回去。
　　“听玲姐说，你的本事可不小啊！”夏昌转而对一边的程钰搭起了话，并借着站起来的空档，拿起桌上的水壶把三个杯子都重新倒满。“能把已经去世的人带回来，真的很厉害！”
　　“哈，这都没什么的，小意思。”程钰被这么一捧，又有些得意起来。“你有什么想见……”
　　“那你会怕鬼吗？”夏昌突然沉声道。
　　“啊？”程钰被问得一愣。他还以为这孩子提自己的“买卖”是有求于他，想见什么已经故去的亲人呢。
　　“就是那种，会在半夜，穿着一身白衣，哒哒地踩在地板上，穿过你的房门，和你睡在一起的鬼啊。”夏昌继续道。
　　周围的嘈杂声音似乎突兀地降了几个梯度，连带着连气温都好像低了下来。程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明明知道现在，夏昌看着他的眼睛里仍旧带着笑意，但不知为什么，程钰却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凉意从心中升起来。
　　可他本不应该害怕的。
　　“这世界上……没有鬼的。”程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就没错了！”夏昌的情绪转变总是让旁人措手不及。“既然连你这样能让已经死了的人回来这个世界的人都说没有鬼，那我见到的那个就一定不是鬼了！”
　　“你见到过这样的，像鬼一样的东西？”程钰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是啊，不过是在大概一年多之前了。我晚上在S港这边的海边看到的，一个中年女人从海平面远处走向沙滩，之后径直穿过路边的树丛消失了。那人样子也并不恐怖，就像平常人的衣着样貌。她像是没看见我，可我能感觉到她绝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造物。”夏昌讲得起劲，感觉像是在讲一个别人分享给他的奇闻，丝毫不在意晚上遇到像鬼一样从海上飘过来的不知名女人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你认识她么？”程钰问道。
　　“不认识。”夏昌干脆地回答道。
　　“那就有点奇怪了……”程钰小声嘀咕道。
　　“怎么，你知道什么吗？”夏昌笑眯眯地问道。
　　“啊，可能知道一点，但是这不符合常理……”程钰疑惑道。“我有能力做出这种事，但是我绝不会让我带回来的人离开我的视线。而且这几年我一直没到过S港。除非……”
　　而且程钰也很清楚，夏昌看到的“鬼魂”和这次在X直辖区发生的事也没什么关系。这个混乱得像刚学了点字母就开始胡乱发音和编故事的婴儿差不多的“天铸教”是从三个月前才出现的，而夏昌是在一年前看到的鬼影，两者相隔的时间太远了。
　　“除非你有个相同能力的亲戚。”夏昌微笑着说道。
　　“理论上来讲兽化能力并没有家族聚集倾向……”程钰无奈地叹了口气。“而且我家里人之中没有任何人拥有兽化能力。但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每种动物形态不只属于一个人，同理，特殊能力也有可能会重复。但我还是不相信会有人和我有相似的能力，能带回亡灵的能力。”
　　“我想你的推论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和道理的，但既然你没顺势说出来，那就说明你不想告诉我们……或者至少暂时不想告诉我，对不对？”夏昌说道。
　　程钰愣了一下，被夏昌敏锐的观察力惊到了一瞬。
　　“他不愿意……”沉默了很久的于牧此时忍不住开口。却被夏昌打断了：“我知道，我不会逼他说，我只要知道结果就好，过程我早晚会知道的，不需要他现在直接告诉我。”
　　于牧摇了摇头，重新恢复了沉默。
　　程钰在一边听得冷汗都冒出来了。这孩子明明如此年轻，却有着一种与年龄和外表不相匹配的内心世界，聪明，老练，冷静又善于伪装。
　　联想到自己和夏昌之前的话，程钰快速打消了探听夏昌自己成长经历的念头。
　　“这船上没有可疑人员，我在你们上船之前就核实过了，相信我。”夏昌见他们都不说话了，便自顾自地转移了话题，换了个轻松欢乐的。“所以，在好好享受在船上的这三十六小时吧。一定要好好休息享受一下！不然等到了X直辖区，你们可就一点都不能放松了！那个地方可是会吃人的，还喜欢恶趣味地从头开始吃。”
　　“天呐，这么严重吗？”虽然早有耳闻，又有着一路上来充足的心理准备，他还是不禁对之后的行程有了一点点担忧。
