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凤墨瞳却因为杭十七的话沉默下来,他一边觉得杭十七说得不对,他根本不理解他们遭受过什么。他们的委屈,他们的仇恨,他们的无奈,他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大放厥词,说漂亮话。但同时,他又知道杭十七是茧兽人,而且是唯一拥有完整意识的茧兽人。
在整个事件里,杭十七被召唤,被训练,被刺杀,被诬陷,被洗魂,被追杀。说到底,他才是这个事情里最无辜的那一个。他能蹦跶到现在,不是靠着茧鼠的仁慈,而是他自己跑得快运气好加上狼王对他的保护。因为一直把茧兽人当做没有情感的物品在使用,茧鼠对杭十七做的事情,对其他茧兽人做的事情,并不比南夏对待奴隶更仁慈,也不比火羽族对待混血更宽容。
铁甲熊王:“事情既然已经有了结果,凤墨瞳,你可愿意把自己知道事情交代清楚?算作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只要你说出茧鼠的藏匿之地,我们……”
“不必了,我不会说的。我孤家寡人一个,父母早已不在人世,既然报仇无望,死了也算解脱。”凤墨瞳忽然歪头看了一下凤墨羽,说:“再见。”
凤墨羽瞪大眼睛,她知道凤墨瞳想做什么了,可她也知道,自己没办法拦住他。
火焰将凤墨瞳的身体骤然吞没,又极快熄灭,只剩下一根火红色的鸟羽。这是火羽族的死亡方式,他们把相信身体献祭给火焰,灵魂就会飘向天空。而留下的那根羽毛称为心羽,是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凤墨瞳对火焰的掌控是火羽族里最强的。他要以这种方式离开,没有人拦得住他。
凤墨羽捡起地上的羽毛,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对茧鼠的真相已经失去了兴趣,径自叫上火羽族的人离开,走出会议厅的时候,又停下身,对敖梧说了一句:“延西十二城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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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凤墨羽身上时,豹琛变成兽形忽然朝杭十七扑过来,尖锐的利爪以夺命的姿态袭向杭十七侧颈。
敖梧一把将杭十七拽进怀里,抬手一把拽住雪豹的前爪把它仰面反甩在地上,又拽了把椅子过来,压在雪豹身上。转头问:“鹤仙,有办法把这人的灵魂从宿主身上赶出来么?。”
烈阳城领主还在等他儿子回去,如果可以,敖梧不想把真正的豹琛连同这茧鼠一起杀死。
鹤仙掏了个手环出来,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往雪豹手上一扣,雪豹又变回豹琛的模样,无声无息地睡了过去“做成魂影的灵魂能不能恢复我也没有把握,只能暂时让寄居在里面的灵魂沉睡。”
“这个好厉害,往上一扣,人就睡着了。”杭十七好奇地盯着手环左瞧右看,完全没把刚才的刺杀放在心上。
鹤仙摸摸胡子,解释道:“这个叫拘魂,专门用来对付夺舍之人的。被拘的灵魂跑不出来,也不能在身体里继续作恶,只能听从拘魂者的吩咐,你们现在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他。”
“到底是活了八百年,就是宝贝多。”杭十七贫了一句,转头对豹琛劈头盖脸地问:“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为什么刺杀我?茧鼠祭司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是书年。”豹琛呆呆得看着前方,用平板的声音回答:“老师让我来的,你害死了书秀。我要杀你给他报仇。”
杭十七恍惚见想起,书秀是那个高大的茧鼠青年,他似乎有个关系很好的师弟,叫做书年。难怪这么针对自己,原来是来报仇的。
“老师去了东野。他要做第二批茧兽人,更强的。用他们,杀了你们所有人。”
“东野?”在座的多数人都以为茧鼠的另外一个据点会藏在烈焰谷,没想到居然是在东野。难道说,云无澜和茧鼠其实勾结的才最深。
“诶,云无澜呢?!”杭十七朝云无澜坐着的方向看去,却发现,就从豹琛攻击他,到现在这么几分钟的功夫没注意,云无澜已经消失了。
第86章
众人这才意识到云无澜早已不在房间里, 地上只剩下一只用狐狸毛扎的巴掌大小的毛毡狐狸。
“是狐替身。”敖梧对云狐族最为了解,也听云无真提起过云狐族这种保命秘术。
把小时候换下来的绒毛扎成相似的毛毡,让擅长傀儡之力的祭司加持过后, 就能一小段时间里,以假毛毡代替真人出现。
毛毡的品相越好, 傀儡也会和真人越相似。真人可以远程操控毛毡。这东西每个王族都有,但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用,甚至有人学霜狼族,把毛毡代替狼牙,当做定情信物送给伴侣。用云无真的话来评价,就是非常不实用,但关键时候能救命的的秘术。
“看来他一开始就做了被发现的准备。”铁甲熊王沉默了几秒后说。
鹤仙问书年:“你知道茧兽人的据点藏在东野的哪个地方么?”
