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崽?”
仿佛来自冰川深处的清冷声音在杭十七耳边响起,冻得他抖了抖耳朵。
“我成年了!”杭十七不服气地蹬腿,但敖梧的手就如铁钳一般,紧紧握在他的后腿上,力道极重,杭十七觉得骨头都快要被捏断了:“你放开我!疼疼疼疼疼!”
敖梧松开手,任由杭十七一头扎进雪里:“成年了?变人形我看看。”
“衣服丢了,变不了。”杭十七从雪里拔.出脑袋,梗着脖子说。
说完看到敖梧背后的雪雕,又来气了:“都是因为这肥鸟抢我鸡腿,我一着急忘了收拾东西就直接变了兽形,衣服和行李都丢了。”
“啾!”才不是肥鸟哼!雪雕在敖梧肩上蹦了两下。
“缪缪?”敖梧微微侧过头,唤了声雪雕的名字。
“啾。”雪雕不情愿地点了下脑袋。
敖梧明白了,眼前这只看上去酷似霜狼幼崽的兽人,就是为了一只鸡腿追了缪缪一个小时的倒霉鬼。听对方的说法,为了追缪缪,他还弄丢了自己的衣服和行李。
巧合的是,这小家伙长得和霜狼很像,那他在这个时间来极寒冰原,或许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敖镜。”敖梧唤了一声。
“在,老大您吩咐。”敖镜追着杭十七过来,正站在一排年轻霜狼后面,闻言立刻变回人类模样,快步上前。
“收队,把他带上,审问清楚。”敖梧用轻轻地扫了一眼半埋在雪地里的杭十七。又把冻得僵硬的鸡腿丢进雪地里。
“是。”敖镜用手敲了下胸口。接着招呼人把杭十七捆起来。
因为兽人会变化,捆人用的是一种特殊金属矿石制作的锁镣,前腿一对,后腿一对,锁上之后,无法在人形和兽形之间变幻。
杭十七眼泪汪汪地抱着后腿,可怜巴巴地缩着身子,任由别人把自己捆了丢在运猎物的雪橇车上,眼睛还恋恋不舍地望着地上的鸡腿。
抢了他鸡腿又不吃。呜呜呜浪费。
兽人把缰绳套在负责拉雪橇的是红角鹿身上。杭十七躺在车板上,他脚痛的厉害,肚子又饿,心情也跟着低落下来,丧得像只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车轮滚滚朝着营地驶去,风越发疾了,细雪被携裹着,打在杭十七身上,脸上,挂在银灰的毛皮上。渐渐铺成薄薄的一层。
杭十七饿得舔几口雪花,骗自己这是面包上的糖霜。
敖镜走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漫天风雪里,一只格外瘦小的霜狼被绑着手脚,和食物一起丢在雪橇上,舔着雪花充饥。
“你叫什么?”敖镜跳坐到车沿上,单手撑着车板,拧着身子问。
“杭十七。”车板上传来一声闷闷的回答。杭十七“呸”掉嘴里的雪花,一点都不甜,味道怪怪的。
“姓杭?”敖镜扬了下眉。霜狼一族,并不以血缘标记姓氏,而是用姓氏区分背后所属的势力,其中敖姓作为王姓,赐给所有王室养大的霜狼。霜姓代表着祭祀一脉。
除此之外,还有安姓代表的长老团,尘姓代表的商会等等,可没有杭这个姓氏。
敖镜看着杭十七身上蓬松的银灰色毛皮,手欠地拂去上面的细雪,揉了两把,触感意外地柔软,确实很像幼崽换毛前的手感。感慨道:“长得这么像,还以为我们是同类呢。”
“嗷嗷!”杭十七不乐意地扑腾了起来,一口咬向敖镜的手。
对这些兽人,杭十七早没了初见同类的兴奋。这些家伙抢他鸡腿,打伤他,还把他捆起来。他才不想跟这么野蛮的家伙当同类。
敖镜当然不会被他咬到,敏捷地收回手,也不生气,继续问:“你来极北冰原做什么?”
“不告诉你!”杭十七蜷了下身体,倔强地把头扭到一边,任务的事情是秘密,绝对不能说。
但心里却怂得不行:我不说他们会不会对我严刑拷打啊!我脚还痛着呢,他们要真打我怎么办?要不还是说……一半?
“真不说?”敖镜沉下语气。
“就……”杭十七往角落拱了拱:“你知道北境之王吗?”
敖镜一愣,乐了,居然是来找老大的!你刚刚不是还见着了!感情这傻小子连自己要找的人都不认识?
敖镜心里笑得打跌,脸上不动声色,继续套话:“你找他干嘛?”