　　“我们的任务绝对会完成，您也一定会活下来。”于牧突然看向程钰的眼睛，坚定地说道。
　　程钰被这坚毅而赤诚的眼神看着，瞬间觉得自己心口处像有热流漾出，让他我脏六腑都泡在一片温暖中，脸上的笑意也藏不住了。
　　“哈！回去再继续你们的‘穿衣服’哦！不然在这里很难收拾的。”夏昌微笑着开了个满含深意的玩笑，重新起身。“午饭你们两个人吃吧！我去别处看看。”之后不等程钰和于牧再说什么，便快步离开了，长腿一迈，几秒钟时间就消失在转角的楼梯口，像是往下层走了。
　　“明明是他约了我们来吃饭呀？怎么还没吃呢就走了？”程钰奇怪道。
　　“那边有他更喜欢吃的东西，约我们来是为了告诉我们他手里的情报，让我们为接下来在X直辖区的行动提供便利。“于牧回答道。
　　“哈哈！不管了！我反正有点饿了，从昨天晚上起就没睡，还没吃没喝，我可要好好吃一顿！”程钰立刻把其他的事都抛在脑后，开心地说道。他拿起桌边的简易菜单扫了扫，便抬手叫人。
　　“服务员！麻烦点单！”
　　……
　　酒足饭饱躺在床上准备补觉的时候，程钰才想起自己忘了向于牧打听夏昌的动物形态究竟是什么，还有他也没看出夏昌究竟有什么延迟效应表现在外，让他没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在学校生活。不过他可是费尽口舌才说服于牧和他各睡半个床——所幸床足够大，他们两人睡觉也都还算规矩——他可不想打扰身旁这位难得的休息放松时间。反正这事又不着急，等睡个午觉醒来再问也不是什么世界末日，老把自己绷的太紧可不是程钰的风格。
　　海上风平浪静，午后的浅金色阳光在经过偏光玻璃的阻挡过后柔和了不少，静静映照在房间的地板上。程钰他们关了房间的灯，但并没有拉上遮光窗帘。阳光总是能带给人温暖和安心，尤其对于在黑暗中处于绝对劣势的程钰，还有一路上有着太多不眠夜的于牧来说。
　　现在，在午后的宁静中，在船上另一名威远公司护卫的调查和警戒下，他们得以有了这个短暂却舒适安心的小憩。
　　但舒适的环境碰上极度疲惫的身躯，有时也会造成意想不到的麻烦，比如……午觉睡过头什么的。
　　程钰一觉醒来，在睁开眼睛的瞬间，尚未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脑子让他一时间以为自己瞎了。愣了几秒，他才想起来看了眼抓在手里的手机。没想到他这一睡，居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闭上眼睛凭着记忆准确摸到床头的灯光按钮，程钰按亮了房间里的灯光。但让他大出意外地是，床的另一边，已经没了人影。碰了碰旁边的床铺，一丝热气都没残留，估计于牧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再扫了一遍周围，房间里居然也没有于牧的身影。
　　程钰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手从按钮往上一滑，摸到了一张纸。
　　程钰一手拿着手机——该死，一路上的形影不离让程钰真是都没机会要到于牧的手机号——一手抽过那张纸，看到那上边像是写了句什么话。
　　这字可真是……程钰自己写字其实也没多好看，不过这纸上的字几乎到了难以辨认的地步，他不得不凑近那张纸，眯起眼睛仔细辨认。
　　“牧哥出丢……去了，叫我来看着你。我也有事出去，你好好呆在这黑……里，别出去，别告诉牧哥<コ:彡”
　　程钰在看到句子最后的抽象符号一般的鱿鱼之后就知道自己现在一个人在房间里这件事绝对是夏昌搞的鬼。这字这么丑，在学校要挨老师多少批评啊？
　　等一下。
　　一个可怕的可能在程钰的脑海中浮现。
　　该不会，夏昌也被人顶包了吧？！
　　自从被假“李烨”坑苦了一次之后，不仅于牧会对来接任的公司员工严加检查，程钰自己也会多留意自己身边的人。但很奇怪，这次见到夏昌，于牧却根本就没有找机会确认他的身份，就把自己放心的交给了这个只有十七岁的，不知身份是真是假的海滨小子，
　　自己居然还忘了问夏昌的动物形态是什么，真是太失策了。程钰不禁后悔不已。
　　不过，如果夏昌身份真的有问题，那为什么直到刚才他都安安稳稳地睡在这间房间里呢？如果他真的是敌人，刚才的时间应该足够他对自己不利，为什么却没有动手呢？
　　程钰心中纵有百般疑惑，现在也没有人给他解答。现在他能做的，也只有乖乖呆在房间里等于牧回来了。
　　但想在这趟行程里仰仗“躲”字诀，是注定不可能的。
　　当他注意到那不同寻常的敲击声时，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
