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控制情欲的能力超乎寻常,三生石上,青枫的脉络果然很简单,平平静静的单线条,不断往前眼神。
“仙君看仔细了。”到了某处,司命出声提醒。
三生石上形势陡然变化,单线条被打乱,乱麻一样缠绕起来,杂乱无章,荆棘勾缠,慢慢叠加到无法解开的地步。
此时,另一条线横插直入,至此所有丛生的枝杈尽数被斩断,一切消失了,石面恢复素净,大雪降下般白茫茫一片。
司命说:“每根线都代表一个人或一件事,最后的那根线条,到底是什么?”
饶是迟宁不懂命理,也看出最后那道线古怪得很,
怎么它一出现,之前的凌乱驳杂都消失了呢?
高座上,青枫不正面回答:“早就说过,此事欠奉。今天你来还有一点用处,帮本尊把迟宁带上九重天,必须让他安然无恙。”
迟宁毫无准备:“我不去。”
青枫:“你别无选择。”
紫衣仙子突然冷笑几声:“司命,人家不领你的情呢。”
司命攥紧拳头,仍不死心,拉起迟宁一只手:“小道友,你来试一试?”
被拉住手腕往三生石里按,迟宁被拽地往前倾倒,手掌眼看要触摸到三生石。
“大胆!”青枫反应极快,挥起拂尘把司命整个人掷了出去,“你敢动他,今日别想活着出去。”
这招力道极大,殿内地板被掀开十几块,尘土飞扬里,司命立时站了起来:“您必须退让,不然这件事会越闹越大!”
“与你何干,本尊怎么样,你的位置不也依然坐得稳固。”
司命的身份不低,所管的事情也要紧,因此九重天上许多神仙很注意跟他搞好关系。
放在青枫这里他却不值一提。
地面砸出了不浅的坑,司命从坑中出来,三生石被灵力托着慢慢浮到他身边。
司命虚托在掌心里,忽然抛给迟宁。
“小道友!接住!”
站在大殿的另一角,迟宁稳稳接住了三生石。
看到三生石重新发出光芒,迟宁心口砰砰跳动起来,好像什么谜底藏在里面,唾手可得。
“阿宁!”青枫从位置上站起,罕见地慌乱。
可纵使修为盖世也无法阻止,迟宁已经把手放到了三生石上。
食指指腹刚刚碰触到硬物,冰冷的石面好像解冻般化成柔水,软的,寒的,浸没了迟宁的手指。
迟宁恍惚听见青枫的声音传来,很渺远,经过了很久的距离:“阿宁,不要浪费本尊的心意。”
这是青枫最近给他说的一句话,在跳崖前。
自此以后,四周陆续有声音响起,青枫的嗓音毫无变化,只是迟宁答话的声调逐渐稚嫩。
迟宁意识到,时间倒流,慢慢溯回从前。
“阿宁,以你的天资不久便能飞升,为师在九重天等你。”
“我有些舍不得师父。”
是青枫飞升前夕他们的对话。
情景乍然转移,青枫声音里带着笑意:“上了簇玉峰,之后想做什么啊。”
“我要好好修炼,以后去九重天找哥哥们。”
“知道了小凤凰,宁家最小的儿子很有志向啊,”青枫顿了顿,又问,“伤口哪来的?有人欺负你?”
“也没欺负,”迟宁当时正处在叫不到朋友的阶段,“哥哥们走了,没人和我玩。”
青枫:“你想玩什么,想要些什么玩具?”
在记忆中逆行的感觉并不好受,迟宁像走在一张颠倒的画里,山峦倾倒,河流在头顶淌过,金鱼的尾巴一甩,跳动的水珠从天而降,雨滴般落在他脸上。
迟宁抹去脸上的水意,继续往前走。
第106章 结局·中
没得到青枫的同意,顾凌霄进不去大殿。
他在殿外打转,听着云层里又急又重的天鼓声。簇玉弟子皆有些惊疑不定,既怕九重天也怕顾凌霄。偏偏顾凌霄表现得自然从容,特别像簇玉的正经弟子。
避免顾凌霄吓到更多人,述风出面把他往休息的厢房里带。
顾凌霄和述风闲聊:“说不定下次见面,你就顶替解九泽的位置了。”
述风是解九泽的大弟子,下一任的峰主人选中他的可能性最大。旁人背地里也这么猜测,但都不敢直说,唯有顾凌霄口无遮拦。
述风坐在顾凌霄对面喝茶,差点被水呛到:“可不好这么说,我庸人一个,不能担大任。”
顾凌霄笑,全当无聊打发时间:“这个峰主,不做?”