书年摇摇头。
从地宫塌陷后,他就假扮成豹琛的样子来了烈阳城。老师带着幸存的茧鼠去了东野,先前其实已经往那边迁去了不少茧鼠和茧兽人。剩下书苒在南夏负责善后, 发现敖梧和杭十七跑了以后, 书苒也离开了,只命自己来烈焰谷找凤墨瞳, 继续后面的计划。
“没想到最后藏得最深的竟然是这只笑面狐狸。”苗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反正事情查清楚了,东野既然已经和茧鼠勾结,大家不如各自回家准备准备,早打早完事,时间长了, 谁知道这些茧鼠和云狐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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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无澜此时已经在东野的王宫寝宫内醒来。他的表情有些阴沉,事情比他原计划中要不顺利的多,火羽族战败,凤墨瞳暴露,豹琛被问出茧鼠的藏身之所, 东野成为众矢之的。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趁其他六族反应过来之前,提前启动最后一步计划,放手一搏。
云无澜找来书苒问:“书先生,茧兽人准备的怎么样了?”
书苒仍是少女模样,揪揪自己的麻花辫,语气却十分老成,充满违和感:“狐王殿下放心,都已经准备妥当,第一批,足足一千个,已经全部可以投入使用。不过……我们这么早就要暴露么?这本是我们最后的底牌,原本不是计划着,等七王族开始混战,互相消耗一段时间,我们也可以趁机再补充一批更强的战斗型茧兽人,等到我们的实力足以碾压七王族,再出手一举定胜负。”
“来不及了。”云无澜自然知道现在动手是下下之选,若是还有其他选择,他也不想贸然动用手里的底牌。
“其他几族已经知道茧鼠和云狐合作,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整顿兵力,攻打东野,逼迫我将你们交出去。我们现在只能趁着其他几族的首领都在延西,先下手为强,才有几分胜算。”
“可万一打不过呢?就算人鱼和火羽族不参战,鹤族人少只能起辅助作用,我们要面对的也是霜狼,铁甲熊,狮虎三族的强大战力。”书苒些迟疑,这三族的势力是七王族里最强的,别说对付三个,就是只对付其中一个对他们来说都存在很大风险。
云无澜拉出地图,说起自己的计划:“我们先进攻北境的东线,尽可能消耗北境的防卫,把他们的精锐带回来,灵魂做成茧兽人,身体可以用来做复活材料。等敖梧反应过来派兵到东线,我们不要与他正面作战,转而向南,攻击南夏那些防御薄弱的村镇,边打边扩充我们的力量。就算一时战事失利也无妨,他们找不到我们茧兽人和茧鼠孵化的地方,我们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我们的人可以复活,茧兽人更是取之不尽,只要拖足时间,胜利早晚是属于我们的。”
书苒听得有些意动,但仍迟疑着:“可我们当真拖得住么?”
“拖不拖得住,都得拖。现在云无真在北境,敖梧顾着云狐和霜狼的情谊,绝对不会像无辜的东野百姓动手,这是我们的优势。”云无澜当然知道,这只是保命的下下策,要不是逼不得已,他也不想跟其他几个王族在战场上拼。尤其与东野最为临近的,就是七王族里最强的北境。
“说到底这次还是师兄的失误,明明殿下都把杭十七送过去了,他们居然能让杭十七在他们眼皮地下被敖梧救回来,被人家两个人炸了老窝,还暴露了凤墨瞳的秘密。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书苒嘟着嘴,故作娇嗔的抱怨着。
云无澜听得出来书苒是在偷偷挑拨茧鼠祭司和自己的关系,但心里却也有些认同书苒的说法。若不是茧鼠祭司对杭十七的洗魂失败,他们怎至于落到这样被动的局面。不过现在再去怪罪谁都晚了,有这个时间不如考虑考虑后面怎么做。
“既然如此,便让我为殿下打个头阵好了。”茧鼠祭司走进大殿里,此时他已经不在是当初老成的模样,而是换了一副年轻的黑熊兽人身体,小山一样高大,算是弥补了他自己身材矮小的缺憾。此时茧鼠祭司神采奕奕,全不像之前被毁了地宫的心血时那样颓废,倒似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云无澜有些意外地挑眉,这人换了个壳子,难不成胆子也能跟着变大?第一战的目标是霜狼,一向喜欢躲在幕后的茧鼠祭司,竟然愿意打头阵“阁下有几分胜算?”