　　“咚，咚，咚。”那声音缓慢而有规律，像是有人从下层不紧不慢地敲击着房间的地板。
　　程钰屏住了呼吸。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中午夏昌跟他聊起的“鬼”。从床下爬出来，和床上的人睡在一起的鬼。
　　不过让程钰略感安慰的是，这声音绝不是从这间房间里传来的，自己还没和这可怕的音源同处一室。
　　但就在这时，那声音突兀地停了下来。正当程钰松了口气时，从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了一阵诡异的脚步声。走廊铺着薄薄一层地毯，吸收了不少声音，而这脚步却不似平常，更像是踩在吸满水的海棉上，或者在桶里淘洗拖把时发出的“噗呲，噗呲”声。听起来虽然仍能分辨出步伐，但声音模糊不清，又隐约透露出一点非人的东西来。
　　冷静！程钰精神高度紧张，眼睛紧紧盯着门口。说不定只是个鞋子进水的客人路过而已。
　　但下一秒，程钰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诡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突兀地停了下来。
　　停在了程钰所在的房间门口。

　　第五十五章 鲸

　　
　　程钰这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房门，而一门之隔的走廊上，一个不可明状的东西正停留在那里。
　　这到底会是什么东西？程钰的脑子已经快要因为缺氧而一片空白了。还有于牧和夏昌，他们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把他一个人扔在房间里，让他一个人面对恐惧？
　　难道……
　　程钰小小地吸了口气。
　　如果他们遇到了危险呢？
　　如果他们也遇到了不可抵挡的危机，生命堪忧呢？
　　这一口气，一个想法，让程钰在一瞬间找回了被本能的恐惧压缩到角落里的理智。与此同时，他碰到了自己衣服口袋里以防万一的小型折叠刀。
　　看来自己真的是被于牧这一路上的悉心照料和陪伴宠坏了，都忘了在还没遇见他之前，自己是怎么解决找上门来的麻烦了。
　　而原本的他，对解决这类麻烦可是经验丰富。
　　无声地掏出了那把折叠刀，按下刀柄上的按钮让刀刃弹出卡死，程钰一只手攥着手机，另一只手学着于牧之前的样子反握住已经成为匕首的□□，继续盯紧着房门。只是这一次，他冷静得像是耐心等待鲶鱼上钩的垂钓者。
　　但门外的不明生物似乎察觉到了门里气氛的变化，似乎放弃了和程钰“互动”的想法。诡异的湿答答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听着似乎是从房间后边的楼梯下到楼下去了。
　　空气中弥漫的压抑气氛瞬间消失。然而本该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的程钰此刻却一股无名火起，像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女孩准备出门约会，男朋友却临时爽约一样。
　　他厌倦了再乖乖呆在这间屋子一样的“牢笼”中，他想出去看看那奇怪的生物究竟是什么鬼怪。
　　程钰从床上下来，一边果断地往门口走去，一边暗自腹诽：可能真的是于牧全方位呵护让他松懈了，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本性。他以前什么时候怕过这种装神弄鬼的东西？他原本可是信奉“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这个道理的。遇到敌人，一味的躲避只能让他更嚣张，以后的日子就别想好好过了；只有打怕了他，才能换得一段时间的安宁生活。
　　程钰打定主意，握好手中的□□，一手握好手机，悄无声息地把门锁拨开，握住门把手缓慢下压。走廊上微暗的橘色灯光透过门缝挤进了房间。程钰拉开门，走廊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不见，看上去和几个小时前没什么两样。但当他低头看向走廊上铺着的地毯时，却发现一道脚印从远处通向房间旁的楼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