“不做。”述风对他也坦率。
这时候顾凌霄并没有意识到,述风的一字一句都是认真的。
述风要维持弟子们的秩序,走不开,没过多久告辞走了。
房门被述风带了一下,吱呀一声阖上,这时外面忽然变了天,五月的暖阳彻底消隐,取而代之的是疾风骤雪。
两页窗扇被吹开,风雪灌进来,顾凌霄抬头,看到殿外的队列散了,人们疾走避雪。
顾凌霄感受到了周围灵力的波动,说:“谁?”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有一人宽袖玉冠,垂眸而立。
顾凌霄好奇:“你不是在大殿中?”
青枫说:“分身术罢了。”
“找我有何事?”
青枫在屋内四下打量:“是你闯进本尊的房间。”
“你的房间?”顾凌霄讶异。
“本尊从前在这个房间里小住过一段时间。”
青枫在大殿处理事务,如果时间太晚,为了方便就会住在偏殿的厢房。后来,住的时间越来越多,青枫索性把这里当了卧房。
他飞升后,大概有人对偏殿重新进行了装饰,完全改换掉当初的陈设。
青枫看了一圈,一点当初的痕迹都没找到。
见青枫态度悠闲,顾凌霄心中疑惑:都这个关口了,九重天上的人都找上了山,难道青枫是来故地重游的?
顾凌霄还没来得及想完,眨眼的功夫,屋内就换了一番情景。
青枫:“这是本尊房间当年的样子。”
不同于簇玉峰上大多数房间的素净,青枫的房间无一处不精致,仿佛昭示着房屋主人习惯了繁华奢侈。
顾凌霄道:“你变出原先的情景做什么?”
“本尊拿些东西。”青枫没有避讳顾凌霄,从高衣柜上拿出一只木箱,慢慢擦箱盖上的尘土。
此时此刻,青枫的每一个行为,都惹顾凌霄怀疑。
各个修士,进入簇玉峰前的身份,都是能打听到一点的,不算是什么秘密。
只有青枫,人们对他的背景一无所知。籍贯,家族,乃至青枫是不是他的真实名字,这些都没有一个准确答案。
似乎青枫是凭空出现了,然后成为惊才绝艳的天才。
顾凌霄随意地在屋中扫了几眼,很多细节的地方很有意思,很多小玩意不像是青枫会有的。
窗台放了只瓷瓶,里面插着毛线花。很土气的红色和粉色,线头边缘毛茸茸。
木桌上高高的书摞旁边放了只鱼缸,里面的鱼已经没有了,剩几块光润的鹅卵石沉在底部。
顾凌霄还在地上看到一个胖鼓鼓的东西。这个是什么?
弯身仔细看了,发现是只肥圆圆的鸟,顾凌霄想拿那只鸟,刚伸出手。
“顾凌霄,”青枫出声制止,“别乱碰。”
顾凌霄住手:“不让我碰,为什么还要我进来?”
青枫的神情还是一贯的冷与漠然:“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有关阿宁的我就愿意听。其他免谈。”
青枫眉心皱起,很介意顾凌霄这样叫迟宁:“你对本尊似乎一直很警惕?”
顾凌霄回道:“你对我也亦然。”
青枫勾了下唇角:“和阿宁无关,是关于你的。”
“我?”
“我们很相像。”
顾凌霄还盯着那个小玩具,没太在意:“哪里像?”
青枫突然沉默,整个人原地消失,半秒钟后,出现在顾凌霄眼前。
“难道你不觉得本尊很熟悉?”
顾凌霄此刻才发现,原来他们是一样的身高。
故而顾凌霄平视,正巧对上青枫的眼睛。
对方覆霜积雪的瞳仁里,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形,那是顾凌霄在青枫眼中的影子。
该是玄袍黑发才对。
顾凌霄发现不对!
青枫瞳仁里的影子也束着玉冠,两根白色发带散在肩头。这是青枫的装束!
他在青枫眼睛里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青枫看的是顾凌霄,还是他自己在光下的影子?
在顾凌霄震惊难安时,青枫扼上顾凌霄的喉头,没有用力,口气温和得像是劝告小朋友:“我是一样的,”他随即又否定自己,“不,这样还不准确,你是本尊无意间创造出的一部分。”
顾凌霄不寒而栗:“你胡说些什么?”