“不干嘛。”杭十七这回是真不能说了,这里可是北境,他要是说要刺杀北境之王,大概今天晚上的月亮都见不到了。
敖镜压根就没往那个方向想,毕竟杭十七的外表太有欺骗性,举止像一个傻憨憨。而霜狼部落的近战能力在整个兽人大陆都是顶尖的,要说对方这个身板加智商过来行刺,敖镜只会觉得是个笑话。
如果杭十七说谎,他或许还会想想,对方是不是哪个势力派来的卧底,现在看来,杭十七单纯得可以,一句谎话没说,情绪都摆在脸上,这种人要是当卧底,估计东家的底裤颜色都能被他卖出去。
敖镜换了个问题:“你多大了,父母呢?”
“十九。我没有父母。”杭十七用爪子拨弄了下自己胸口的狗牌。情绪低落下来,实际上何止没有父母,他连前十八年的记忆都没有,浑浑噩噩地被唤醒,对周围的一切都十分陌生,唯一让他觉得熟悉的东西,只有脖子上这一块金属狗牌。
没有父母,孤身一人,外形酷似霜狼却又比霜狼个头小得多,只身来到极北冰原却不愿说出自己的目的。生活拮据到为了一个鸡腿敢向老大动手。
是了!只能是这样!
敖镜得出结论:杭十七一定是个可怜的混血兽人,是一只不负责任的混蛋霜狼和异族生下又抛弃的孩子!
杭十七不知道敖镜的脑补,他只是发了会儿呆,突然感觉到敖镜正用一种充满同情的目光望着自己。
“我都知道了。”敖镜语气沉重地说。
杭十七:???
杭十七听得毛都炸开了。怎么就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知道我是来刺杀北境之王的了吗?我是不是要凉了?我现在否认还有救吗?
第3章
“现在我问你答,不要说谎。”敖镜自觉掌握了真想,决定再问几个问题确认一下说:“你见过你的父母吗?”
杭十七慌得一批,尾巴都夹起来了,问什么答什么:“没,没印象了。”
敖镜:“你认为和我们是同族?”
杭十七:“应该是吧,我不确定。”
“为什么,你以前没有见过同族?”
杭十七:“我不记得了,应该是没见过吧。”
杭十七越回答心越凉,他有心想好好表现,可敖镜怎么专挑他不会的问题问呢?
“说说你之前的生活吧。”敖镜终于给了一个他能答上的问题。
杭十七认真回忆起来,其实他是十九岁,却没有前十八年的记忆。
他醒来时就呆在一个巨大的地底洞穴里,听不懂这里的语言,也不会变化兽形。对周围的一切都极为陌生,陌生到他时常觉得自己应该属于另外一个世界。
他被戴上奇怪的白色面具,送到一个地宫里。
那里的人和他一样戴着面具,但要更奇怪一些,他们对周围的一切都表现的极为漠然,每天活得像具没有感情的木偶。
但那样似乎才是正确的,每当杭十七表现得特别有个性时,管理他们的人都会露出奇怪的表情看着他,再把他带到一个小屋里,对他进行催眠。
每次催眠后,杭十七都要精神恍惚几天,浑浑噩噩的,仿佛被别人控制着一样。反复两次,杭十七便不敢再表现出自己的特殊来。
他们在那个奇怪的地方,用大半年的时间学会兽人的生活方式,又按照每个人的特征,制定了专门的训练方向。
直到半月前,有一个老爷爷出现,向所有人分派任务。杭十七的任务目标,就是刺杀北境之王。
杭十七不知道北境之王是谁,也不知道无冤无仇的,他为什么要去杀人家。但是就和那莫名其妙的催眠一样,这个任务仿佛也带着某种能量,让他不由自主地去追逐,去完成。一旦对此产生抗拒,反抗的念头也会迅速被抹掉。就好像他不是一个独立思考的人,而是一个受人操纵的傀儡。
关于地宫的情况是禁止向外透漏的,实际上,离开地宫后,杭十七关于那里的记忆,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变得模糊。地宫的位置,那里的人的姓名和模样,他们每天具体做了什么,都渐渐记不清楚了,只剩下被训练过的生活技能还留在脑海里。
杭十七努力措辞,既不泄露地宫的信息,又尽量保证真实:“就,其实我失忆了,我忘了很多事情。能记得的,就是我之前住在南夏那边,一个地洞里,和一群不认识的人,住在一起,有人给我吃的,教我怎么生存。后来,他们又给了我一笔钱,告诉我应该去北境,找北境之王。然后我就稀里糊涂地来这里了。”
“我明白了。”敖镜命人取来一件绒皮大氅盖在杭十七身上,明明是一米九几的精壮青年,偏偏摆出一副母爱流露的面孔,声音温柔得瘆人:“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杭十七巴拉着温暖的绒皮大氅,有些恍惚。这是什么情况?