茧鼠祭司语气笃定:“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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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线接收烈焰谷的十二座城,尚需时日。敖梧没多逗留,当天就带杭十七和狩猎队的人直接返回,同时给东线送去命令,提升警惕,加强守备。
经历过战斗的人马都疲累到了极致,敖梧没有再急行军,而是正常速度返回,是以五天后的傍晚,才赶回月华城。
一进城就看见敖镜神色焦急地迎在城门处:“老大!”
“如何了?”敖梧不动声色地问,以为是长老院和商会的事处理的不顺利。
“还算顺利。”敖镜知道敖梧问的什么,人多眼杂,也含糊着回答:“人现在安置在城西的一座庄子里,派去守卫的都是信得过的兄弟,对外只说是人被茧鼠兽人抓走了。现在城里守备加强了,夜里巡逻也增加了一倍,百姓情绪还算稳定。”
“嗯。”敖梧点点头,却看敖镜的表情不像是“顺利”的样子,问:“有别的事?”
“是,今天傍晚,收到东线急报,今天早上对方云狐族派出一千名茧兽人,攻破了林丘城要塞。”
林丘城要塞被攻破了?敖梧脚步顿住。
林丘城要塞与晦月城不同,三面环山,地形易守难攻,并不是自然形成的城市,而是一个东线最大的哨卡,里面常年驻扎着二百名戍卫军。
区区一千茧兽人,竟然在一天之内攻破林丘城要塞,这绝无可能,除非对方买通城里的守卫,提前掌握了城里的布置。
敖梧想了想问:“他们从哪个门攻进来的?”
“北城门。”敖镜也正想说这一点:“对方似乎对我们的布置很熟悉,只派了三分之一的兽人在防卫最严的北城门佯攻,而主力则完美地敲掉了北边的三个观测哨卡,一举攻破北城门。守军两百余人,城被破后只撤出来不足一百……”
敖镜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那些人里不少都是曾经一起训练过的兄弟,而且北境的戍卫军,什么时候在别人手下吃过这么大的亏?
敖梧面沉如水:“探到茧兽人下一步动向了么?”
敖镜:“他们并没有急着进攻,反而占领了要塞,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敖梧又问:“对方指挥是谁?”
敖镜:“是一只黑熊兽人,猜测为复活的茧鼠所变,但身份尚不清楚。哦,对了老大,有个奇怪的发现,这一次的茧兽人和先前的不同,都是大陆上原本就有的兽人种类。”
敖梧眯了眯眼:“确认过是茧兽人?不是复活的茧鼠?”
“确认过。”敖镜说。
起先看见这么多兽人冲来的时候,城里的戍卫军也怀疑是复活的茧鼠。但对方的作战方式却并不像茧鼠,而是保留着各个种族特有的攻击习惯。而且其中绝大多数,虽然不至于像之前见过的茧兽人那样行动呆板,却也和正常兽人完全不同,他们不怕疼,不怕死,只知道听从命令。
这很明显就是茧兽人无疑。
“我知道了。”敖梧说:“先回宫。”
回王宫路上,敖镜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敖梧用眼神制止了。
终于等回到宫里,敖镜有些急切:“老大,我们不赶紧去支援么?万一对方……”
“对方伤亡如何?”敖梧问。
敖镜:“粗算大概伤亡在半数以上。”
“这就对了,短时间内对方应该不会再进攻。”敖梧语气笃定地说。
“为啥?”杭十七在一旁搭腔。他有些不懂,为啥听伤亡就知道不会进攻了?
“因为我哥就是个典型的赌徒,为了利益最大化,他总是愿意铤而走险地挑选那条最为危险的路。所以没猜错的话这些茧兽人应该是他们手里的绝大部分精锐了。他把这么多精锐派出来,无非是想打北境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已经成功了。”云无真在宫里等了一天总算见到敖梧。听说云狐族和霜狼开战,云无真这一天也是如坐针毡,见着敖梧才算心里踏实了几分。
杭十七还是不明白:“成功了,不用继续扩大战果么?”
敖梧认同云无真的话:“那得看他们的战果是什么。如果把这些人打光,占的地方再多他们也守不住。且茧兽人的生产需要时间,所以他们必须拖。如果我是云无澜的话,我就会主动拖慢速度,以战养战,一边消耗,一边补充。虽然我还不知道他们这一批茧兽人是如何而来,但很有可能是通过某种办法用死去的兽人做成的。如果是那样,他们需要的就是战争本身,不断的有年轻体壮的兽人死去,他们就能不断地补充茧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