***
大殿里,没人看出青枫分出的那部分影子悄悄出了门。
迟宁进了三生石里,这样的突发状况司命也始料未及,他看着石块,满面愁容,还要接受青枫的盘问:“你把阿宁带哪里去了?”
司命战战兢兢,手一抖,三生石上出现数道裂痕:“应该只是一个幻境,定、定能安然无恙。”
“如果他伤到一丝一毫……”
“不会受伤的!”司命连忙打断,劝慰道,“仙君不是还想带迟宁回九重天吗,等到破了幻境,找到三生石上那条怪异的线索,洗清嫌疑,仙君就能回去了。”
听了司命的话,青枫突然无可奈何地笑了下:“回去?他大概不愿意吧。”
“怎么会不愿意。”司命拍马屁道。
司命从没想过有人会拒绝弥罗仙君,拒绝这个高高在上,日月一般的存在。
如果他看到迟宁从悬崖跳下去的时候,青枫讶异又失落的神情,一定会难以置信,原来弥罗仙君也会失了算,被逼无奈放了手。
冷眼旁观的子菱出声:“司命别太乐观,这可是三生石,死在里面也不是不可能。”
青枫沉声警告:“子菱,别以为你傍上了那条上不得台面的大蛇,本尊就不敢动你。”
……
迟宁觉得他已经在颠倒的画布里走了好久,这里没有日月,没有星子指引方向,河水凝滞不动,能动的活物只有迟宁和头顶的金鱼。
迟宁在心里琢磨他已经知道的一些信息。
司命说青枫下凡历劫,这说明青枫不是凡人,而生来就是九重天上的仙君。
“九重天上的神仙,也会犯错吗?”迟宁少年时曾问过青枫。
“会,”青枫回答,“每个生灵都会犯错。”
所以……师父犯了某些过错吗?
上下颠倒的情景终于消失,迟宁面前陡然开阔。一座高大的宫殿耸立着,周围,风带着枯叶和碎石在空中狂舞。
迟宁认出这是簇玉祠堂。
天地似有怒意,穹顶红通通的像巨大的火球,火球上裂了许多道缝隙,缝隙里填着浓郁的黑色。
通过天象判断,时间应该是青枫飞升的前夕。
祠堂下建了九九八十一道台阶,迟宁仰头往上看,玉阶尽头两个人迎风站着,姿态挺拔,衣带飘荡。
迟宁慢慢走近,看到了当时的青枫和戚余歌。
这是幻境,幻境中的人看不到迟宁。
青枫向戚余歌交代他飞升后的事情,说:“希望你能统领好簇玉。”
戚余歌的眉眼更年轻,也更张扬几分:“师父为什么执意选择我?”
“因为你更合适。”说这句话时,青枫的眼睛一直看着天幕,并没有因为夸赞戚余歌而放松脸上的神情,“你是很出色的弟子。”
戚余歌:“论长幼,我比不过解师兄。”
听到解九泽的名字,青枫皱了一下眉头:“他怎么能做峰主?”
戚余歌说:“师父从来没想过重用解师兄,弟子斗胆问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
“趁为师离开前,要为师给一个答案?”青枫反问。
戚余歌说“是”,跪了下来:“这件事一直是师兄心中的执念。”顿了顿又说,“也是我的。”
“出身。就像解九泽猜的那样,我瞧不上他的出身。我一时怜悯才带他上山,他怎么敢奢求更多?”风越来越大,青枫整理了下衣袍,仪容丝毫不乱,“所以余歌,做好自己的事,之后你的名字也是要留在这殿里的。”
戚余歌跪着,半晌,喏嗫道:“是。”
“师父,师兄!”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迟宁寻声看去,看到年少时的自己。
“迟宁”跑得很快,一步迈上三个台阶,跑到青枫面前时还有些喘:“我猜师父就应该在这里!刚才去您的住处,一个人都没有!”
迟宁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当时在做什么,按理说,青枫飞升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一定会在场的。
可记忆里,那段时期是空白的。他对祠堂发生的事情毫无印象。
他来过祠堂吗?来做了什么?
不一会儿,戚余歌离开,青枫和“迟宁”独处。
在飞升前,青枫会一直留在祠堂内,他把“迟宁”带进来,指着唯一的床榻:“睡一觉吧,孩子。”
“迟宁”摇头:“我还不困。”他还有很多话要说,“师父房间里的鱼儿死了,我会再买一只的,好好养着。房间以后我也会每天收拾。”
少年“迟宁”絮絮说了一会,青枫问:“为师走了,阿宁会不会就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