敖镜没有解释,只是拍了拍他的脑袋:“我知道,你一定很想留下来。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说服老大的。”
杭十七眨眨眼睛,完全想不通对方是怎么得到这个结论的。他完全不想跟这群野蛮人住在一起好么!不过他迷路了,自己也走不出去,暂时留下来,等这些人把他带出去也是个不错的办法。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通过这些人找到北境之王。
敖镜见杭十七同意了,欣慰地拍拍他的脑袋,起身去找自家老大汇报。
在杭十七发呆的时间,敖梧已经替他脑补出一个凄婉动人的身世。
有一半霜狼血统的混血兽人从小失去父母,艰难地在别人的排挤下讨生活。后来他的双亲离开了他,巨大的痛苦让他忘记了曾经的记忆。
独自流浪的他生活十分窘迫,只能和很多人一起挤在地洞里睡觉。但他的心,一只思念着远方的同族。
十九岁这年,有好心人认出他的兽形和北境王族相似,便给他一笔路费,鼓励他来寻亲。
杭十七一路风餐露宿来到北境,也在路上弄丢了行李和赖以生存的口粮。
见到同族的时候,他是那样的高兴,却没想到对方的指挥残忍地下达命令,将他当成敌人抓住。
敖镜讲脑补的故事说给敖梧听,一边替杭十七求情:“老大,他真的太可怜了!您知道的,我也从小和族人失散,一个幼崽讨生活很不容易。若不是碰见你们,我先很可能就跟他一样流落街头,他一直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吃了多少苦。”
虽然为了维护王族血统纯正,各族都有禁止通婚的规矩。有的王族对混血敌意很强,会把混血兽人驱逐出去,或者干脆杀死。
不过霜狼一族对混血倒是没有其他王族那么多偏见,他们只看重实力。北境苦寒,弱者自然会被淘汰,霜狼的血统也会不断优化。
更何况就算杭十七真的是混血,那也不是他能够选择的,他只是个受害者。
“他自己说的?”敖梧坐在雪橇上,漫不经心地逗弄着肩上的雪雕。
“他没说太详细,但我觉得一定是这样的!”敖镜肯定地说:“老大您第一眼看见他,不也觉得他像咱自己族里的崽崽?我看我们不如……”
敖梧沉吟片刻,敖镜他是信得过的,对方性子耿直,但直觉灵敏,对谎言有敏锐的嗅觉,想撒谎骗他,并不容易。
但敖镜的逻辑却有巨大的漏洞。他从杭十七来找北境之王,得出他是来寻亲的这个结论。可事实上,杭十七不认识自己,不认识霜狼一族,也不知道他不小心撞上的是北境王族。
不管他是不是混血霜狼,他来北境的目的都不是寻亲,而是听从那个在背后给他盘缠的人的指挥罢了。至于背后之人,教唆他北上来找狼王的人,倒是很有可能对霜狼一族有些了解。但他让杭十七来北境,到底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仍需要进一步确定。
敖梧不打算把事情点破,就让敖镜暂时误会着也好,把杭十七留下来,背后之人的目的,早晚会暴露。
“不如什么?”敖镜示意敖镜说下去。
敖镜觉得有戏,巴巴凑上前,建议道:“既然是族里的崽崽,人家又这么大老远寻来了,不如咱就带回去。我看这小子虽然个头小,速度倒是不慢的,训练一下,或许能是个不错的战士,就算没有战士天赋,也可以让他留在王城,谋个其他生路。”
敖梧:“如果他愿意留下的话,可以。”
“他肯定愿意留下。那老大,不如先让他住我帐篷吧,我们挤一挤?正好我再观察他一阵,确认没问题了,再给他安置住处。”敖镜主动申请。
敖梧撕了块肉干,喂给雪雕:“不用挤,让他住我这儿。”
“住……您的帐篷?不,不太合适吧?”敖镜想,敖梧是不是放心,打算亲自观察一下这个狼崽。
但怎么也不该让他住到王的帐篷里。老大每天那么操劳,还要费心照顾幼崽,也太辛苦了。
“他不是说来找我吗?”敖梧撩起眼皮,看了敖镜一眼。
敖镜心中一凛。收起自己多余的好奇心,老大的决定,一定自有他的道理。他二话不说,用拳头敲了下胸口:“是,我去安排。”